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兰来到学校两周很快过去了,尽管心理时常一阵阵发慌,但新的课程强烈地吸引着她,使她没有时间想自己的心事。但让她最难熬的就是吃饭和睡觉。每到吃饭和睡觉的空闲时,思念女儿,想念石磊的情绪就会不自觉地扰乱她的整个精神。而后便是一阵阵绞痛,使她吃不下饭,每次都是强迫自己吃一些稀饭。同学们都知道她的饭量很小,却不知道为什么。吃饭少倒没什么,整夜整夜地失眠才是她最怕的,以至每到夜暮降临都会有一种恐惧感。即使吃安眠药都不能使她安然入睡。思念就像虫子一样啃噬着她的整个身心,使她痛苦不堪。思念过后那无边的自责更使她难以忍受。她怪自己把女儿丢在家里,让继母替她带孩子。天气越来越凉了,他们知道给唤唤添衣服吗?妹妹来信说唤唤已经会自己上幼儿园了,过马路的时她知道看着车吗?尽管那条小路机动车很少,可自行车太多了,尤其是上中学的学生们,他们骑自行车都像飞一般,他们知道骑车躲避着我的女儿吗?就这样无休止地想下去,越想越害怕,越想越觉得她这个母亲不称职,越想越自责,越想越睡不着……
一想到石磊她就会心慌意乱。她是多么爱他呀,他是那么优秀,他才是她梦寐以求的爱人。这样想着,她就会从地震和石磊第一次相遇,回忆到石磊在站台上为她送行的情景。这一切就像电影一样,一遍又一遍地在她的脑海里回放着。越是回忆,她越是感到石磊在自己的生命中的重要。然而回忆过后,她又会陷入深深的自责。你这是怎么了?你不该这样啊,石磊已经是姣姣的丈夫,你不该去想他啊……就这样,思念和犯罪感,反反复复地重复着,使她痛不欲生。一夜下来,使她睡不上一两个小时的觉,即使睡着了,也是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早晨醒来便会感到精疲力尽。为了上课有一个好的状态,每天起床后都会晨跑半个小时,尽量以最佳的精神去上课。
周六,王兰和红霞一起上街买生活用品。两人坐在公共汽车上,忽然一对年轻夫妇带着和唤唤差不多年龄的女孩上了车。王兰看到这一家三口,心便情不自禁地隐隐作痛起来,可她却本能地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小女孩。
女孩依偎在妈妈的怀里,甜甜地说:“妈妈,你说今天我们到哪个公园去玩?”
年轻的妈妈抚摸着女儿的头问:“你说呢?你是想看动物?还是想划船?”
“我想去看大象,不对!不对!”女孩摇着头更正着,“我想去划船,不对!不对!我想去放风筝。”
“看你!到底想干什么想清楚。”年轻地爸爸慈爱地轻轻在女儿的脸上捏了一把,女孩撒娇地“嗯”了一声,追着打爸爸的手,直到打着爸爸的手为止,三口人开心地笑着。看见这一情景,王兰的心一阵痉挛,她转过脸去,泪水止不住流下来,汽车刚一停下来,便急急地跳下车。红霞在后面喊着:“大姐,别下车,我们还没到站呢。”
看到下车的王兰满脸的泪,红霞不知怎么回事,急忙跟下车,慌忙问:“大姐,你怎么了?”
“红霞,我不想上学了,我想我女儿,我受不了了,我要去给我妹妹打电话。”王兰边抽泣地说着边往邮局奔跑。
红霞跟在后面劝说着:“那怎么能行呢?既然来了,就该上下来呀。”
“红霞,你太小,你不会懂的。”
她俩跑到邮电局,打电话的人太多。王兰焦躁不安地排着队,抱怨道:“怎么这么多人呢?急死我了。”说着又哭了起来。
红霞心疼地把手绢递给王兰:“大姐,别着急。今天是星期天,这就该你了。”
王兰交完押金,跑到三号电话亭,由于过于激动,拨号码的手在不停地抖,连续拨错了两次,生气地痛骂自己:“我这是怎么回事呀?我怎么这么没用。”说着又哭了起来。
红霞在一旁说:“大姐,你太激动了,把号码想好了再拨。”
王兰稳定了一下自己,拨通了电话:“喂,你找谁?”
王兰听到熟悉的声音,激动的声音变了腔:“小红,是你吗?”
王红听到姐姐的声音,激动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亲切、惦念地说:“姐,你好吗?”
王兰的泪水像雨水般流淌下来,往日坚强的她,此刻却像孩子一般哭诉起来:“小红……我不想上学了,我想回家。”
“姐,你怎么了?病了吗?”王红紧张起来。
“没有,我想唤唤,想你,想家,我受不了了。我一看到像唤唤一般大的孩子就控制不住自己。我不该丢下孩子来上学,而且……而且学校的环境太不好了,根本不是我想象的那种大学,所以我的心情恶劣到了极点。一想到唤唤,我的心就会一阵阵地痛。我……我不是好母亲……”王兰哭诉着,向最亲的人尽情地发泄着多日来淤积的痛苦。
听了姐姐的话,王红心如刀绞,但她想到姐姐现在需要的不是同情的眼泪,而是鼓励和开导。她强忍着眼泪,用平稳的声调说道:“姐,你想唤唤,想我、想家,我知道。我和唤唤也一样想你。可你想想,为了考这个大学,你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又有多少人在羡慕你、敬佩你。就连我们学校曾经给你辅导过功课的老师,知道你考上了大学,都夸你不简单。你如果回来,带回来的是什么?说到学校的环境不好,姐,难道比我们唐山地震后的环境还差吗?在我们失去爸爸和哥哥,在妈妈精神失常,眼前一片废墟的情况下,你表现的却是那么坚强。我为有你这样一个姐姐而骄傲。姐,你的那些自责和不应该,无疑给你的精神上造成更大的压力。姐,活得轻松些。做人是应该有责任,你以为不在唤唤身边就是没尽到做母亲的责任吗?这不对,姐,其实你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尽着一个母亲的责任。等你上完大学,带着丰厚的知识回来,到那时你所给予唤唤的,比现在回来要多得多。你说是不是?姐?姐,上大学不是你多年的梦想吗?你不是说过只要心中装着梦想,再大的困难和坎坷都能闯过去吗?”
王红的话说中了王兰心中的症结,她的脑子在快速地思索着。是啊,我心中的梦想呢?我心中的梦想没有了,有的只是不如意:不能在女儿身边照顾女儿,为此自责痛苦;失去了家庭,自己就像一个被遗弃的孤儿;失去了一生最爱的人,为此而失魂落魄;学校的恶劣环境,使我的情绪陷入了低谷;周围没有一个可倾诉的亲人,令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孤独……心中那些美好的梦想被这些困难和不如意替代了。是的,心中没有了梦想是多么可怕呀?自己不是梦想着带着丰厚的知识回去回报家乡,培养女儿的吗?我这是怎么了?想到这儿,心渐渐晴朗起来,脸上露出了微笑。
“姐,你说话呀,姐,你怎么了?”
电话传来妹妹焦急的声音。“小红,我没事。小红,知道了,你说的对。”王兰像个孩子似的说。
王红这才松了口气:“姐,你还需要什么吗?需要什么我给你邮过去。”
“我这里什么都有。”
“姐,你心里不痛快的时候,尽管给我打电话或者写信,千万别一个人闷在心里。”
“我知道了,小红,你的话把我的心结解开了,放心吧。我没事了,我把电话挂了啊?”
“好,姐,再见。”
“再见。”
王兰放下电话,结完电话费和红霞一起走出邮电大楼。红霞小心地问:“大姐,你都结婚,有孩子了?”
王兰看了看懂事的红霞,笑着说:“是的,我的女儿已经三岁了。她非常可爱。红霞,想听大姐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吗?”
“想听。”红霞好奇地说。
王红抑制了半晌的泪水,在放下电话的那一刻狂泻下来。想到姐姐的不易、想到姐姐此刻的痛苦,自己又爱莫能助惦念,使她无法控制地抽泣起来。
宋老师走进来,看到王红满脸的泪,惊讶地:“王老师,你怎么了?”
王红赶忙擦着泪说:“没什么,我姐姐刚才来了一个电话,她非常想孩子,在电话里哭诉了半晌,我真是心疼姐姐,可我却帮不了姐姐什么。”
“你也别难过了。你姐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她一定能挺过去的。”宋老师感慨地:“一个做了母亲的女人要想有追求,得付出多大的代价呀?”
红霞被王兰的故事听呆了,瞪着两只大眼睛惊奇地问:“大姐,这一切都是真的吗?简直比小说都动人。大姐,我现在太理解你了,我觉得你很了不起。”
“没什么了不起的。红霞,你能理解我就很感激了。在这么远的地方,能有你这么个可以无话不谈的小妹妹,我的心情感到舒畅多了。你知道,人淤积了太多的痛苦,如果有一个值得信赖的倾诉对象,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所以我很感激你。尤其是大姐不想买饭吃饭的时候,都是你把饭菜给大姐买来,逼迫着大姐吃下去。按理说应该大姐照顾你才对,可是你却照顾着大姐。”
“大姐,我感觉出来你是一个非常有要强心的人。咱们班都是二十左右岁的,只有你三十多岁了。在我生活的周围,像你这个岁数的人,基本上都只顾孩子、丈夫,对事业没有一点上进心。所以,我从心里敬佩你。”红霞真诚地说。
“我不想让自己的一生活得没有意义。”
两个人边聊边买完东西回到学校。王兰来到教室,教室里只有四五个女同学,有两个女同学不知悄悄地说着什么,其他同学在各自的座位上有的看书,有的写着什么。王兰开始写着日记:
“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我现在如此的脆弱?我不知道这是病态的,还是正常的。如果是正常的,那触景生情的伤感过后,就是难以抑制的心痛,然后就是深深的自责,随之而来的那种精神上的无助感和悲凄感使我痛苦不堪,这时的我只想哭。我不知道是精神上的悲凄感和无助感引起的心痛,还是心痛引起的悲凄感和无助感。如果是病态的,最让我担心和害怕的,是我自己不能分析和控制自己的情绪。妹妹说的是对了,我心中的梦想会让我……”
写到这里,王兰忽然听到轻轻的哭泣声,她抬头顺着哭声望去,刚才那两个说悄悄话的女同学,各自写着信,同时都轻轻地哭泣着。看着两个泪流满面的同学,此刻信和泪水,足以构成搅乱王兰刚刚平静下来的心的搅棍。那种难以自制的情感又一次侵袭着她。她起身跑出教室,跑出校门外,一个人歇斯底里地痛哭起来。边哭边自语着:“小红,我想家,唤唤,妈妈想你……我……我现在是一个没有家的人了……石磊……你……你好吗?你现在在干什么?我是多么想你啊……”
二十天后,石伯年的身体基本康复出院了。石磊和李姣把他接回家。回到家,老人异常高兴。一是经过这二十天的住院,回到家才真正感到人老了家才是最幸福安乐的地方;二就是儿子和儿媳在自己病床前都非常孝敬,这使他感到了亲情的可贵和幸福;再就是通过自己这次得病,儿子和儿媳重归于好。有了这么多的感受,觉得这次自己病的很值得。
“好了,终于回到家了,这是爸爸回唐山老家以来,最高兴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