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更深了些，院子里的光几乎完全消失了，小野心痛的感觉逐渐强烈起来，她从来没体验过这样的感觉，紧紧捂住自己的胸口，眼睛紧紧闭着。
“难受了吗？不要紧吧？”路森察觉出小野的不适。
“不知道是怎么了，心口很疼。”小野说。
“你等我一下，马上过来。”路森说着跑进房间，一会儿他拿出一个小药瓶出来，左手端着一杯温水。“这个喝掉，会舒服很多。”
小野没问什么，接过路森递给她的水和两片药片一口喝下，这样过去30秒左右，心痛的感觉缓解了，眼角溢出一些不知何故涌出来的泪水。
“谢谢，我现在好多了。这个药是什么？”
“我也有心口痛的毛病，一种无副作用的止痛药，身边经常带着。”路森俯身看了看小野的脸，“感觉好些了我们就上路吧，再有什么不舒服回家了去医院也方便些。”
回市区的路很开阔，两人犹如行驶在空空荡荡的外太空，璀璨的灯光在高速公路两边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亮着，像一些陌生的星球。为什么会突然心痛呢，那种感觉散去之后小野觉得不真实，那一刻感受的几乎不是自己的身体和自己的感觉，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再聊会儿天好吗？”小野问。
“当然了，你想聊什么？”路森说。
“之前你说的话，关于......嗯，一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也不知道活着究竟是什么回事。”
“时不时会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别往心里去。”路森说。
“我很想了解你。”小野说，“请你多讲一些好吗？”
沉默了几秒。路森开口了。“小野，你相信所谓意义这东西吗？或者说，你怎么看待意义呢？”
“意义......”小野觉得这聊天气氛越发严肃起来，她认真想着，“我觉得意义是价值感，是能够接受，这件事情的发生是值得的。意义是对自己的一种交代，也是一个解答。”
“价值感，值得，交代，解答。”路森重复着小野说出口的一些词语，“这些词听起来都很不错，或者说令我感到向往。但是我没办法感觉到他们，我也没有办法感觉到什么意义。我这个人的存在，好像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甚至从社会成就上来看，似乎还比一些人聪明，运气好。可是我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感觉不到，我是一具空壳，是一个幽灵。”
小野注视着路的前方，车子已经开了很久很久了，却像原地行驶一般看不见尽头。路森说的话再次让小野背后竖起汗毛，但也不是害怕。“幽灵活在这世上是什么一种情形呢？”小野问。
“嗯，就是一直在看别人生活，像看电影那样，有时候也觉得精彩有趣，甚至向往着他们的生活，向往那种全心投入的感觉，那种真切的快乐和伤心，就连最平常的情绪都让我觉得很美妙。可我自己没办法体会，一直一直都是这样，我只能做一个旁观的人，我体会不到任何意义。”
“那么路非呢？他对你也没有意义吗？”
“也许真是这样。他对我也没有意义。”
“你说的意义是指？”
“就是，连路非也没有进入过我的生活。我感觉一直是一个人长大，一个人生活着。”
“我不相信”小野说，路非说过是路森的守护天使啊。这句话小野没说出口，只是问道，“你对路非也没有感情吗？”
“感情当然是有的，我也很依赖他。甚至会在他死后有那种不想继续活下去的感觉。我遇见你，想让你在我身边生活一段时间，也是因为你和路非有特殊的联系，我能感觉到。可是这种感情，恐怕和你所理解的感情不太一样。在我身上许许多多东西都发生了扭曲，都和我看到的，理解的不一样。如果稀里糊涂骗过去了也无所谓，可是我又偏偏无法做到这一点。”
“那你说的这不一样的感情具体是什么呢？”小野追问。
“就像是我爱着一个故事里的人，一个电影里的人，而我们实际上不存在任何真实的联系。”路森回答。
接下来又是沉默，一个收费站出现在目之所及之中，收费站的存在好像在说“欢迎回到人类世界”。小野心里想着路森的话，爱自己的亲人，却像是爱一个故事里的人，一个不具有真实感的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活在这样的感觉中，是不是过于寂寞了呢。
经过高速收费站以后，车子进入了繁华的地段，熙熙攘攘的车流顿时让空气也一起热闹起来。
“现在不想回家，我们去喝酒好吗？”小野问。
“为什么突然想喝酒？”
“你讲的那些东西让我难以消化，需要借助酒精来缓解。”
“家附近就有一家爵士乐酒吧，我们先回去停车然后打车过去吧。”
2
从郊外回到市里，再去酒吧的时候已经临近午夜。这是临近使馆区的一条小街里的清吧，空间不大，长长的吧台上零星坐着几桌客人，角落里还有几处位置也有三四个人聚在一些聊天。吧台正对着一个不大的舞台。乐器倒是一应俱全，长号、小号、钢琴、双簧管、班卓琴、长笛、萨克斯，此刻正在演奏一首小野没听过的歌，不特别热闹，也一点都不冷清。小野其实一点不懂怎么点鸡尾酒，看酒单上的名字点了自己觉得好听的薄荷茱莉普，路森给自己要了马提尼。
酒很快就上来了，冰冰凉凉的，小野用吸管使劲吸了一大口。威士忌的刺激感被薄荷叶还有矿泉水冲淡许多，微苦，很清新。小野觉得刚才和路森那段黑暗又漫长的星际漫游带来的压抑感被这酒的爽感消解了许多。
“喂，”小野说，“刚刚你那番话意思是不是在说你其实很缺爱呢？”
路森喝了一口自己的酒，险些被小野这话呛到，他轻咳了两声用纸巾擦了擦嘴巴。“喂，我可不和女孩子在酒吧里谈什么爱不爱的。”路森转头看小野一眼，正撞上小野看向他的目光，小野很认真的看着他，没有开玩笑戏弄的意思。
“既然都谈了那么多，继续谈下去又何妨？你自顾自说了好些的话，总不是仅仅说给自己听的吧？如果真是那样我会非常生气，因为我也是个人，是个实实在在有血有肉的人，不是什么故事里的人。如果在车里的那些话你是在对我说的，就请你说下去，或许我们可以找到......找到出口一类的东西。”
“什么出口？”路森问。
“我感觉你被什么东西给困住了。”
“凭什么你就能帮我找到出口呢？”
“你这是在面试吗？没有凭什么，因为我在这里，我是你的朋友，我想做点儿什么。”
路森脸红起来，当然不是因为酒。小野看到路森的神情变得有些紧绷起来，他举起杯子把自己的酒喝干，又伸手示意酒保再给自己拿一杯。
“你不是我的朋友。”路森没有看小野，但声音很坚定，“我说过我不擅长处理私人关系，那只是一种委婉的说法。实际意思是，我不需要朋友，我也没办法交朋友。”
小野觉得受伤，比受伤更先感受到的是尴尬。怎么这么不知好歹呢，现在该怎么办？别什么都不做啊。像是受到了真实的重击一样，小野甚至有些坐不稳当了。慢慢把自己的酒喝完，自己也学着路森的样子伸手和酒保又要了一杯酒。“是我自作多情了，抱歉。”小野双手撑在吧台上说道。
“对不起，没想故意说伤人的话。只是我没办法回应——回应朋友关系。”
两人各自喝着各自的酒，才消散不久的压抑感又重新聚集到小野的身边。情况比自己料想的......算了，本身也没办法料想什么。只是路森这个人，他的状况和自己此前经历过的任何人都不一样，他的困境完全不在自己所能了解的范畴当中，小野毫无办法。两杯酒下肚，小野有点醉了，这样也好，压抑感，尴尬，统统无所谓了，几乎是凭着本能，小野继续说道。“没有关系，如果你现在还不愿意当我是朋友也没有关系。在我这里是把你当做朋友看待的，起码我认为我们有成为朋友的可能。我可以再喝一杯吗？最后一杯。”
两人坐的位置比刚刚靠的近了一些，路森又给小野要了一杯酒。
“你不喝了吗？”小野问。
“两个人都喝醉了就回不去了。会给别人带来麻烦。”路森说。
这样也好。虽然是个难理解，又几乎是不近人情的人，但非常令人信任。小野不再担心什么，把第三杯酒慢慢喝下肚，在酒醉的晕眩感里获得了类似于勇气的东西。路森这样拒绝别人靠近，如果我因为被他推开就感到受伤，不再试图接近，那么来到这里就没有意义了。小野想着，意义，价值，给自己解答，给自己交代。这些断断续续的词语再次在小野的脑中勾画出鱼粥在2019年的夏日午后，拉着她的手走进美术教室的样子。又是莫名其妙的时刻想起鱼粥，小野希望鱼粥在这里。如果是鱼粥的话他会怎样去做呢？
走出酒吧是凌晨2点钟，小野说不想打车回家，两人沿着河边走路回家。
“北京居然能看到星星。”小野仰头看着黑漆漆的天空，看久了，那些一点一点微微发亮的星星逐渐显现出样子来。“嘿，喝醉的感觉真好啊，星星都变得更好看了。”小野说。
路森也抬头仰望起夜空来。多久没有这样了？上次什么时候看过星星，自己怎么也不记得。很多事情都伴随着自己不愿意去面对的事情一起封存在幽暗的记忆沙漠之中了，剩下的什么都没有。路森再看向小野的时候她已经躺在草地上去了。
“喂，你走不动了吗？要不要叫车回去？”路森问。
“不是，我清醒的很也精神的很，只是这样很舒服。你要不要试试？”
“我不要，我的衣服很贵。”路森这样说着，可是看到小野傻乐呵的表情又妥协了，他躺在小野身边。
“一点都没喝醉吗你？”小野问。
“一点点还是有的。”路森回答。
“喝醉了，有点延时感。你觉得呢？”小野说。
“延时感？”
“就是时间好像被拉长了。”
“这么说，好像是有这种感觉。”路森仔细体会了一下。
“之前你说喜欢夜晚的时间，对吧？说你属于夜晚的世界。”
“是这样。”
“现在就是夜晚，我来到你的世界了，你是不是可以说一句，欢迎光临。”小野在草地上侧身，看着路森的眼睛。
一种难以回避的力量让路森不得不用目光回敬小野，他轻轻转身，和小野对视。夜里很静很静，只能听见河水流动的声音。他们两个躺在北京市中心的河堤上，却仿佛置身于大森林一样。小野的眼睛亮亮的，一点醉意也看不出，水汪汪的，在夜里像个小精灵。这个人究竟是谁啊，路森一时间不知所措了，他身上麻酥酥的，这种感觉从未有过。路森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道，“欢迎光临。小野。”
两人互相看着，路森被小野的目光给捆绑住一样动弹不得。小野盯住路森的眼睛，好像那是一条通道，能让她进入路森的心里。小野想钻进路森的身体里，在那里点一根火柴，找些不用的东西点着了，放一把火，把他黑黝黝又湿哒哒的心烘干，变暖。两人在说不清是醉到了什么程度的情况下这样对视着，像过去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在某一个瞬间里，小野捕捉到了路森眼睛里的秘密，那个秘密一直想吞噬掉他，而属于他的一部分一直在挣扎着。几乎像中了魔法一样，小野在路森眼睛里无限幽深的宇宙里徜徉了很久很久。
小野心满意足的转过身重新看向天空，然后从草坪上坐起来。路森也像结束了一个长梦似的苏醒了。他发现自己对小野产生了特殊的感觉，那种类似于屏障的东西在刚才漫长的对视里有一些地方碎掉了，有生命的气息透了进来。
沿着河堤继续走，小野突然开口“喂，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忘记的事情？希望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路森没有回答，这问题像一个石子丢进深深的树林中没有任何回响。两人都只是走路，连呼吸声都没有。
“没有用的。”路森说，“有些东西一旦忘记了，丢掉了。另外一部分，就是所谓有意义的也一起丢失了。”
“嘿，你看。”小野手里拿着一个石头，又黑又扁，是一块普通的丑石头。
“干嘛？”
“这是一块魔法石。现在我把这东西丢到河里去，等我捡回来，它就会把你想忘记的那部分带走，把对你有意义的那部分留下。”
没等路森反应，小野一把将石头丢进河里。又快步跑向河边去捞。
“你疯了！危险！”
路森反应过来的时候小野已经跌入河里。路森跑去捞她，也弄了自己一身水。小野把头从水里抬起来，手中举着自己丢下河的石头，正嘿嘿傻乐着。
3
路森背着湿漉漉的小野回家，她现在完全醉了，昏睡了过去。进家以后路森把小野放进浴缸里使劲摇晃她，想让她醒来洗个澡再睡，可是任凭路森怎样摇晃，小野都像是一滩烂泥一样躺在浴缸里。怎么办呢，任由她这个样子一定会生病。路森拿毛巾擦了擦自己身上的水，小心闻了一下，还好没有怪味儿。要帮小野洗澡吗？路森犯愁起来。帮她洗澡很容易被误会成变态，不帮她洗澡一定会发烧，那可太难受了。现在是半夜三点，虽说没有钱买不来的服务，可路森认为半夜三点钟花钱请人来给小野洗澡，这种事情非常的不文明。毕竟自己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是一具空壳了，连起码的文明都丧失掉，路森更要自我厌恶到极点。看着浴缸里湿漉漉的小野，路森踌躇了几分钟后下定决心自己帮她洗澡。“就像给动物洗澡那样吧。”路森自我安慰道。
他进房间戴上一副墨镜，浴室的灯也关上了，这样什么都看不见。找来了橡胶手套，这样也不会触碰到小野。他这幅样子摸索着给小野脱光了衣服，用温热的水给她从头到脚冲洗一番。全程小野像个死狗一般沉入了深深的睡眠当中。意识这东西可以说是没有，那东西深深潜入了无尽头的大海。
吹风机插电以后给小野吹干了头发，还好是短发很容易就干了。路森找来大浴巾给她擦干身体，又另外拿了一条干燥的浴巾把小野裹住把她抱到床上。怎么至于这么大动静都毫无反应呢？路森离开小野房间之前把手放在她鼻子下面试了试她的呼吸，很稳定。路森给小野盖好被子离开，心里五味杂陈，可究竟是什么心情呢，路森自己也无法判断。
睡觉前路森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手里面把玩着小野从河里捡上来的那块石头。毫无睡意，折腾了一天又喝了很多酒，可是夜里这一番聊天和小野突如其来上演的“魔幻剧”让路森的醉意全消散了。“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忘记的事情？希望从未发生过的事情？”小野说的话回荡在路森的脑海里。她为什么会这样说呢？难道她感觉到我心里面的那些混乱幽暗的东西了？她究竟是谁呢？路森的问题无法获得解答，这漫长的一天就像没办法结束似的纠缠着自己，然而又像是新的一天，路森感觉自己被拉入了一个新的境地，这里有路森不熟悉的东西，有让他战栗的东西，同时这里也蕴藏着可能性——蕴藏着路森有可能找回来的遗失之物。
第二天小野很晚才醒来，已经临近中午了。轻微的头疼，不是很严重，比起头疼更让小野惊吓的是自己光溜溜的什么都没穿裹进被子里，身上还包着浴巾。“靠！这是什么情况！”小野咒骂了一声，她努力回忆着昨夜发生的事情，只记得自己稀里糊涂说了什么神叨叨的话然后冲进了河里，那之后就全无印象了。河？自己怎么会冲进河里呢？该死。小野快速穿了内衣和睡衣，多少找回来一点点安全感。可还是觉得自己赤裸裸的，没办法，小野重新钻回被子里，把头捂住，心跳得厉害，面颊也烫的不行。实在是太丢人了，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小野差不多可以推测出来不记得的部分发生了什么——自己是喝醉了疯疯癫癫的冲到河里，路森把自己给弄回了家。自己湿漉漉的一坨。路森......想到路森帮自己洗了澡，整个身子都紧绷起来了。倒不是担心他做了什么侵犯自己的事情，只是羞愧，羞愧的想要上厕所。真是不愿意出去啊......小野勉强从床上坐起来，调整了好一会儿会呼吸，才推开门走出房间。
“你醒来了。”路森正在做饭，小野闻到煎牛排的味道。
“嗨，”虽然不知道能说什么，起码比什么都不说要好。“在做吃的啊。”
“嗯，你脸怎么这么红，不会是发烧了吧？”路森抬头看小野。
“应该没事。”
“先吃饭吧，然后去试个表，今天什么都别做了好好休息吧。”
路森把煎好的牛排递给小野，自己也在旁边开始吃饭一副好像昨天只是极其普通的一天的样子。小野也想把这件事忘记，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过日子。可她做不到，拿叉子的手都几乎要抖起来。小野忍受不了继续假装心里平静了。
“我可能真的是发烧了，我还是去一下医院吧。”小野离开餐桌进房间拿了手机钱包要出门。路森没有要拦她的意思，毕竟已经看出这个小孩现在承受不了昨天自己闹出的糗事想要暂时逃走。小野拿好东西道了一声再见，匆匆出门。
并不想去医院，没有那个必要。出来第一件事情还是找东西吃，肚子确实是饿了。小野进了一家吃三明治的店里，吃下用蜂蜜面包做的加意大利香肠和各种蔬菜的三明治，喝下一大杯红茶，身体多少恢复了活着的感觉。同时心里的躁动不安也得到了缓解。小野发现自己如此在意她在路森面前出糗，为什么呢？自己明明不是对这种事情特别敏感的人啊，从小打大出糗的事情也不尽其数，丢脸当然也觉得丢脸，可仗着自己脸皮后每次都无关痛痒的就过去了。小野把手放在自己的心脏上，感受心脏咚咚跳动的声音。转身看到餐馆墙壁上的镜子里照应出自己依旧绯红的脸颊。大概是因为这个人是路森吧。小野心里明白了原因，也由此陷入更深的困扰。
4
如果有人能说说话就好了。小野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这样想着，2024年的北京，我在这里除了路森之外不认识任何人。家人是一定不能联系的，会惹出麻烦来。朋友们呢？鱼粥在社交网络上没能找到，那么徐思源，郑薇呢？哎，如果找到他们又能有什么帮助，毕竟在这个世界里还有另外一个我存在，那些朋友都是属于另一个小野的，我只是一个平行世界里过来的旅客罢了，我在这儿没有任何人能说心里话。
这样在街上游荡来游荡去，巨大的北京城像一片海，小野在其中漂浮着，那儿都找不到让她心里安定的地方。国贸地铁站里，一张巨大的广告牌引入小野的视野当中——超时空基地——找到属于你的秘密团体。广告牌的设计很醒目，在庸常的地铁站里格外打眼。超时空基地？这个是什么呢？小野升起了好奇心，拿出手机扫了上面的二维码。一个公众号出现在小野的手机界面里。
“超时空基地——硕大的城市里，你是不是也渴望找到一群可以自由自在一起玩耍的伙伴？超时空基地就是这样一个奇妙的存在，这里的活动好像星际旅行当中的小小星宿，参与你感兴趣的活动，也许等待你的就是最奇妙的相遇。”
看完介绍小野大概明白了这个公众号的背后是一个组织各种社交活动的机构。也许真的适合我现在的情况，我现在需要另一个场，需要一个没有路森的由其他人构成的场，我想融进去透一口气。沿着地铁站出口走进连接着十号线的地下通道，国贸三期的商场好像一个地下王国，星期三的上午商场的人流很少，小野找到一家咖啡馆进去边喝咖啡边仔细研究超时空基地里面推出的各种活动。
“一小时戏剧体验——拿到剧本后和陌生人表演一场约会，全程会被摄影师用针孔摄像头拍到。”
“来我家听交响乐——鼓楼大街宝钞胡同32号，我把老房子改装成了一间专业级别的电影院，音效设备一流，欢迎来我家听巴赫G大调第一协奏曲。”
“去什刹海喝精酿啤酒——招募8人小队一起组团去什刹海探店，在五家精酿啤酒店里品尝特殊口味的精酿啤酒。”
这些活动都有些意思，又没有勾起小野想要去参加的欲望。喝了一口冰拿铁，小野继续翻看活动目录栏，其中一条活动打动了小野的心——“黑暗中的对话，所有参加活动的人在指定地点等待工作人员带领，戴好眼罩后被带到对话的小屋，参与者彼此看不到对方的样子，只能听到声音。本期黑暗中对话的主题——令人纠结的感情关系。”小野猛地喝下一大口冰拿铁，心情也兴奋了起来。她又仔细把活动详情看了一遍，地点在安定门大街，离家不算太远，打车大概20分钟的时间。活动时间是今晚七点钟，太好了，小野心里默默感叹一声，点进了报名页面，注册好信息以后迅速填写了报名表。喝干最后一口拿铁，小野等待着报名成功的消息，一时间还有点紧张，又很想参加又有些担心自己会表达不清在那种陌生的地方弄得很尴尬。小野起身离开咖啡店，继续在地下商场里漫无目的的逛着。
地下商场再往地下一层是一家巨大的书店，漂亮的灯光和简约的装潢吸引小野进去逛。书架的样式和莫心书店的书架非常相似，小野摸着书架发呆，她努力回忆起那些在莫心书店里的情形。明明是自己生活中最熟悉的场所，现在这样回忆起来却好像是那种类似于“儿时的回忆”一般的感觉。离开成都的日子一天一天累积，将远变成了近，把真实的变得虚无缥缈。什么时候可以回成都呢？小野指尖划过书架的木纹，突然听到手机发出了滴的一声信息提示——小野活动报名成功了。
整个下午小野呆在书店里继续看《漫长的告别》，饿了就在旁边的店里吃日式拉面。要不要告诉一下路森自己今天会晚些回去呢？稍微想了一下，小野觉得一声不吭总归是不好，太小孩子气了。发消息过去说自己今天来见朋友，身体都没有问题了，晚上九点多会回去。路森回了句好，再没多说什么。
这样到了下午六点，小野走出地下商场回归地面世界，发现天空正打雷下雨呢。从便利店买了把简洁的轻便雨伞，小野走到街上去。雨中的气味变得很清新，小野喜欢这种湿漉漉的味道，植物的气味也比平时更浓了，独自走了两条长长的街，雨越来越小，小野收起伞上了一辆载满了下班乘客的公交车去往自己的目的地。
活动报名成功以后小野被一个微信名为瑶瑶的人加了好友，她告诉小野在活动地址附近的海悦酒店门口等她，她会带小野去谈话的基地。按时到了约定地，小野等了不长时间就看见一个短发的姑娘走近自己。“你好，请问你是四毛吗？”女生问。四毛是小野家过去养过的猫的名字，小野现在用这个名字做微信名。“没错，你是瑶瑶？”两人确认身份以后瑶瑶给了小野一个眼罩，小野把它戴上，瑶瑶拉着小野的手，带着她走了不算远的一段路，可蒙着眼睛走路的感觉太过奇妙，小野竟觉得她在七拐八绕的隧道里走了很久。
“到了，就是这儿。请坐一会儿。”瑶瑶把小野带进房间后请她坐下，“还有两位同学，人到齐了我们就开始。”
“好的。”
参加活动的人员一共六位，加上主持人瑶瑶一共七人。活动开始以后瑶瑶做了简单的开场白，“来参加活动的小伙伴都到齐了，今天我们黑暗中的对话活动主题是关于让自己纠结的情感。下面请大家分别讲一个与这个主题有关的故事，也可以简单介绍下自己的称呼。从我左手边的男生开始好吗。”几秒停顿以后有人开始发言。
“大家好，我是X先生。我想讲的故事是关于我和我的前女友。”
小野浑身的汗毛都树立了起来。这说话的人，是鱼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