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雪,依旧没有停,反而比往日下得更加猛烈。
喧闹之中,总有一处是沉寂的。
朝阳殿旁边的一条长廊中,有秀丽的侍女排成一排,端着丰富的菜肴走过去,到了朝阳殿门口,分做两排,鱼贯而入,将菜肴摆在了各个桌子上。
没有人注意到,冷宫的后门何时打开过,又何时被人悄悄关上。
新皇纳妃的日子,最冷落的,便是后宫。
两道身影从长廊不急不缓地走了过去。
人来人往,也没有注意到那低着头走路的两个女眷是什么模样,来这里做什么,但就服饰看来,像是哪个大臣府中的丫鬟,也跑来这里凑热闹。
那擦着长廊的栏杆走过的女子,在下一个拐弯处,停下脚步。
惊艳的脸孔被窗孔中透过来的烛光照亮,煞是惊鸿一瞥。
紫菱抬起头,透过那窗户的镂空图案望了进去。
十几个巨大的火盆在周围燃烧着,将整个殿堂映得宛若白昼,那端坐在龙椅上的帝王像是醉了,棱角分明的脸开始有些模糊,俊朗的眉微微皱起,看着殿堂中央那起舞的异族女子,恍惚间把她当作了另外一个人,片刻的沉醉,继而清醒。
总有那么一种娇娆动人的美丽,像刀一样深深刻在他心里,盘踞着,蔓延出无尽的枝桠,每次一想起,便犹如撕裂般的痛,每痛一次,却又沦陷一分。
目光扫过周围醉酒的众人,却恍然仿佛看到了那个女子清洌的眸子!
萧远清浑身一震,醉意散去,他凛然的眸子朝着那个方向看过去——长廊之外,只有来来往往的宫女,再无其他。
是他看错了么?
紫菱深深凝望一眼,便转身离开。那一眼中,是带着浓烈恨意的诀别。
雪漫过脚踝,每一步跋涉,都艰难无比。
“小姐,这是令牌,我们下一步,该去玄井门——”青瑶塞了什么东西在她手里。
冰凉的令牌让她有了瞬间的清醒,神经绷紧,有些许的紧张。
凌厉的目光最后望了一眼歌舞升平的朝阳殿,贝齿咬住下唇——她不会忘记的,那一日,战棋猎猎,黑色的血液在昏暗的殿堂里淌了满地,触目惊心。
“……走吧。”低哑的声音从她几欲咬破的双唇间溢出,融化在漫天的大雪中。
玄井门停着的那辆马车,早已有人等候在那里。
守卫依旧森严,拎着沉重兵器的士兵犹如雕像,被雪花覆盖了全身,仍旧岿然不动。
马车里的人仿佛是醉了,紫菱她们靠近过去,守在了马车旁边。
“喂!开门开门!沈大人要出宫!”沈府家丁上前,不耐地吆喝着。
士兵仿佛没有听到,只是狐疑地看了马车一眼。
“宴席还没结束,沈大人,要回府么?”
一只手伸过去,撩开了马车的帘子。
“大人不胜酒力,已经醉了,再在殿上,怕扰了皇上的雅兴,这位小哥,就先放我们出去吧……”一旁的侍女开口,声音暗哑而低柔。
车里的满是酒气,沈修辞半倚在车里,呢喃着旁人听不甚清的话。
背着光,看不清那侍女的模样,不过听声音,恐怕也不是什么可人儿。
“好了好了,赶紧走吧……”
得了应允,马车沉重的轮子才在雪里慢慢的碾压起来,缓缓驶出了玄井门。
身后的士兵心里有一些狐疑:这位沈大人也真是奇怪,自新皇登基后没有了先前的风光,进宫喝个喜酒也会喝醉,还带了府中的侍女过来……
只是天寒地冻,想不清楚,也便罢了。
遥远的宫门,走着走着,也就到了。
“……丫头,老夫,只能陪你到这里了,”低沉的声音从马车中溢出,带着无比苍老的口吻,“出了宫门,一路向北,寒儿会在那里等你——记住,一个时辰之内,不要停留,一定要跑出卫菱城,懂么?”
脚步深深陷入雪中,紫菱只觉得双眼迷蒙,心中滚烫的热流蔓延开来。
“……是,大人,菱儿记住了。”
宫门的守卫早已被沈君寒买通,草草放了他们出去。
走出宫门千米处,马车行驶得越来越慢,直至停下。
沈修辞从车上走下来,与此同时,隐没在宫外竹林中的几匹铁骑也逐渐走了出来。
褪下了侍女的衣衫,身后的青瑶赶忙拿出火红色的披风,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
沈修辞不发一言,只是背过身去,摆了摆手,示意她们赶紧上车。
青瑶最先上去,冲着紫菱伸出手:“小姐,快一点,要来不及了!”
手扶住马车,紫菱有着瞬间的停滞,转头,看着沈修辞修长的背影:“大人……”
一声轻唤,让沈修辞身形震了震。
忍住声音中的哽咽,她吐出几个字:“大人,要保重……”
再无回头的路了!
这一走,所有的风雨,所有的罪责,所有在黑暗中蓄势待发的冷箭,都将毫无例外地指向这个年近半百的男人!
风,更加疾,夹杂着雪花,席卷了一切!
“小姐,我们要来不及了……”青瑶的呼喊,在风雪中愈加清晰。
狠下心肠,紫菱转身,钻进了马车,她血红色的披风犹如一团火,隐没在了车帘之内。
一声鞭响,马儿痛得嘶叫一声,没命地跑了起来。
马车后面,几匹铁骑紧紧追随,在宫外的道路上踏出一个个铿锵的脚印……
燕,承清元年,雪妃逃遁,至卫菱城下,嗜血屠杀。帝大怒,命全力搜捕,天下通缉!
终于,还是逃了……
那一日,卫菱城大雪覆城,洋洋洒洒,像是一场迟来的葬礼。
有人说,那一晚的相府,门似乎被谁开过,留了一串踉跄的脚印,在深深的雪中甚是醒目。在相府院子的那颗高耸入云的松树下,散落了一地枯黄的松针……
“……小姐,我们去哪里……”
“……去北塞……我要去找他,他一定在那里等我,从来没有离开过……”
声音渐歇,只剩下风声,雪声,交融成一曲带血的颂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