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时，枫发现“佟瑶”再次消失了。清晨的阳光透过破烂的窗帘投射在地上，给这个阴暗昏沉的房间增添了几分舒适，不过，这并不能阻止枫下楼去向老板投诉。
他洗漱完后来到一楼酒吧，老板正站在柜台后制作着什么，似乎是在提供早餐，枫看到有几个人坐在其他位子上吃着三明治，牛奶等。他注意到枫靠近，便向他点头致意，枫也回礼了，然后，情份已尽，枫毫不客气地展开攻势：“老板，你这里的环境有点问题啊。”
“哦，本店的环境可一直是在下向他人推荐本店的资本，怎么会有问题？”老板的心跳依然平稳，看起来说的不是假话，但是也有可能是习惯了这种境况。
“你还真敢说……”枫有点无语。
“嘛，先别急着生气，标准是会随着环境改变而改变的，本店的环境在这个镇子里绝对算得上是一流，这一点你不信的话可以自己去考证。”他平静地说着，手上的动作不曾停下，“倒是客人你，是不是面临什么问题呢？”
“我……没什么问题，话说你这里提供早餐吗？”枫想岔开话题。
“那当然，在这里想吃到早餐可不容易，一日三餐的收入已经成为我的主要收入了。”老板没有追究，从他那可以直接看到头骨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这么重要的话为什么不雇几个厨师呢？”枫疑惑地问道，在他的印象中老板不应该站在酒吧柜台上做三明治才对。
“那也要雇的到才行啊。”老板说着，把一盘三明治端到了枫的面前，再把热好的牛奶端了上来，“这个算我请，接下来的日子请多多指教。”
“……什么意思。”枫确实预计会在这里停留一些时日，不过老板怎么会知道他会长留？
“你是别的岛的人吧，说起来真是怀念，已经很久没有一个迭族安静地坐在柜台前跟我寒暄了，甚至现在看到你这样的人类都让我倍感亲切。”老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看向了周围那些门头吃早餐的人，他们大都身着奇装异服，有的脸上画着奇怪地符文，有的则带着一袋腐烂的动物尸体，尸体散发出恶臭，可周围的人却毫不在意。
“这个岛上发生了什么？”枫压低了声音，他本能地不想惊动那些人。
“关于这个我也说不准，你还是自己去感受吧，如果你没捅出什么篓子的话，到了饭点就回来吧，你很难再找到其他提供三餐的地方了。”老板似乎不想就这个话题多聊。为了尽快完成任务，枫草草地吃完了三明治就上街了，他现在只想尽快做完该做的事然后马上离开，他怕自己再呆下去会生病。
虽然太阳很大，可街上还是一片阴森，不知为何，阳光似乎被某种事物遮挡了，抬头是万里晴空，可低头却是阴暗一片。枫无目的地走着，想去找人询问一下，可是每个被他搭话的人都没理他，他们都行色匆匆，而且看起来有点疯癫。这个小镇好像生病了。枫这么想着，突然脚好像踩到了什么滑滑的东西。
“……乌贼……吗？”枫蹲下来细细地查看，它似乎才死不久，枫抬起头来，发现街上有许多头足类动物的尸体，有的堆在地上，有的挂在墙上，还有的镶嵌在残破的墙壁里。
昨天来的时候有那么多吗？枫细细地回想，却想不起来，这时，街上似乎变得喧闹了，许多不可名状的声音出现在他的耳畔，原本人声稀少的街上突然多了许多身影，大多数身影形状怪异，应该都是迭族，枫对这座岛上的迭族并不了解，所以他决定尽快远离这里。但当他站起身时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四周的空间开始扭曲，耳边的声音加剧，空气变得粘稠，巨大的压迫感出现在枫身上，他四处张望，街上的行人依然行色匆匆，可是，有些人停下了脚步，将目光投向了枫，他们的眼神直勾勾的，看不出情感，看不出意图，更看不出生气。
枫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他觉得一定是自己身上充满了污秽，所以才会引人注目，他想马上找个地方洗澡。他开始往回跑。快点。他想。身上开始痒起来了，仿佛有虫子在轻轻啃咬自己的皮肤。
啊，不行了，手好痒。他想。
枫来到一处小巷，他疯狂地用手摩擦着墙壁，直到手上血肉模糊也没停下。在摩擦以获得解放感和快感时心里越发觉得自己的身上满是污秽，这种想法逐渐堆积，他心里越发发毛。
不行，要清洁才行。他想。
他开始寻找水源打算就地解决，可是就算找到水也只有脏水。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想。
他开始试图用血水清洗，可是似乎适得其反。
不对，这样不对。他想。
他看着一团糟的手臂，这个丑陋的肮脏的肉块。
清洁不了吗？他想。
只能一直痛苦下去吗？只能一直肮脏下去吗？
不能清洁的话，舍弃就好了不是吗？他想。
他没找到趁手的武器，于是把一只手按在墙壁上，用另一只手疯狂的捶打手和肩膀的连接处。
马上，就变干净了。这样想着，他笑了。
“你在……干什么？”一道甜美的声音出现在耳畔。
“佟瑶”站在他身旁皱着眉头看着他。一瞬间，不适消失了，只余下疼痛。四周的空间也恢复了正常。
“我在……干什么？”枫呆呆地问着自己，“是……幻觉吗……是……你吗？”他看向“佟瑶”，满眼的不可置信，即使她的性格再怎么恶劣，枫都不认为她会害自己，虽然这只是不靠谱的感觉，但是枫一直对此深信不疑。
“不是我，我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吗？”，“佟瑶”凑近枫的手臂，“你必须马上去处理伤口，不然会感染的。”话虽如此，但是枫并不认为在这样的地方会有卫生标准合格的诊所，不过他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就这样，他和“佟瑶”开始满大街找诊所，终于，他们发现了一个还算不错的诊所，至少看上去还算干净。
他们走进诊所，一进门就闻到一股异味。只见一个人类女性正坐在桌子后，桌子上有着大量的医疗检测工具，枫刚走进去，那妇人就马上迎了上来。
“您好，请问有什么我能帮到您的吗？”她和蔼地笑着。
“您好，我的手……受了点伤。”枫不知该怎么说明其中缘由，索性跳过。
“怎么伤成这样，先坐下吧，我马上帮你处理。”她示意枫先坐下，然后她转过头去向着身处的一个房间喊道：“儿子，帮我拿点医用酒精和双氧水，还有纱布。”无人回应，她只好自己去拿，“这孩子，越来越不像话了。”她发着牢骚，走进了房间。过了一会儿，她用托盘拿着一堆东西走了出来。
“看不出来您居然有孩子了。”枫觉得很惊讶，因为那女人看上去很年轻，身材也很好，不像是有孩子的样子。
“我结婚比较早，而且我比较注重保养，对了，我得让我儿子出来看着学习学习。”她又开始喊她儿子，“儿啊，别惦记你的电脑游戏了，快出来学习处理伤口。”依然无人回应。
”医生……您儿子似乎不大搭理你啊。”枫苦笑道，随后马上痛的叫出声来。
“不好意思，我手滑了。哎，现在的小孩就那样，对你爱理不理，三天两头就只记得找你要零花钱，看你挺年轻的应该没孩子吧，以后记得祈祷不要生男孩，气都气死你。”医生嘴上不留情，可说着说着却笑出声来。
“祈祷应该没用吧……”枫无语道，“话说，从刚刚起就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是什么啊？”
“哦，那是供佛的香。”医生解释道。
“这样啊，真少见啊，医生会信佛。”枫感叹道。
“我原先也不信，可是佛祖把我儿子送了回来，从那以后我就是虔诚信徒了。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那样神奇伟大的存在。”她乐呵呵地说着。
送了回来？枫在心里重复了一边她的话，感到十分疑惑。伤口处理完、包扎好并且结完账后，枫站起身来，向医生道谢道：“真是谢谢了，还有，那个……我想见一下您的儿子行吗？”
“没问题啊，真希望那孩子长大后像你一样有礼貌，过来吧，我带你进他的房间。”说完，她向那房间走去，枫跟在后面。
她打开房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书柜的漫画，还有很多游戏，书柜旁是药箱，书柜前是一张床，床上的被子和枕头摆放整齐，在床上还放着一个破破烂烂的布偶，看上去被反复地缝补过，而且有点掉色，似乎被洗过很多遍。
“儿子，跟哥哥打个招呼。”她对着床说道，然后转过头对枫说道；“看，那就是我儿子，整天没个正形。”
虽然医生口口声声说她儿子就在床上，可枫不管怎样都只能看到一个布偶，“你别闹了。”他压低声音对身边的“佟瑶”说道。
“真不是我。”她不满地回道。
怎么可能。枫想。他闭上眼，再睁开，再闭上眼，再睁开，如此循环往复，眼前的景象却始终如此。
“医生……这么说可能有点失礼，但是您的儿子是布偶吗？”枫尽量礼貌地问道。
“怎么可能，他哪有布偶可爱？”医生笑着说道。
“您的儿子是不是之前死了？”枫回忆着医生之前的话，尽量不去刺激她的情绪，他认为如果不是他出问题了，那就是医生脑子出了问题。
“确实，我那时候真的绝望了，可是佛祖被我的诚心打动了，所以又把他送了回来。”她闭上了眼，似乎又开始感谢佛祖了。
“但是在我看来……床上只有一个布偶。”枫觉得必须告诉她真相，“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枫小心地说道。
“这样啊，真可惜，你这么年轻就有了精神问题，没关系，这不怪你，可是这里没有专门的医院，所以没办法帮到你。”她抱歉地说道，直接就认定是枫有问题了。她对于自己是如此自信以至于枫开始怀疑自己了。
“不对，不可能是我有问题，您曾说过您的儿子死过一次吧，死人不可能复生，您所看到的儿子只不过是幻觉而已，不信的话……”他伸出手想去触碰那个布偶，可手伸到一半，医生就把它打开了，她护在布偶前，“别想伤害我儿子，你是个有礼貌的人，可是你现在脑子出了点问题，请马上离开吧，如果没钱治疗的话我会给你钱，找不到地方的话就去别的岛看看吧，不要伤害别人。”她的眼神变得冰冷。
没有办法，枫只好退了出去，离开了诊所，他知道不管说什么都没用了。来到大街上，他长叹一口气，一旁的“佟瑶”看起来无精打采的，“怎么了？”枫问道。
“你觉得……我也是假的吗？我也是虚假的存在，不配拥有自己人生的存在，随时就会消失的存在，应该消失的存在吗？”她低着头，枫看不到她的表情，现在的她没有了往日的邪气，看起来和生前的佟瑶别无二致，但是，又不同，虽然枫也不知道是哪里不同。
“我不知道。”也许在别人看来，现在的枫就和那个医生一样，就好像吸食了毒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样，枫并不清楚其中的差别，在内心深处，他认为“佟瑶”不过是个幻觉，但不知为何，他没有说出口，即使知道“佟瑶”可以直接看到他的思想，他依然选择撒谎。
这是为什么呢？他想。
我不知道。他对自己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