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个消息，顾白忍不住眉头一挑。
早在兽潮爆发初期，府主与千户这两位云州的顶尖强者，便一同前往讨伐大妖。
如今归来，是否昭示着兽潮即将结束？
程海在催促，顾白也没有耽搁时间。
回屋换上一身总旗的白袍银甲，直接来到主殿。
刚踏入门，顾白就感觉到了迎面扑来一股肃穆的气氛，有些压抑。
抬头望去，殿中各个位席已经坐满了人。
除了前线人员，镇魔司总计二十九名总旗、四名百户，都已在此齐聚。
城防卫、锻器坊、后勤处，也皆有高层在场。
一名鹤发白眉的老者身居首位之上，正是府主段云旗。
在其身旁的另一主位，身着云锦长袍的中年人单手托腮，面沉如水，此人便是镇魔卫千户，谭玄机。
这是州府最高级别的会谈。
出大事了。
顾白心中咯噔一下，兀然冒出来这个念头。
随着顾白迈步进入主殿，殿中众人微微侧目，他们对于近些日子，州府的这位声名鹊起的后起之秀并不陌生。
反倒是段云旗跟谭玄机有稍许意外，但也没有表露出来，仅是颔首示意。
“人都到齐了？”
府主段云旗轻声开口。
后勤处的钱总管事上前两步，目光扫视一圈整个大殿，转身作揖道：“禀府主，除镇魔卫田百户及其麾下之外，所有人皆已到齐。”
千户谭玄机淡淡说道：“田百户已被调往前线剿妖，不用等了。”
闻言，所有人心中倏地一惊。
近期有传言，说田百户私下与氏族有染，如今看来，这事怕是坐实了。
段云旗点了点头，抬起手掌，一道灵气屏障生出，将整个大殿笼罩其中，与外界隔绝开来。
殿内气氛沉寂，落针可闻。
段云旗缓缓开口：“一日之前，我大炎王朝唯一一位星宫境大修行者，大祭司路山图，于皇都某处秘地，遇袭身亡。”
段云旗所言之语，却如同一声惊雷，瞬间震骇每个人的心间。
殿内一阵哗然。
“这……这怎么可能？”
“何方神圣有如此实力，竟能袭杀大祭司？”
不少人控制不住情绪，惊呼出声。
大祭司乃整个王朝的定海神针，失去了这位大修行者的威慑，那些早已在暗处虎视眈眈的妥测之徒，岂不是会趁机群雄并起？
龙开江脸色沉郁无比：“府主，这究竟是何人所为？”
“轩辕氏族，太元宗。”
段云旗那略显苍老的声线，道出了众人意料之中的答案。
这两个名字，如同巍峨不见顶的大山，倾轧下来，令在场每一个人都有些喘不过气。
龙开江声音有些嘶哑，“那……姜家皇族……”
“国君被废黜，太子失踪，姜家皇族近乎被屠尽。”千户谭玄机斜靠椅背，整张脸藏在阴影之中，让人看不清面容，只闻其声，“整个大炎皇都，现在已经分崩离析了，不出一月，各州氏族，必将发起动乱。”
“这……”
众人惊骇难平，面面相觑，显然都难以消化这一个个突如其来的噩耗。
顾白眉角一抽。
虽然早料到有这一天，但没曾想会来的这么快。
“二位大人，轩辕氏族和太元宗，都乃域外巨擘，他们若想入侵我大炎，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为何等到如今才有所动作，且还需借王朝本土氏族之手？”
此时，另一位年轻总旗发问，这也是令许多人困惑之事。
段云旗深深叹气，声音中饱含悲哀：“入侵大炎？这两大势力，从来就没有把大炎放在眼里，这一切，不过是他们当中的年轻一辈，将我们大炎王朝当成养蛊之地，在幕后操纵罢了。”
那位年轻总旗微微怔住：“府主，养蛊之地……是什么意思？”
段云旗转头与谭玄机对视一眼，后者点头后，他这才缓缓说道：“事到如今，他们所做的那些腌臜事，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郑百户。”
话音落下，负责城防卫的郑百户迈步踏出，摊开手中的卷宗，语气有许些沉重：
“近十年来，云州失踪孩童登记三万九千一百二十起，平均每年失踪三千余人，年纪皆为八岁大小的男童。”
“这些孩童失踪数月后，都会在野外发现其被遗弃的尸首，全身糜烂，难以辨认容貌。”
全场一片死寂。
这件事并不是秘密，民间早有传闻，说那是妖魔邪祟所为，那些失踪孩童的人家，大多也都上报了城防卫，然而调查多年，非但没有任何结果，情况反倒是愈发严重起来。
如此听来，此事恐怕并非妖祸啊……
不少人感到心底发寒。
郑百户犹豫了一会，继续道：“是阳仙蛊，这是一种被修行界禁止的残酷秘术。”
“那些孩童被暗中掳走，种下这种秘术，以身养蛊，有九成以上的孩童会承受不住而痛苦死去，而那些能存活下来的人，则会被活体取蛊，被那些幕后之人，用以增进修为。”
“阳仙蛊这种手段，虽然被整个修行界严令禁止，但在某些大势力之中却是默许的手段，我们这些较为偏僻的世俗王朝，便是他们的养蛊首选之地，之所以一直没被外界发现，只是隐藏的很好罢了。”
顾白目光森寒，他并非天真热血之人，但亲耳听见这种非人的畜生行径，依旧感到出奇的愤怒。
龙开江一掌拍碎了身前桌案，目眦欲裂：“这种大事，为何城防卫秘而不宣？是要整个云州都绝后吗？”
面对众人投来质疑的目光，郑百户沉默，没有出声。
谭玄机平静道：“这是国君的授意。”
听见这个令人齿冷的答案，厚厚的灰霭笼上了所有人的心头，呼吸之间，都仿佛能嗅到来自更高层面的那股恶臭肮脏的气息。
“不用惊讶，从始至终，大炎王朝都只是那些人的蛊盆而已，对于他们来说，这就是世俗王朝的价值。”
谭玄机的言语击碎了众人对以往的认知，揭开那些血淋淋的序幕。
“我们，包括皇室在内，都只是那些人手中的棋子，就连氏族，也不过是他们当初随手培养，用来跟我们互相制衡的工具罢了。”
“只是，氏族势力早有预备，他们费劲心力，将族中有着惊艳之才的子嗣，都送入了那两大势力，让整个家族与其紧密捆绑在一起，获得更多重视。”
“所以，他们膨胀的速度越来越快，时至如今，已经远远盖过了各州州府。”
“大祭司被杀，国君被废黜，这些都是氏族在背后推动，大炎王朝已经名存实亡，下一步他们要做的，就是取缔州府，群雄割据了。”
听完这一番话，所有人缄默无言。
顾白默不作声，心中同样久久不平。
若非今日站在这里，他都不知道王朝的背后暗藏着如此凶猛的惊涛骇浪。
环顾整个大殿一圈，顾白注意着每个人的神情。
风雨将至，这群州府首脑的态度，决定着王朝残余势力的何去何从。
见到众人沉默，谭玄机说道：“诸位若是有什么疑虑或者是意见，都可以提出来，但说无妨。”
一位总旗神情有些艰难，试探说道：“二位大人，既然王朝已经覆灭，大势已失，敌人又如此强大，我们是否……要放弃抵抗，选择归降？”
旁边的赵阎嗤笑一声：“归降？亏你想得出，落在那些氏族手里，我们这些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众人纷纷议论起来，。
谭玄机点了点头：“赵阎说的对，归降确实不是一个好办法。”
龙开江深吸一口气，他已经猜出来几分，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不知二位大人有何决议？”
谭玄机也不避讳，直截了当地说道：“我们都已决定，离开云州。”
“什么？”
“二位大人要走？”
这个惊天消息一出，顿时掀起众人一阵哗然。
这两位州府至高领袖已经明言要离开，那整个云州岂不是要拱手相让？
“千户大人，何至于此？”龙开江使劲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咬牙说道：“我们不战而逃，将云州千万黎民百姓置于何地？”
谭玄机微微眯起双眸，“百姓？如今大妖已死，兽潮祸乱很快便会平息，我们纳一方赋税，佑一方平安，已是做到仁至义尽了。“
“千年之前，前朝覆灭，江山易主，黎民百姓不也依旧薪火相传至今？”
“死去的从来都是王朝，而不是百姓。”
听见这句话，龙开江握紧双拳，却无可辩驳。
段云旗深深叹息，“树倒猢狲散，我与谭玄机召见大家来此，只是为了通知大家此事，留下反抗，或者是离开，大家自行定夺。”
“最后再奉劝诸位，今日所谈之事，切忌外传，否则让氏族察觉，提前发动清算，真元境修为以下的人，估计有很多想走也都走不了。”
段云旗站起身，一双老眼凝望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从今日开始，州府已无主，至于银库的钱财以及资源，就当做遣散费吧，大家多年共事一场，还望各自珍重。”
……
从大殿中走出的时候，迎面一阵冷风吹来。
所有人皆是一脸茫然，真切地感受到了那种大厦将倾的绝望感。
顾白双手插兜，抬头看着灰霭密布的天空。
心里有种刚在新公司当上了主管，刚谈下一个大项目，然后公司就突然倒闭了的感觉。
“老罗，你有什么打算？”
顾白转头看向了身旁的罗震，问道。
闻言，罗震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断臂，摇摇头道：“我老了，膝下也无儿女，以后大概会找个僻静的乡下，安心颐养天年吧。”
他拍了拍顾白的肩膀，语重心长道：“顾白，我很看好你，有天赋，有魄力，又如此年轻，离开云州吧，去中州闯荡一番，那里才是你们这些年轻天骄真正的舞台。”
顾白不可置否地笑了笑，“龙百户呢？他还在殿内吗？”
在段云旗和谭玄机都宣称放弃云州之后，龙开江还是第一个站出来说要留守云州的人，此刻他正在殿内，询问是否有人愿意随他一起镇守至最后。
提起龙开江，罗震似乎对其有些无可奈何，又打心底里佩服这个人，叹道：
“你可能不知道，龙百户自小是个孤儿，吃百家饭长大的，这么多年来，他的血一直是热的，见不惯不平，不说绝对忠于王朝，但一定忠于百姓。”
“这里所有人都可能会走，就他不会，即使知道留下来可能会死。”
一个可悲可敬的老顽固。
顾白长长吐了口气，与罗震道声别，离开了大殿。
苍穹之上，灰霭缓缓涌动，叠了一层又一层，将整片天空遮的密不透风。
山雨欲来，混乱将生。
要走吗？
走肯定是要走的，但炼神真章还没到手，有些帐还没收好，好戏还没真正开场。
就这么走了，有些太早。
殿前路上，诸位总旗、管事们脚步匆忙，表面强装出来的镇定也遮不住内心惶惶。
顾白逆流而行，眸光渐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