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已经离了,还说这些有什么用?”石磊烦躁地说道。
“婚离了就应该吸取教训。快四十岁的人了,难道你想打一辈子光棍?”石伯年见儿子不说话,停顿片刻继续说:“还有,搞建筑工作是关系到人民的生命安全和国家的百年大计,你要认真对待,不要学社会上的一些人偷工减料,建筑……”
“爸爸,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你为什么总是不相信我?”石磊生气地吼道。
“怎么了?就是你没那么做,我说说不行吗?说说你就是不相信你了?再说,你走的路从来没有按正常人的轨道走过,所以我才不放……”
石磊苦笑地说了句:“因为我本身就不正常!”
“你……李姣没跟你离婚时,半年你只回来过两次。婚离了,你倒回来勤快了。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听了爸爸的话,石磊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没好气地说:“我没事回来玩儿。”说完转身上楼去了。
石磊躺在床上心里有说不出的恼火。本来是想回来看看年迈的父亲,躲避一下工地上那种恐慌的心理。可回来后这种感情的折磨要比在工地上的恐慌心理更难挨。他后悔自己不该回来。回来不但没有使爸爸高兴,反而惹爸爸生气。为什么自己做事总是事与愿违呢?他又想起了王兰,想王兰现在不知在干什么。是她们母女两个人在家,还是……还是和董工在一想?想到这儿,心像被人挖的那种痛又来了。他不由自主地下楼往外走。
石伯年听到开门声喊道:“这么晚了,你出去干什么?”
“随便走走。”石磊没有骑自行车,胡思乱想、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中还是朝王兰家的方向走去。王兰的家对于他来说就像一个无法逃避的大磁场,无论他人在哪儿,心和灵魂都强烈地吸引着,是他用理智控制不了的。但与过去不同的是他只是在心里默默地想着,痛苦地思念着。没有去做什么。如果在过去,他会毫不犹豫地去把王兰夺过来。没有比现在更有条件去找王兰说明一切的了。因为他爱王兰,王兰也爱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知道替别人着想,怕伤害别人了。因为那个人是董工程师,是他事业上的救星吗?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不知他走了多长时间才走到了王兰家的楼下。王兰家却没有灯光。他的眼神暗淡下来。茫然地往四周看了看,然后又看了看表,已经十点多了,难道真的……他不敢往下想了。但他却丝毫不想离开,脚像生了根一样站在那里……
“爸爸、妈妈、老叔、姑姑,你们不用担心。明天我的手术一定会做得很好的。我一点儿也不紧张。”凡凡懂事地对在场所有的亲人说。从她轻松的微笑中亲人们已经相信她的话是真的,而不是为了安慰他们强装出来的。
“我们知道。因为这只是一个小手术嘛。只要刀口愈和好了,你就可以背书包去上学了。”援朝在床边温和地说。
“那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真的不用你们这么多人陪着我了。”凡凡说。
“小难、王兰、倩茹你们都回去吧。我一个人来陪凡凡就行了。”援朝说。
“爸爸,你们都走吧。我想跟王兰姑姑单独待一会儿。”
王兰和援朝互望了一眼,倩茹用疑问的眼神看着女儿。只有董小难像是预感到凡凡将要说什么。
王兰微笑着说:“看来我们都得遵从凡凡的意见了。让我和凡凡单独聊一会儿吧。”
援朝边往外走边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女儿。凡凡故意不看爸爸、妈妈。三个人都一步一回头地出去了。援朝和倩茹不放心地在门口守着。
凡凡大声说:“爸爸、妈妈,你们别在门口听,行吗?这是我和王兰姑姑的悄悄话,不想让你们听见。”
援朝和倩茹只好离门口远一些。援朝对等在一旁的弟弟说:“小难,你回去吧。”
“好吧。我先回去了。”
凡凡拍了拍床边说:“王兰姑姑,你坐我身边来,好吗?”
王兰把门关严,拉过凳子坐在凡凡的身边微笑着说:“凡凡,你一定有心里话想对姑姑说,是吧?”
凡凡点点头,说:“王兰姑姑,你能告诉我,我到底得的是什么病吗?”
王兰听了先是一愣,然后故意轻松地说:“不是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病,手术做了就没事了吗?”
“我知道你们都在骗我。”凡凡说着大滴的泪珠从漂亮的眼睛里流出来,“尽管爸爸、妈妈在我面前装得没事儿似的,可我还是看出来了。姑姑,告诉我,是不是大夫怀疑我是骨癌?”
“你……你怎么会这么想?”
“王兰姑姑,我知道您是好心。您是第一个知道我的病情的,告诉我是不是……”
“凡凡,你实在是太多疑了。你的腿上长了个肿瘤不假,但是不是恶性的那还要看手术后的化验结果才能知道。所以,你根本不应该这样悲观地去想。”
“姑姑,谁也没有我更清楚我的病。如果是良性的,不会那么疼。”
凡凡的话使王兰惊讶得张大嘴却一时无言以对。沉默了片刻,王兰恢复了语言能力,耐心又疼爱地抚摸着凡凡的头说:“凡凡,你不应该这样想。就连大夫都不敢轻易下断言,你怎么能凭自己的感觉来判断结果呢?而且无论结果怎样,你都应该勇敢、坚强地面对一切。为了爸爸和妈妈你也应该坚强地活着。是不是?”
“姑姑,我能求您一件事吗?”
“说吧。只要是姑姑能做到的,姑姑一定会为你去做的。”
“我知道姑姑是个好人。从姑姑照顾老叔和爷爷我就知道姑姑是个好人了。我也知道,如果……如果我活着,您一定会是我的……我的好妈妈的。”凡凡抽泣着喘了一口气:“可是我……我们谁也不知道结果会是怎么样。我最担心的是我的妈妈。那个蔡东风简直不是人,他不顺心就把妈妈打得浑身是伤。我妈妈……我妈妈已经起诉跟他离婚了。可是姑姑,我怕妈妈失去了爸爸,再失去我,我妈妈会……会受不了的。姑姑,我……我求你离开我爸爸,让我爸爸和妈妈和好,行吗?”凡凡说完用乞求的目光看着王兰。
王兰听到凡凡的最后两句话,脑子“嗡”的一下,随之便是一阵心的绞痛。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凡凡的要求,多年来一直苦苦追寻到了一个适合自己的伴侣,而现在就这样轻易失去了?这等于把后半生的幸福拱手让给别人啊。难道就该她一次又一次地做出退让和牺牲吗?然而,在一个真诚、善良、纯朴的孩子面临生命未知的关头,对她的最后请求能不答应吗?凡凡看到王兰痛苦的样子,流着泪愧疚地小声说:“对不起,王兰姑姑。我知道我这样做太自私了。我知道你和爸爸的感情已经很深了。可您这么优秀,会找到一个更好的……”
听了凡凡的话,王兰自责起来,轻声却坚定地说:“凡凡,不要说了。姑姑答应你。”这句话说完两颗大大的泪珠滴落下来。
“姑姑……对不起。我……我对不起您,我太……”
王兰强力振作起来,擦干自己的泪水,又擦了擦凡凡的眼泪,微笑着说:“凡凡,别说对不起。这证明你是一个好女儿。姑姑现在比过去更爱你。凡凡,姑姑答应了你的要求,现在姑姑也要你答应姑姑一个要求。”
“姑姑,你说吧。我一定答应您的。”凡凡迫不及待地说。
“凡凡,姑姑现在什么也不对你隐瞒。你的肿瘤确实是要经过切除后才能确诊是良性还是恶性的。至于你说的疼痛感即使是良性的也会有的。比如我们手上扎一根刺也会有疼痛感的,更何况是身上长个瘤子。所以你大可不必太担心了。即使往最坏里打算,你如果真的这样爱你的妈妈,为了妈妈也应该以愉快的心态来迎接这个手术。手术后无论结果怎样,你都要用坚强的意志来面对现实。假如诊断结果是良性的,姑姑衷心地祝福你们全家幸福团圆。假如结果是恶性的,你更要笑对短暂的人生。我相信凡凡会做到的。不是吗?”
“姑姑……”凡凡感动地一头扑在王兰的怀里,泪如雨下,“姑姑,我答应您。我会像你说的那样坚强。尽管您不能做我的妈妈了,但我真的想喊您一声妈妈。”
“凡凡。”王兰泪如泉涌地喊了一声。
“妈妈……”
“凡凡,为了我尽量少跟你爸爸接触,以后姑姑就不能再来看你了。”
“姑姑,以后你就不用来了。为了我,唤唤在琴阿姨家待了两天了。你去接唤唤吧。”
“谢谢你还惦记着唤唤。如果你想姑姑,等你身体好了到商厦或是去我家里找我。好吗?”
“姑姑,我……我祝你和唤唤幸福。”
“谢谢,好孩子。再见吧。”
“姑姑再见。”
王兰推开病房的门,倩茹和援朝立刻围了上来。
“凡凡跟你说什么了?”两个人几乎同时说出这句话。
王兰努力地微笑了一下说:“她已经知道自己病情的真实情况了。不过她比我们想象的要坚强得多。现在就看你们俩怎样来满足孩子的要求,做一个好爸爸和好妈妈了。我先走了。援朝,再见。”
王兰深深地看了一眼援朝,然后逃也似的大步离开了医院。尽管援朝觉得王兰的话有些奇怪,但他没有时间多想。现在他更急于知道女儿的情况。
援朝和倩茹来到病房,惊呼着女儿的名字。
“凡凡……”
“凡凡……”
“爸爸,妈妈,我已经知道我病情的真实情况了。我有信心做好明天的手术,你们不要担心了。我的手术会成功的。”
倩茹和援朝听了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凡凡,这下妈妈就放心了。你比我们想象的要坚强得多。”
“是啊。你可让爸爸担心死了。其实爸爸、妈妈都小看我们的凡凡了。”
“是的。”倩茹附和着说。
“爸爸、妈妈,你们能答应我一个要求吗?”凡凡怯怯地问。
援朝和倩茹相视一眼,援朝慈爱、郑重地说:“凡凡,你说吧,你知道爸爸是多么爱你的。为了你,爸爸可以付出生命。”
倩茹没等把话说出来,泪水早已淹没了她,哽咽着说:“凡凡,只要你能坚强地活着,妈妈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凡凡拉过爸爸的左手,拉过妈妈的右手,一家三口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凡凡激动地说:“爸爸、妈妈,你们和好吧。只有这样明天我才能排除一切杂念以愉快的心情去做手术。因为……一想到手术后我又可以和爸爸、妈妈在一起了,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凡凡……”援朝和倩茹同时惊呼着女儿的名字。
“爸爸、妈妈,你们……你们就答应我吧?”凡凡急出了眼泪。
援朝小心地说:“凡凡,事情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妈妈已经结婚,有了新的家庭。爸爸和王兰姑姑……”
“爸爸,你不知道,妈妈已经起诉跟蔡东风离婚了。因为他根本不拿我妈妈当人,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前些日子他把妈妈打得浑身是伤,他还……”
“凡凡……”倩茹扑到女儿的床上,母女俩哭做一团。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你为什么不去告他?”援朝气愤地喊了起来。
“因为……因为妈妈总觉得是自己走错了路,妈妈觉得对不起你。爸爸……你……你就原谅妈妈吧?”
援朝感情复杂、混乱到了不知所措的程度。他爱女儿,为女儿可以献出自己的生命。但面对女儿的请求他却不能轻易答应。因为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而是涉及到他生命中和女儿同样重要的一个人——王兰。为了女儿他可以付出自己的幸福,但他不能自私到用王兰这样善良而又婚姻不幸的女人的幸福,来换取女儿的幸福。更何况自己已经不再爱倩茹。倩茹的经历和现在的处境对他来说只有同情和怜悯;而王兰不平凡的经历却使他心痛。他和王兰的爱是他生命中的又一个春天。女儿是他的生命,而王兰是他的灵魂。答应或不答应女儿的要求都会使他的心流血。
他闭上眼睛,把心静了静,然后轻声问女儿:“凡凡,你王兰姑姑怎么办?她也是一个经历非常坎坷,内心深处受过很大创伤的女人。她虽然外表给人感觉很坚强,可她毕竟也是一个女人,她也需要爱和被爱呀。”
“爸爸,我知道王兰姑姑是个好人。她……她已经答应我……离开你,并祝我们全家人幸福。”凡凡看到爸爸痛苦的样子,是用极小的声音说出最后两句话的,然后愧疚地说:“爸爸,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我不想有爸爸的时候没有妈妈,有妈妈的时候没有爸爸。爸爸,请你……请你原谅我。”说完乞求的泪水滴在爸爸的手上。
援朝的心被女儿的泪水碾碎了。他把女儿搂在怀里,哽咽着说:“凡凡,别说了。爸爸理解你,爸爸答应你……”
“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