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管事捻着唇上的一缕胡须,又拿起酒盅,滋溜喝上一口。
管事这个职位,算是粮布司军官类职位中最低级的一种,因为这个职位的权限,只能允许在位者同那些毫无背景的劳工耍耍官威。说起来从招工的军饷中得些抽成倒也简单,但也需要将其中的大部分给了更高一级的军官,所以油水也并不多。
赵林便是粮布司其中的一名管事,按照上面的安排,他管理的是河岳省几个县支的事务,手底下,也自然有几个劳工督长,倒也都算省心,只是其中一个叫李胜勇的老头,近些日子显得越发的不安分。
这李胜勇来北营也有三十多年了,资历比他这管事还要老一些,只是因为出身庶人,顶天了也就做个劳工督长。为人又有些老实,只敢从招工的军饷中抽出一些——倒是连累的他这管事也少了一部分收入,乃至于在家人的数落前抬不起头来。
不沾那些足以坐牢的事情也就罢了,赵管事也不强求,主要也是担心这胆小怕事的老李头,真在自己要求下做了空吃军饷的买卖,嘴上又没个把门的,再惹出祸来。
可这两年,老李头表现的越发不安分了,也不知道是这老头新找了婆姨,还是提前准备棺材本,交上来的抽成越来越少。问他便说是现在招工困难,劳工开的价格也越来越高,导致能谈的空间越来越小,抽成自然也就少了许多。
这也就罢了,可今年招工的时候,这老小子居然把明显不到年龄的小孩子招到了劳工营,最关键的是也从来没向他提起过这事情,鬼知道这老小子给这小鬼谈的什么价格。越想越是气恼,恰逢上级给派下来个去雪山送信的活,还给了五十两银子做酬劳,思前想后,赵林便把这活给了老李头,心想着若是这老小子在路上遭了难,五十两银子自己便得着了,恤金也可以留下一些。
至于昌乐县支以后该如何管理,便把马副手提上来便是,那人虽有些奸邪,但只需多加管教即可。
没想到的是,这老小子带着个小小子,居然真的把口信送到,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这可让赵管事犯了难,心疼走前许给老李头的三十两银子,更心疼那原本很有希望得到的一大笔恤金。所以这几天纵使老李头多次来找他,他也是百般推脱,以至于闭门不见,劝自己别把这些放在心上,最好还是履行一下诺言,以证明自己说话算话。
在经过激烈但并不紧张的心理斗争后,赵林还是决定,三十两是不给了,总得给那老李头些表示,便是拿出二十两给他。因为这活计可是他从上级那介绍给老李头的,自己拿到多一些也是合情合理。
这么想着,赵管事便去寻老李头,却只寻到那马副手,只说是老李头带着那小鬼一早就出门不知干什么去了,事情便没有办成。
可这么个贪财薄义的主儿,这下定决心要给出去的钱没离开手,便觉得若真给了老李头,又是一笔损失,旋即再次陷入了“激烈但不并不紧张的心理斗争”,这会儿正一个人喝着闷酒。
又往嘴里灌了一杯后,赵管事已有了些醉意,正好听见营房门开了,门口的卫兵走了进来。
“赵官长,门外有人求见,说是咱们营里昌乐县支的副手马超。”
“哦?这小子找我干什么?”赵管事红着脸,舌头也有些大了,“让他进来吧。”
卫兵唱了诺,少顷,一个衣着破落的年轻人走了进来,先是叩头行了礼,接着躬身同赵管事说着话,满脸的谄笑。
“赵官长正喝着呢?小人真是该死,扫了您的酒兴。”
赵林摆了摆手,斜着眼看着这年轻人,说道:“不妨事不妨事,怎么你找我有何事啊?”
马超又拱了拱手,说道:“也无甚大事,是关于我们昌乐县支督长李胜勇的,这事儿,说不好也和官长您有点关系。”
“哦?便说来听听?”说着话赵林又滋溜喝了一杯,眼眶发红,显然是有些醉了。
“这...官长...”马副手只是挠着头,犹犹豫豫的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
“我让你说你便说,干嘛吞吞吐吐?”
听官长说了这话,马副手才安下心来,小心翼翼的问道:
“小的斗胆问官长一句,半月前,官长是不是同李胜勇见过一面,还让他上雪山办些事情?”
“混账!”啪的一声把酒盅摔得粉碎,赵林拍着身前的矮桌,门口守着的两个卫兵冲了进来,一脚把马副手踹在了地上。
赵林扶着矮桌站起来,先是围着马超转了一圈,心说难道是何庆的事儿,这小子从老李头嘴里套出来了?不能啊,那老李头再怎么糊涂也不敢得罪了叶校尉。心里想着嘴上也没停:“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我吩咐下去的事情,也是你能过问的?”
“官长饶命啊,小的不是这个意思。”马副手哭求着,把个脑袋磕的像捣蒜一般,“小的这次来是想跟官长说,那老李头去了趟雪山后,可是得了件东西没交给官长,小的怕官长受了蒙蔽,才来跟官长说说的。”
赵林微微一愣,咂摸着这话的意思。
“你俩先出去吧,没我的吩咐先别进来。”赵林将卫兵们支出去,自己回到矮桌前坐下,也不说话,胀红着脸只是盯着马超,良久才开了口。
“你且坐过来,陪我喝一盅,慢慢把事情说来听听。”
“小的不敢。”马副手惊魂未定,哪敢真坐过去喝酒,只是跪在地上把事情说了。
“老李头从雪山回来的那一天,我就听他吩咐了一个兄弟给官长您回信,说什么事情办成了,我这才知道,李胜勇和邱牧那小子一天一夜没回来,是接了官长您的吩咐去了雪山,这小的倒是不敢多问,但是,小的发现,这老李头可是没把雪山上得着的东西给官长,倒是自己偷偷卖了。”
赵林面沉似水,暂时还听不出是不是关于何庆的事儿,便示意马副手,“说下去。”
“昨天一大早,这老李头就把小的找来,说要和邱牧那小鬼一同出去办点事情,问去干啥也不说,只是背着个不知从哪淘来的箱笼,也不清楚装着什么东西。我怕是这李胜勇是偷了营里的东西要带出去,便嘱咐手下的一个兄弟全程跟着他,这一跟就是一天——当然了活儿可一点没落下,我都吩咐别的兄弟给他干了。”
“继续说。”赵林听着这马副手的描述,心说什么偷了营里的东西,这劳工营又有些什么之前的物件值得偷的,也不打算他,让他继续说下去。
“我便让那个兄弟全程跟着他,原来这一老一少是进了永夜城,一上午只是闲着在街上逛悠,不知道为啥还和红玉楼的一个窑姐起了争执,许是欠了嫖资。中午的时候,两个人又在一个酒馆吃的饭,两个人吃的是两碗汤面和一碟小菜——”
“捡重点的说!不然不把你这张只会说废话的嘴撕了去!”
“是是是,大人您也别急,我,我这不也得一件一件事情的说完么。吃饭的时候,这老李头还冲伙计打听事儿来着,您猜是打听的什么?”
眼看着赵管事又要摔杯子,马副手连忙接着说下去:“这老李头,竟然是和伙计打听,永夜城的万兽堂怎么去!”
“哦?他俩去万兽堂作甚?”赵林想不通,这一向抠门勤俭的老李头,还能去万兽堂那种大商号买些东西么?
“我那兄弟当时也不明白啊,而且这老头贼得很,同伙计问话的时候声音很小听不真切。便想着两个人吃完了饭,继续跟他们走。”
“谁知道他们两个真的是往内城走去的,那内城的花费可就高了去了,小的可是听过,在那边的酒馆只是吃顿便饭,就得上花几两银子。”眼看着赵林脸色越发难看,马副手连忙扯回话题:
“那两个人,还真就是进了万兽堂,当时人特别的多,我那兄弟也没挤进去,只看远远的看见老李头跟那小鬼,招呼了一个伙计说了几句话,竟然就上楼去了。”
“我那兄弟就在附近等着,得有个半个时辰的功夫,这俩人才出来,脸上乐的还都不行了,那箱笼一颠一颠的明显是轻了不少。我那兄弟寻思,既然都来了,肯定得弄明白这老头是卖了什么东西啊,也好第二天跟官长您说说这情况。便挤了进去,找刚才那伙计问了问,还挨了顿臭骂,不过也知道这李胜勇进去干什么去了。”
“什么东西?”赵林阴沉着脸,这事情看来与何庆的事无关,倒是和银子有不小的关系。
“那伙计只是骂我那兄弟,说你这傻大个也有雪魈皮要卖?你跟那老头是把畜生窝给掀了么?”马副手学着那伙计的样子,“还说,你这群人是走了什么运,几百两银子的东西倒是被你们给得着了!”
话音刚落,赵林一脚踢翻了矮桌,把马副手吓了一跳。雪魈皮!老李头从雪山上回来,居然带了块价值好几百两银子的雪魈皮,还不同自己说!这赵官长只觉得自己还在纠结那三十两银子简直可笑,难怪这几日老李头也不来问自己了。
“老李头和那小鬼,现在人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