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没出变故的时候,苏锦年还有着许多朋友。表面上是称兄道弟,是因为什么接近他,他其实全都知道。
他没有办法啊,他讨厌,甚至害怕被别人厌恶。
他稍微懂事一些的年龄时,父亲带他去了他从未曾谋面的外公外婆家,奶奶去世的早,他学着往常小孩一样叫着外婆,讨好的对着她笑。
苏锦年也没有注意到这诡异的气氛和这两位老人的沉默,他试着去触碰外婆,结果是被狠狠推开。
“你带这个晦气东西来这干什么?!别碰我。”
年过半百的老人不顾形象破口大骂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孩。
浓浓的厌恶从他们的眼中弥漫出来,他害怕的缩回了手,看到这幅场景,苏父也只好默默的带苏锦年离开了。
这不到五分钟的时间,绝对是苏锦年人生中最难忘的记忆,他不明白,外公外婆为什么会这么讨厌他。
可能他生来就是被人讨厌着的吧。他不是没有听到过别人是怎么说他的。以前还会自己骗自己,现在不会了,毕竟说的都是事实。
父亲出事的时候他还带着最后的希望去解释着一切,他不明白,为什么所有的坏事都降临在他身上。
最后到了关键时刻,只有一个许期祈和哥哥相信他。他就像是一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傻瓜,其实他知道这群人不是真心和他交朋友的,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从恭维变成唾弃,这种感觉属实不好受。
苏锦年找到他们,拼命着解释着,说着一遍又一遍他是无辜的,可没人相信,都沉默着,目光中带着鄙夷。
苏锦年绝望的开口询问:“我们...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他们是怎么回答的呢?他们说:
“谁和你这种人是好朋友?”
“我们早就看不惯你和你全家了。”
“你爸爸死了,就没人和我爸爸抢生意了,哈哈哈哈哈,朋友?就你?”
平日里的好兄弟变成了落井下石的角色。
那群人边冷嘲热讽边离开了,只留下他一个人。
那天好像下着雨,他站在雨里想了很久很久,为什么?大家为什么不是真心和我做朋友的?为什么不相信我?
他认为他从来没有做错什么啊……我到底哪里错了,有人能告诉我吗……请告诉我我到底哪里做错了!
.....良久
他好像想通了,可能是因为家境和其他人不同,他从小就在夸赞和恭维中长大。他以前居然觉得都是真心实意的,还真是过分单纯,过分的....愚蠢。
被雨淋到身体变的冰凉麻木时,是许期祈和哥哥在雨里找到了一脸茫然的他。
他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苏锦聿年长他们几岁,总是照顾着苏锦年和许期祈。但是学业繁忙,还要学习家族的管理,陪在弟弟身边的时间实在是少之又少。
许期祈和苏锦年是同龄的,他也只是比苏锦年大上那么几个月,但是他比苏锦年成熟的实在是多得多。
虽然表面上总是嘻嘻哈哈的,但是在关键时候保护着弟弟的,一直都是许期祈。
他是独生子女,父母工作也很忙,鲜少有时间陪伴他,但是许期祈也从来没有怪过他们。认识了苏家两兄弟之后,他就从来不觉得孤独了。
他也有弟弟了,是个很乖的孩子,他还有哥哥,很温柔很温柔。
.....许期祈和苏锦聿寻了大半天,才找到在雨里像雕像一样站着的苏锦年。
两人脸上带着明显的焦急,他们不停询问着苏锦年,想要确认情况。
苏锦聿把外套脱下来披刀湿淋淋的苏锦年身上时,苏锦年也没有动。
他只是沉默着,一句话也不说,像个提线木偶一般跟随者两人回去。
知足吧,还有人愿意站在他身边的。
淋了一场雨,苏锦年反反复复发了三四天的高烧。在这几天里,苏锦聿和许期祈一直尝试性的和他交流,苏锦年也一直保持着一言不发的状态。
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了一个星期,许期祈就这么看着苏锦年这样下去,说不上的心酸,像柠檬汁一样,酸的他嘴里发苦,眼眶湿润。
许期祈今天不像往常一样笑着和苏锦年说着好笑的事情,他只是坐在床头,静静的看着苏锦年沉默着的样子。
没有一丝表情,也没有任何反应,像个机器人一样坐在床上,就像是...一潭死水。
“阿年,你知道我名字的由来吗?”
“我好像从来没有和你说过这个呢。”
“会者定离,一期一祈。”
“是这个期祈哦,以前我记得你还取笑我呢,你像个笨蛋,居然以为我叫许七七什么的,哈哈哈哈哈。”
许期祈坐在床边娓娓道来,温柔的讲述着名字的由来。
苏锦年没有回应,但他已经回想到刚认识许期祈那会儿,都是五六岁的小屁孩,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不以为你叫许琪琪都算不错了。
许期祈笑了几声,问苏锦年:“你知道会者定离,一期一祈是什么意思吗?”
苏锦年没有回答他,只是继续沉默着。
“会者定离是佛教术语。经常会面的人必有离散之时。意思是说世事无常,没有不散的宴席。一期一祈是日本话,也叫一期一会。就是通过一系列的茶道活动,包括水、饭、谈、茶四大步,最后完成时使亭主和主客、从客静心清志,由内到外自然涌现出一种一期一会、难得一面、世当珍惜之感,苍凉而略带寂寥。进而思考人生的离合、相聚的欢娱,使参与者的精神境界接受一次洗礼,达到更高的状态——冥想中的涅槃。”
苏锦年不明白,和他说这些有什么用?他不想听,他什么都不想听,他现在只想安静待着,就让他一个人吧,或许他真的是罪人,或许真的是他不配。
许期祈说了这么长长一大堆,也没有因为苏锦年没有回应他而感到不满,只是喘了几口气,又继续说着。
“但是我以前也是这么认为,这是网上的大部分说法。直到有一天,我看见了另外一个说法。”
许期祈停了下来,上前抬起苏锦年的下巴,轻轻扳过苏锦年的脸,让他看着自己,一字一句认真的说:“把和每个人的缘分,当作是一生一次的相遇。”
“有好的,就一定会有坏的,无论发生什么,我和聿哥都会无条件的站在你这边,不管是你对是错。”
苏锦年记得以前的他在那时哭了,眼泪一串一串的流了下来,许期祈温柔的把他揽在怀里,对他说着,“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在哥哥怀里哭也不算一件丢人的事情。”
许期祈耳边全是苏锦年压抑的哭声,他压抑太久了,所以他希望苏锦年能释放出来。
虽然他和苏锦年同龄,但是在他眼里苏锦年就是一个需要照顾的弟弟,虽然有点缺心眼,但是很乖,也让人省心。
苏锦年还是没有说话,他只是小声的哭着,他委屈,他太委屈了,但是这有什么办法啊……可能他注定就是这样了。
记忆的轮廓已经模模糊糊了,苏锦年现在也不记得到底当时为什么会因为许期祈这番话而感动。
可能是因为平时看着没心没肺的许期祈,爱捉弄和嘲笑他的许期祈,难得的温柔吧。
....苏锦年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甚至连上了菜也不知道。
沈恩欢也没有打断他的回想,她静静的看着苏锦年的表情变的逐渐柔和。
可能....他难得的开始想一些美好的回忆了吧。
“啊....对不起....我....我..”苏锦年停止回忆之后,发现菜已经都上来了,他面色带着几分窘迫的解释着,可越想要解释时,他就越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沈恩欢温柔的笑道:“没事,快吃点东西吧,别凉了。”
她本是想点拉面给苏锦年的,但仔细想想,这小少爷没吃东西,就应该让他吃的饱饱的才行。
沈恩欢把一份滑蛋牛肉饭推到苏锦年面前,“人是铁,饭是钢。”
一顿不吃饿得慌,苏锦年在心里想着下半句。
牛肉饭还热着,往上冒着热气,丝丝缕缕的散发着诱人的味道。
很香,但是他吃不下。
什么都不想吃,什么都吃不下,虽然胃早已不停的叫唤。他已经习惯饿到胃开始疼痛才会应付他了。
他抬头望向沈恩欢,沈恩欢感觉到他的眼神之后笑眯眯的说:“这个很好吃的哟。”
她是希望他吃的吧?那他吃一点好了……细白的指节拿起勺子,有些轻微发抖的舀起一勺,闭了闭眼,送进嘴里。
闻着的时候好香啊……可是为什么吃进去的时候感觉味道很淡呢.....
苏锦年的食欲生病以来一直都是这样,只在胃饿的受不了的时候勉强吃些食物应付一下。
再好吃的饭菜放在他面前,他也无动于衷,可能是因为被饿过一段时间吧,他对食物已经无欲无求了。
是父亲去世的第15天,因为许期祈的话,他已经开始开口说话了。
如往常一样坐在餐桌前吃着早餐,管家拎着行李走了出来。
老管家毕恭毕敬的对着正在吃早餐的苏锦聿说:“抱歉大少爷,我的命是老爷给的,如今老爷不在了,我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了。”
苏锦聿点头默许他离开之后,老管家朝着苏锦聿深深的鞠了一躬又感慨道:“小少爷,原来你还吃得下啊。”
是啊,父亲死了没多久,他怎么能如往常一样吃东西呢?
是啊,为什么能像往常一样呢?他也不明白,所以他又开始不吃东西了,四天,把饭菜端进房间里,然后倒掉,再把空碗放在门口,让阿姨以为他吃过饭了。
反正也死不了是吗?虽然后面被哥哥发现了,他记得温柔的哥哥好像第一次对他发了脾气。
他知道苏锦聿气他作践自己的身体。
不过他觉得无所谓,他甚至在想:为什么要我吃?干脆直接让他饿死好了。
他好像被点醒一般,他是罪人啊,是他的错,全都是他的错,双亲确实都是他害死的。
为什么还能吃下东西?为什么还能像往常一样?
不,他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