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尔回到会客室。
雷诺阿坐在沙发上发呆，看到凯尔，他立马站起来。
凯尔一改往日的凶狠和粗暴，笑容可掬的招呼雷诺阿。
“坐坐！站着干嘛？”
雷诺阿重新做回沙发里。
凯尔态度温和的说，“皮耶尔，合约我刚才看过了，确实是下个礼拜到期……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一转眼，我们认识都十年了，十年前，你还是个孩子，现在已经成为我们艺术品商店最优秀的合作伙伴了……”
很明显，凯尔想跟雷诺阿套近乎，但他无动于衷。
“凯尔先生，您确认过就行，从下个礼拜起，我就不会再接订单了。”
“别着急嘛！皮耶尔，我觉得，我们可以谈谈续约的事儿。”
凯尔微笑的看着雷诺阿，这个笑容似曾相识，让雷诺阿想起了十年前，那个炎热的夏天，两人在火车上签约的场景。
雷诺阿斩钉截铁的说，“抱歉，凯尔先生！我不会再为您工作了。”
“为什么呢？这些年，我们一直合作的很愉快，不是吗？”凯尔问。
“这十年的合约，已经够长了，我并不打算续约……”
见雷诺阿回答的如此刚毅果决，凯尔知道他铁了心肠，没有步步紧逼。
凯尔依旧笑着。
“好吧！我尊重你的决定，皮耶尔，未来你有什么计划？”
“暂时还没有。”
“你会留在巴黎吗？”
“我想会的。”
“你在巴黎靠什么生活呢？据我了解，自打你从美术学院毕业，好像一幅作品也没有卖掉吧！”
“……”
凯尔说的没错，雷诺阿无言以对。
凯尔始终没有放弃争取，他有信心，利用自己商人的口才，总能说服雷诺阿跟他续约。
凯尔开始兜圈子。
“巴黎可不像里蒙，你在巴黎生活，总需要钱，对吗？”
“我会自己想办法！”
“你能有什么办法？你有什么谋生的本领？”
“……”
除了画画，雷诺阿确实没有别的技能。
凯尔顺势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为你支付生活费……”
“不必了！”雷诺阿果断的回绝。
“皮耶尔，我可都是为了你好，你想过你的弟弟迪恩吗？他还在家乡里蒙，当年他为了你，牺牲了来巴黎求学的机会，如果他知道你在巴黎连生存都成问题，他该多难过呢？你至少……”
凯尔突然提起弟弟迪恩，触动了雷诺阿脆弱的神经，他不想听凯尔继续说下去，打断了他。
“谢谢你，凯尔先生，但我真的不想再画那种画儿了！”
“那种画儿？那种画儿怎么了？那种画儿一直卖的很好啊？我不明白，你到底想画什么画儿？”
凯尔的话像连珠炮一般。
从一个商人的角度来说，雷诺阿给凯尔供应的那些画，确实很畅销，他没理由有钱不赚。
雷诺阿有些激动的说，“你知道，那些画儿都是用来哄外行人的，那不是真正的艺术！画这种没营养的画儿，和在家乡画盘子有什么分别？如果只是为了画这种画儿，我当初干嘛要读美术学院？”
“有什么分别？呵！我告诉你，皮耶尔，哪怕都是画盘子，你在巴黎，而你的弟弟在里蒙，这就是分别！难道你认为每个乡下人都能轻松的在巴黎立足吗？难道你认为所有从美术学院毕业的人，都会去搞真正的艺术吗？你所谓真正的艺术，根本养不活你自己。”
凯尔的话深深刺痛了雷诺阿。
坚持自己想做的事，就这么难吗？在生存和梦想之间找一个平衡点，就这么难吗？
“凯尔先生，我已经三十岁了，我不想当一个画匠，我想当一个画家！”
凯尔大笑起来。
“哈哈哈！画家！当个画家有什么好的？在巴黎，在蒙马特区，有成千上万个画家，他们个个破衣烂衫，有些人过的连狗都不如……为我工作，至少能保障你的温饱。”
“我要的不仅仅是温饱，凯尔先生！我想搞创作，我也相信我有这个能力，至少我的作品曾经入选过官方沙龙。”
凯尔冷笑一声，“哼！官方沙龙！是啊！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那幅《爱斯密拉尔达》对吗？这还不是我动用了人脉，在背后打点，否则，你以为评委会接纳那种平庸的风俗画吗？”
什么？
凯尔的声音如同晴天霹雳，雷诺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自己是凭实力，才入选沙龙的。
“……你在说什么？你的打点？”
“没错，是我在帮你。你知道吗？虽然我们凯尔家族每年都要资助几个年轻人，但我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那年，你才二十三岁，你前途无量，我在你身上投资，我本以为你会帮我赚大钱，可结果呢？皮耶尔，也许我真是看走眼了……”
雷诺阿感觉世界崩塌了。
无论自己现在混得有多差，他始终没有灰心，他确信自己的能力，因为他至少曾被官方沙龙认可，这是多少画家毕生也无法达到的。
可是今天凯尔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的，全是资本在背后的操作。
凯尔再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
雷诺阿不停的摇头。
“哦！凯尔先生，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你在玷污艺术。”
“我为什么不能？艺术，呵！艺术是什么？贫穷不能诞生艺术，金钱才能！说到底，艺术就是有钱人的消遣！我是有钱人，我掏点钱就可以区分什么是好的艺术，什么是垃圾……”
雷诺阿涨红了脸。
“不！我不信！”
“别不信，事实就是这样，他们收了我的钱，然后接受了你的《爱斯密拉尔达》！”
“凯尔先生，你……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早点告诉你，又能怎么样？你会听我的话吗？如果这些年，你肯听我的劝告，认真画些宗教历史题材的作品，我一定会继续为你运作，保证你年年入选沙龙，帮助你名扬天下。但你却一意孤行，非要顶着日头辛辛苦苦的跑出去画那些路边的女人，结果呢？皮耶尔，今年你已经三十岁了，中间这些年，靠自己，你连一幅作品也选不上！”
凯尔的话，像把尖刀插进雷诺阿的心脏，他攥紧了拳头。
“凯尔先生，求你别再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