立春，万物起始，一切更生。
日出时，小镇附近的破庙外，站着一个衣衫破旧却干净的清瘦少年。他认真地看着眼前的山神庙，干净的眉眼上仿佛散发出了微光。
少年姓王，单字一个蝉，经常被相熟的人叫做知了。家住柳树镇，父母早逝。少年本要去镇外溪边捉鱼，给中午饭食添些油水，慰劳一下身体。正好看到破败的山神庙，于是默默地走过来祭奠双亲。
往常清幽到连香烛都没有几根的正殿，却多了一个年轻道人，背负长剑，一身青色道袍，草草地盘了个道髻，中间插着一根乌木簪。
王蝉没有多做交谈，只是拱了拱手，可能是路过的道人在庙中歇脚，自己就不要多事了。少年与道人擦身而过，跪在有些灰尘的蒲团上，低头求山神庇护离世的父母，让双亲安然投胎转世，下一世无病无灾。
“居士，可曾见过投胎转世之事？”一道冷漠骄傲的声音在殿中响起。王蝉讶然，许久没作声，自己刚才明明是在心里默念。
年轻道人见王蝉没有答复，就又问了一遍，声音如铁石一般稳固，两句话前后没有丝毫情绪上的变化。
“未曾见过，但还有一丝可能，聊以**罢了。”王蝉稳了稳心神，从容答道。
“还有一丝可能”年轻道人重复了一遍，直直地看着王蝉，问道：“我欲传授你修行之法，功成可出入青冥，将来也许能助你父母这等凡人投胎转世，你可愿学？”
“世间真有仙人？”王蝉作为一个只在话本小说里见过鬼神的人，最先并没有想到自己可能遇到仙人，进而狂喜。反而对仙人的存在发出了质疑。
“当世没有”年轻道人的声音顿了顿“不代表将来没有，人生于世，常人所图封侯拜相、娇妻美眷，是对其碌碌无为一生的不满足，修行中人也会不满足，会渴望用更多的生命探寻世界的广阔与未知。”
刚才心中所想被年轻道人说出来，王蝉其实已经有五分相信修行者的存在了，更别说自己孑然一身，家中更无余财，根本没有被骗的资格。而且这个道人看起来风姿不同俗流，有股出尘之气，想必不是个江湖骗子。
“我愿学，不管成仙是否渺茫不可及，我都想一试。”
“执念深重之人是修不成道的，你若是只抱着让父母投胎转世这种虚无缥缈的念头，最多就是庸碌一生做个四处漂泊的野道士。”
可是这年轻道人刚才指点自己，不就是因为知道了自己的念想吗？王蝉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殿中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
少年理了理思绪，方才从容的声音带了些许急切与不甘：“我有自知之明，不会觉得自己定能做天上的仙人，救助父母投胎转世。而且现在我是为了道长所说的执念去修行，或许日后我会像喜欢读书、写字一样喜欢修行本身，诸事无常，若庸碌一生也是我自己的选择，求道长教我修行。”
年轻道人面容清冷平静，身形没有一丝晃动，仿佛是没有听到王婵刚才的一番话，又像是在思考。
半晌，年轻道人把手探入怀中，取出一卷墨蓝色的旧书，递给王蝉，王蝉刚想拜谢，年轻道人又抬起手臂把背后的长剑取在手中审视，眼睛越来越亮，像雨后的天空。
剑约四尺长，被通体土黄色的木制剑鞘包裹着，剑柄上缠着一层黑布，没有剑穗。不多时，年轻道人把长剑放在王蝉手里。
“此剑名曰却君，可持之护身；这本书叫气海初探是我的手稿，你可借此修行，十日之内，我要你启程离开这座小镇，游历天下。待你行遍九州，若有缘分，你我还能相见。”说完，年轻道人身形一晃，就出现在庙外，王蝉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再看去，年轻道人已经不见踪影。
…………
这次是遇到高人了，王蝉一手持剑，一手拿书，再顾不上捉鱼，把书揣在怀里，因为怕被相熟的邻里看见，不好解释。而且衣服上也没有剑带，无法背负，索性把上衣脱下来包裹住剑，光着上身就往在镇里乌衣巷的家跑，才立春温度还没有彻底升上去，在寒冷的刺激下，少年发挥出了比平时更快的速度，不多时就回到了家中。
院门没有关，王蝉进院之后，推开了吱呀作响的老旧木门。回到里屋把剑取出，放在床上，穿上衣服坐在书桌前，拿出怀里的气海初探，相较于剑，王蝉自幼在父母的熏陶下性喜诗书，对于没看过的书，而且还是传说中的修行典籍，显然要更为重视。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卷旧书，平平无奇的墨蓝色封面，和他以前读过的书并没有什么不同，呆坐了许久，终于用因为好奇和紧张而颤抖不已的手指鼓起勇气翻开第一页。
他错了，这本书也是一把剑，甚至可能比真实的剑更锋利。
书的内容，王蝉只看了第一页，出乎意料，晦涩难懂的道教词汇并不多，可以读懂，只是书里的字，剑气飞扬，王蝉没学过剑，但他字很好，也读过很多描写剑的诗词：“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人言此地，夜深长见，斗牛光焰”“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鼓角揭天嘉气冷，风涛动地海山秋。”
王蝉合上书卷，闭上眼。刚才只感觉眼前剑气纵横，仿佛书里的每一个字都变成了潇洒不羁的江湖剑客，或顾盼生辉、英武不凡的朝廷大将，持剑向他攻来，一时间心神为之所夺，只能闭目静思。
这或许是剑术典籍，那位年轻道长还给了自己一柄剑，道长之所以给自己这两样东西，该是让自己有能力面对未知的危险。十日启程是让自己有时间研读典籍和练剑，为什么只有十日？可能是道长为了考验自己的能力。
游历天下，并不是一场美好的旅途。成名的诗人大多是武艺高强之辈，不亲历雨雪风霜，很难写出让人心动神摇的诗篇，没有能保护自己的武力，怕是也活不到成名的时候。天下九州，不说传闻中的山精水怪，如果没有武力，可能路上碰见几个小毛贼就一命呜呼。
寻常人一辈子也只在家乡打转，可自己注定要去游历天下。如果行进的路上，有条波涛汹涌的大河在面前，绕不过去怎么办？不管是游还是搭桥，只要能做就去做，不能后退。王蝉表情肃然，睁开了双眼，强忍着内心被剑气所摄的暗流涌动，手指坚定而有力地翻开书卷。
窗外，春光明媚与清晨的日光交相辉映，有幼鸟停留在栅栏新长出的青藤上，轻轻鸣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