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吃完饭,黎燕把自己精心打扮一番。临出门对正在看电视的陈明说:“陈明,我出去一趟。”
“你今天出去一天了,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出去?”
“我……我出去散散心。”
“散心还背着包儿?”
“啊,我顺便去看看我的老院长。”
“这么晚了我陪你去吧。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陈明边说边穿外衣。
“不用了,你去了有些话不方便说。我一会儿就会回来的。”
陈明看着灯光下的黎燕,仍然那么端庄、秀美。但增添了他从未见过的一脸的固执,这种固执使他非常反感。陈明没有再说什么。黎燕摇着轮椅出了家门。陈明远远地跟在黎燕的后边,看着黎燕七扭八拐地来到一栋楼门口。见她敲门进去,陈明便在楼外踱着步子,等黎燕出来。
“革院长,您不认识我了?我是黎燕。”
“噢,原来是黎燕,请进、请进。你这一走就是十几年,你可比原来胖多了,你不说我真的不敢认你了。微微,给黎阿姨倒茶。”革院长对身边的女儿说。
“这就是小时候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微微?”
“是啊,现在已经是北京医科大学的博士生了。”革院长不无骄傲地说。微微礼貌地微笑着说:“黎阿姨,您喝水。”
黎燕看着微微感慨地说:“微微真像她妈妈。”
“黎阿姨跟我妈妈很熟吗?”
“当然,你妈妈是我院口腔科的技术权威,我……”黎燕愧色地低下了头。“革院长,我……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们,当年我……”
“嗨,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何况在那个年代年轻人很难辨别是非的。”
“谢谢革院长原谅我当年的无知。”黎燕又低下了头。
“爸爸,我去书房了,阿姨您坐。”微微离开了客厅。
微微一走,客厅里只剩下革院长和黎燕两个人。房间里好像被刚才的话题凝固了。两个人都陷入了沉思。革院长打破了沉默:“对了,听说你丈夫是个军人,你们两个人的感情很不错,就是一直没有孩子?”
“是的。我今天来一是为我年轻时的过错请罪;再就是为徐大夫的儿子王黎的事求您帮忙来了。您现在虽然已经退休了,但您是德高望众的老院长了,市委书记也敬您三分,我想求您帮王黎说说情。”
“徐大夫的儿子王黎?他不是故意杀死他妈妈的凶手吗?”
“不是这样的,这只是谣传,他是被冤枉的。”
“可是……这孩子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为他求情呢?”革院长的话和语气使黎燕感到尴尬。尽管她极力掩饰,却还是被老院长看在眼里。
“是……是这样,因为我不能生养,地震前徐大姐和我已经商量好,把王黎过继给我抚养,可是地震我却砸成了……”
“噢,是这样,不过黎燕,你是不是在这件事上过于认真了?唐山有那么多的孤儿,凭你的条件是可以申请领养的。如果徐大夫的事不是谣传而是真的,那这个孩子的品行是非常恶劣的。他是徐大夫从小养大的孩子,按理说他应该辨认出他母亲的身影。可从肇事的现场看徐大夫完全是他故意追着撞的。”
“您……您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
“这可不是谣传。你忘了江南的爱人是交通局的老局长了?开始王黎他们找了很多人想掩盖这一事实。可这次是市委书记亲自要老局长出面处理这一特殊的交通案件。”
“这么说是江南的爱人尚明远在处理这个案子?”
“是的。”
“革院长,”黎燕从背包里掏出一件用绸子包裹着的东西,“这是一件非常珍贵的古董,是我爷爷的,我一直收藏到今天。我想送给您做个纪念。”说着把古董放在茶几上。“还是那句话,一是赎我当年的过错,二是请您在尚局长面前给王黎说说情,我想尚局长一定会给您这个面子的。孩子毕竟还小,不懂事,应该给他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
革院长眉头上蹙成了一个大疙瘩,严肃的神情令黎燕有些胆怯。
“黎燕,你到底跟这个王黎什么关系?至于你把家底儿都拿出来?我看你赎罪是假,说情是真。”
黎燕见革院长动气了,不知说什么才好,有气无力地:“老院长,我跟这个孩子真的没什么,只是……只是……觉得徐大姐把他养这么大……如果徐大姐还活着……也不会希望这个孩子有个三长两短。”
革院长背着手在客厅里来回走着,最后站住大发雷霆:“黎燕,你已经不再年轻了,我也已经是满头白发。但我还没糊涂到辨别不了是非的地步。徐大夫的身体是怎么垮的?你心里最清楚!她不仅仅是因为地震中失去王大夫和她的儿子,而是你把她整得几乎到了精神崩溃的边缘,是她的幸福家庭使她挺了过来。现在你又在为故意撞死她的儿子说情,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黎燕紧张地搓起了手。“把你的东西收起来,你走吧。”革院长说完背对着黎燕。最后的逐客令使黎燕难堪极了,她拿起古董装回背包儿,低声说:“革院长,我走了。”黎燕伸手刚要开门,一支白皙的手替她打开门,黎燕知道是微微,但她没敢抬头,她怕微微看见她满脸的泪水。
“阿姨,您慢走。”微微仍礼貌地说。
黎燕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声:“谢谢。”
黎燕刚走,微微来到爸爸的身边:“爸爸,您别生气了。您这个内科专家难道不知道生气对您的心脏不好吗?”
“我见这种为了达到自己目的可以出卖一切的人,尤其是女人,从心底里就感到厌恶。”
“爸爸,她就是当年你们院的造反派头头儿,燕子吧?”
“是的,不过在那个年代,年轻人很容易被那种所谓的革命热潮冲昏了头脑。这我不怪她。可她今天办的这种事,实在是太离谱了……”
陈明远远地跟在黎燕的后面,看见黎燕不停地擦着眼泪。此时陈明的心处在一种怜爱、痛恨的矛盾之中。他知道黎燕一定是为王黎的事在到处奔波,而且一定碰了钉子。
黎燕回到家,见屋里黑着灯,以为陈明睡了。她打开客厅的灯,来到卧室,见没有陈明,正纳闷。陈明从外面进来。黎燕把眼睛睁得大大的,非常气愤地说了句:“原来你跟踪我?”
陈明被这句话深深地伤害了,尽量压制着自己的情绪:“难道你在做见不得人的事,需要我跟踪吗?我是怕这么晚了你一个人……”
“对……对不起,我……”黎燕理亏地说不出话来。
“黎燕,我之所以原谅你过去的一切,一是因为你的所有过错是在那个****的特殊年代做出来的;再就是在这二十多年来,你给我的印象始终是一个沉默寡言、温柔贤惠、善解人意,有要强心的女人。可这些日子,你让我觉得不认识了。黎燕,难道你还不相信我的为人
吗?我远远地跟着你,只是怕你出什么意外。并没有任何别的用意。关于王黎的事,我的态度已经明确地跟你说过了,无论法律怎样判决,我都能接受。让我们共同努力让他改造成一个好人。我会给他应得的父爱。但我们应该尊重法律,尊重法律对他的判决。”
“好了,今天太晚了,有话我们明天再说。”黎燕说着到洗手间去了。
陈明心里清楚,黎燕是在故意躲避实质上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