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兰病好后，没有急着上班，而是找到局长请求调动单位。因王兰是商业系统的老职工了，在领导的印象中一直很好，没用多长时间便办好了调离手续。这期间，王兰发现孙凯的情绪有了很大的变化，原本并不太会抽烟的他，整天闷闷不乐地吸烟，甚至烟灰掉在枕巾上，把枕巾烧成了洞他却全然不知。无论王兰怎么说抽烟对身体不好，他也不听，也不反驳。而且从未失过眠的孙凯，近阶段总是半夜半夜睡不着。王兰问他有什么心事，他只说没什么，王兰也就没太在意孙凯的变化。
这天早晨，乔珊像报告特大新闻似的跑到他们组轻声喊道：“你们知道吗？王兰姐要调走了，现在正在办调离手续呢。”
一贯冷静的石磊此刻也表现出异常惊愕的神情。
甄珍和李娜同时喊了一句：“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知道是王兰姐自己主动调走的，经理留都留不住。”
甄珍急切地问：“调哪去了？”
“鑫鑫商厦。”
“王兰姐这是怎么了？这样上班岂不是离家更远了？”李娜不解地说。
正说着，王兰来到本组。除了石磊，其他三个人围上王兰。
“王兰姐，你真的要调走吗？”甄珍急问。
“是真的，咱们明天点货。甄珍，今天咱们俩把账和盘点抄好，点完货我就要去新单位报到了。”
“为什么要调呢？咱们几个不是相处的挺好吗？”乔珊问。
“我也不愿离开你们，只是正常工作调动，没办法。”
尽管王兰在故意放松自己，但石磊看得出来，她的感情是复杂的。
这时，主任过来：“王兰，你们组去两个人帮家电卸电视去。”
“行，我去。”王兰说着就往柜台外走。甄珍拦住王兰，“王兰姐，你别去了，我和乔珊去吧。”
“同志。”一位顾客在柜台另一头喊着，李娜走过去接待顾客。
石磊来到王兰的身边，低声，但以不容回绝的口气说道：“王兰，今天中午咱俩值班。下午下了班，到凤凰山公园，我有话问你。”
王兰想拒绝但又怕伤了石磊的自尊，便默默地点头答应了。
“对了，给你雨披的钱。”王兰掏出钱来递给石磊。
“你……”石磊气得脸都变了色，瞪了王兰一眼转身走开了。
凤凰山脚下，石磊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王兰，下班从单位出来的时候，他还叮嘱王兰一句：“我先去了，你不要让我等太久。”他不停地看着表，其实他刚刚到还不到十分钟，只是他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因为他不知道这一天是怎么熬过来的，再这样等下去，他会崩溃的。他望眼欲穿地看着那条迤逦的林荫小道，老远看到了王兰的身影向他这里走来，他大步迎过去，当他们走近对视时，让他忍受不了的是，王兰表情是那么祥和、冷静，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告诉我，为什么要调走？”石磊的声音和表情是专横的质问。
“不为什么，只是……”王兰想找一个听来合理的理由来回答石磊。没等王兰说出来，石磊接过来直白地问道：“只是因为我？”
王兰见石磊已经挑明，觉得没必要掩饰真实的理由。她坚定、干脆地回答：“是，但不全是。”
“因为我调走的成分有多少？”石磊恳切地问。
“石磊，你何必要问呢？我想我们之间是不需要语言来解释的。”王兰也同样恳切地说。
“王兰，你明明懂我对你的感情，我只要能天天看到你，生活就存在着希望。因为从你身上可以看到人间真情，看到一种向上的精神和力量。但我对你没有非份之想，因为我了解你的为人，你可以为你那个并不幸福的家守到老、到死。因为你的那种家庭责任感超过一切，除非他放弃你。但我有耐心等待这一天。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我都等。因为我知道你们的婚姻就像从根部坏掉的牙齿，吃一两次止痛药只能缓解暂时的疼痛，并不会彻底治愈。他虽然爱你，但他并不知道怎样爱你。因为他不理解你，不知道你身上所具有的魅力，不懂得你那内心纯洁的美和那种向上的精神追求。如果一个女人所具备的优点不被她的丈夫所认识，这本身就是一种虐待。”石磊压抑了太久的感情像火山一样喷发出来，他的每一句话与其说是说出来的，不如说是喊出来的。无论是谁都会被他的话、他的真情所打动。
王兰的心被搅乱了，自从和妹妹谈后，一直保持平静的心态一下被石磊击碎了。她不敢承认石磊说的他们夫妻感情的真实状况，更不敢承认她对石磊的感情。王兰恨这被搅乱的情绪，她几乎是在为自己的婚姻鸣不平地喊道：“你错了，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我很普通，可我却没有尽到一个普通妻子和母亲的责任，这已经使我很内疚了。至于说到我们夫妻的感情，你的评价是错的，我们拥有共同生活的四年岁月。这四年，我们每一天的一斟一饮、一寝一食、一朝一夕有着千丝万缕的情感在里面，无法分割。我们一起渡过了艰苦的日子。我们曾为一个鸡蛋你推我让；夜里为照顾病中的女儿，让对方多休息一会儿争得面红耳赤；在我怀孕的冬天，因暖气坏了，我冻成重感冒，他见整夜咳嗽却不肯吃药的我，心疼的落泪。这点点滴滴汇积成的不仅仅是男女之间的****，而是一种无法分割的手足之情，是家庭不可分割的黏合剂，你懂吗？”这些话与其是说给石磊听的，不如说是为了告诫自己说给自己听的。
“王兰，你的可贵之处就是你懂得在平凡的生活中体味这份情感。可你说的这些他未必能懂、未必能理解、未必珍惜。我断言，如果有一个女人追求他，即使是一个俗不可耐的女人他也会动心的。因为在他眼里你与别的女人没有什么不同，不同的是你不能像别的女人那样，对他一味的顺从。他会拿这样的女人和你比较，不比别的，他比的是相貌、年龄，比他要求的那种所谓的贤惠。而你在他心目中是不合格的。”
“你错了！他不会的，他是忠于我们这份感情的，因为我们是在那样艰苦的条件下过来的，更何况他是一个老实人。”
石磊听了这话不禁哈哈大笑：“老实人？什么是老实人？没有文化的老实人在诱惑面前更容易失去自我。因为他没有思想、没有用理智分析、判断的能力。善良和无知结合在一起，往往更容易造成悲剧。这个道理难道你真的不懂吗？难道你真的是当事者迷吗？”
“别再说了，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已经四年了，我比你更了解他。”
然而，就在王兰为孙凯的人品做保证的时候，孙凯接到了周黄英的电话：“小周？你在哪儿？”
“我就在你们单位不远的那个电话亭。孙凯，我想你，你能出来吗？”
“能，去哪儿？”
“我也不知道，你说吧？”
“去我家吧。”
“这……行吗？”
“没事，她上班去了。”
两个人一进屋，便情不自禁地拥抱亲吻在一起，以解彼此的想念之情。
“孙凯，我想你。”周黄英喃喃地说。
孙凯边热吻着周黄英边喘息着说：“我也想你。”
“你能离婚吗？”
“能。”孙凯不假思索地说出了这个字。
“真的？”周黄英惊喜地叫起来。
“是真的，我已经想好了，我要唤唤，我们三口人一起过，将来我们还可以再要一个孩子。”
“我会对唤唤好的，比她亲妈妈还要好。”
“我知道，我知道……”孙凯说着把周黄英拥抱到床上，两人在床上又是一阵热烈的亲吻，他们情不自禁地做了男女之事……
周黄英穿好衣服，依偎在孙凯的怀里：“孙凯，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不能对不起我。”
“不会的，我向你保证。”
“你要是离不成婚，我就去死。”
“你放心吧，我这几天就跟她提，我了解她的个性和为人，她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女人。”
“那她把房子和家产要一半去怎么办？”
“她不会的，只要我们要唤唤，她为了唤唤也不会要什么的。”
“孙凯，我等着你。”
“等着我，我们将来会过好的。不会像现在这个家似的，一点家的气氛都没有。”
“我会每天给你做可口的饭菜，和你一起散步，好好让你享受享受家庭的乐趣。”
“我相信我们会很好的，不会像现在这样整天吵架，我跟王兰真的过够了，我和她在一起一点乐趣都没有……”
王兰却自责、痛苦地对石磊说道：“作为妻子和母亲，我有太多的欠缺，即使是孙凯不理解我，责任也并不全在他。而是作为妻子的我没有能找到使他感悟的方法，为此我感到痛苦和无奈，是我太无能了。”
“你做了，你已经尽了全力。你想沟通你们的思想，达成默契。可你是在浪费时间、浪费感情。他不会理解你的理想和追求。你也不会为了满足他的要求，只做除了上班，就是回家带孩子、侍候丈夫的女人。所以，你们之间永远也达不成默契。”
“请你不要妄断我们夫妻的感情，好不好？”
“我不是妄断。下雨那天我到你家去请假，想第二天陪我爸爸做身体检查。可到了你家门口，无意中听到了你们的争吵。王兰，你为什么要逃避呢？你逃避摆在面前的痛苦不去想，只想他对你的好处。可你逃避了暂时的痛苦，却永远也逃避不了你心中淤积的不满，这一点你心里最清楚。”
“我们之间是有感情基础的，这种感情不是一朝一夕建立起来的。我们思想上的分歧与我们多年积累起来的感情相比，前者轻的不值一提。它不会使我们夫妻关系失去平衡的。”
“你别自欺欺人了！难道你们的感情与思想分歧是不相关的吗？难道你没想到思想上的分歧是消耗你们感情最根本的原因吗？你想把你们的感情像物品一样装进一个盒子里永远保持完好无损吗？就算是这样，如果这感情不再增添新的内容也会退色、变质的。”
“石磊，你今天叫我来，就是为了讨论我们夫妻感情的吗？”
“王兰，该怎么让我跟你说你才能明白呢？好吧，就算我求你了好吗？不要调走，就算不让我和你在一个组也行。只要你不离开咱们商厦、只要我能天天看到你，我别无所求，行吗？王兰？”石磊近乎乞求地说完，用企求的目光看着王兰。
王兰被石磊的真情感动了，流着泪痛苦地说道：“石磊，我懂得你对我的感情，懂得这种感情已超越了同事之间的范围。正是这种感情让我有一种犯罪感，这样不仅对你不公平，对孙凯更不公平。我不能同时占有你们两个人的感情，我的良心会受谴责的。我之所以决定离开你，离开咱们商厦，就是想让我在你眼前消失，让你有更多的机会选择你爱的人。”
“王兰，听我给你讲个故事好吗？”不等王兰回答，石磊陷入了遥远的痛苦的回忆中，缓缓地说道：“一个男孩在他小学四年级时，一件突如其来的事情把幸福的他推到了痛苦的深渊。从此厄运伴随着他长大。那是上午的第二节语文课，老师让他站起来，告诉他要跟爸爸、妈妈划清界线。因为他的爸爸、妈妈是里通外国的特务、反革命，他站起来怯懦地对老师说：‘我爸爸是打仗的英雄，在朝鲜战场上打过仗、立过功，妈妈是去朝鲜战场的护士，在战场上冒着生命危险救过很多战士的生命。他们不是特务、更不是反革命。’这些话把老师激怒了，老师要全班的同学跟他划清界线。可他还是不服，因为在他心目中，爸爸、妈妈是他崇拜的偶像，他们怎么会是特务和反革命呢？可是自从那天起每天放学的路上，都会有六七个男孩截住他打他，边打边骂‘打这个特务、反革命的狗崽子，’谁打得狠谁就有功。每次被打后，他总是一个人跑到河边，看着涓涓的河水，好像能给予他某种精神上的力量。而且河水还能把被打得满脸的污垢、血水洗干净，照着河水把衣服拍打干净、整理好，以免被挨批斗一天的爸爸、妈妈看到难过。从那时起，他便学会了自己做饭、洗衣服，缝补被撕扯坏的衣服。”
“一天晚上，他放学回来做好饭，天已经很黑了。可爸爸、妈妈还没有回来，他跑着去找爸爸、妈妈。当他看到头发蓬乱、衣服不整的妈妈头低得都挨着了地面。他不敢相信一贯爱整洁，文静、贤淑的母亲会是这个样子。他吓得边倒退边喊爸爸，乞求能从爸爸那里得到一种力量。可他看到的另一幕更使他难以承受。一个年轻的军人胳膊上带着红箍端着一个痰盂，正命令爸爸把痰盂里的脏水喝下去。这个男孩猛的跑过去夺过痰盂扔出去老远，嘴里喊着：‘你们不要欺负我爸爸，他是打过仗、立过功的英雄，’年轻军人狠狠地打了男孩一个耳光，当爸爸抱起嘴角和鼻子不停地流血的儿子，爸爸暴怒了。他用出全身的力气大声斥责他们没有人性，法西斯……这时上来四五个人，把爸爸打倒在地，那个年轻军人一脚把爸爸踢得昏死过去，这一幕成了他终身的恶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