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域,无间宫中院落。
庭前阵风忽起,一道身影凭空而现,平添上一抹艳红。
屋门前数名噬灵者见来人,纷纷向两旁退开。
......
挽灵使走上前,抬手轻按在门上往内一推——
屋门纹丝不动。
其后传来锁扣摆动摩擦的声音。
挽灵使:“还是没出来过?”
一名噬灵者上前,在他身边悠悠飘荡。
“知道了。”
说着,挽灵使反手用指节在门上敲了几下。
“开门。”
声音不大,但他知道屋内人能够听见。
只是不回应罢了。
“先治伤。”
他继续说,一双波澜不起的眼眸直看向房门,看不出此刻心绪。
......
静待了一阵后,他转身对那些噬灵者道:“都先下去吧。”
闻言,十几个黑斗篷瞬间消失。
挽灵使支膝靠着门坐下,指尖在悲喜咒上轻轻摩挲。
他抬头望去,目之所及,皆是无尽的黑夜。
......
分布在房中四角的烛火轻晃摇曳。
然而长烛将尽,余留一片昏暗。
李徽站在门前,指尖伸向门上的锁扣,一触即收。
她拖着身子往回走去。
屋里东西不多,但日常所需一应俱全,看得出都是新添置的。
......
才走了没几步,李徽便觉得有些疲惫了,伸手摸向房柱,想借力扶一下。
可手方撑到柱上,又触电般收了回来——
她翻过手背,其上布满粟粒大小的红点,边缘处有些地方已经成了焦黄色,微微发黑。
整只手除了火热的疼痛,再没有其他感觉,手指已经无法活动,只能勉强靠小臂维持动作。
然而,这样的状态,远不止于双手——她的双臂、双腿、被衣物遮蔽住的皮肤,甚至于脸颊都是如此。
她忍着疼痛,伸手触上脸颊,碰到一块火辣辣的伤处,似乎都能触及皮肉,如同被人用利刃一下一下划过。
......
“在掉下去之前,一定要抓住我。”
“走!”
……
神台上,挽灵使将李徽救下天火柱,带回了魔域,为她在无间宫中增置一处院落。
可李徽住入后,便寻来了铁锁,自此闭门不出。
如此,已有三日。
......
“你为什么要救我?”李徽转身,朝着门口问道。
隔着屋门传出来的声音闷闷的,挽灵使盯着咒环上的裂痕。
“不知。”
闻言,李徽轻笑了一声。
她撩开衣袖,看着皮肤之上那一道道腐烂的伤痕。
“你救我?”
她摇着头笑了。
逐渐笑出了泪痕。
“现在这个样子,我自己都不敢看……你救我做什么?”
随即,挽灵使还未开口回应她——
突然间,房中的亮光消失殆尽,连通着窗外的暗夜,四周彻底陷入漆黑。
一瞬间,李徽愣在原地。
只觉得心跳渐要停滞,连呼吸都要忘记。
她瑟缩地往后退去,后背猛然撞上房柱,碰到满布的还未处理的伤后,疼得她几乎昏迷过去。
“嘶——”
几乎同时,外面传来拍门声。
“开门。”
那声音仍旧平稳,却能听得出有些急促。
李徽抱着头慢慢蹲下,把自己蜷在一起,她颤抖着,不停地重复道——
“黑……好黑……好黑……”
门外那人又拍了几下。
“将门打开!”
无法自控地,莫名的焦躁感上涌,挽灵使一拳挥出方想用蛮力将门破开。
可拳头在距离门框几寸的时候停住了。
他收回了手上的动作。
......
片刻,挽灵使回身走到庭院中,抬头四顾,看向屋墙高处的几扇小窗。
他摊开掌心,反手一转,一根红烛出现在掌中。
抬脚轻点地面,随之跃至半空,眼神锋利,看准一处,便挥手而去——转眼间,那红烛稳稳地立在窗口上。
紧接着,他两指一碰,火烛便慢慢燃了起来。
......
有光亮从指缝间透进来……
李徽放下捂着眼睛的手。
亮光星星点点,落在自己面前,黑暗之中,投下了一道温暖的光束。
她寻着光束投来的方向望去,就见在那高处的小窗里,平稳地立着一根红艳的火烛。
风吹得焰心摇曳,火光却不曾熄灭。
紧接着,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
墙上所有的小窗都被放上了点燃的红烛。
火光冉冉,仿佛骤然升起的星辰,明辉逐渐布满了整个屋房。
每一处黑暗都被驱散而去,光亮包裹着屋中人,一时间,竟生出些许暖意。
李徽有些痴住了。
她跌跌撞撞地站起身,仰起头,忍着疼痛朝高处看去。
那些明燃的红烛背后是魔域永夜的苍穹,但火光明亮,就如同挂在夜空中的数颗繁星,好似她无数次在镜湖湖心岛上抬头望到的那般。
又一道白光闪过,更多刺眼的光线涌了进来。
窗外,如墨的黑夜突然被光亮覆盖,恍恍然如同白昼。
李徽抿起嘴唇,紧紧皱起眉头。
她颤抖着,却终是忍耐不住,湿润涌上了眼角。
......
屋外,挽灵使虚浮在半空。
他闭合着双眸,口中呢喃默念。手中的悲喜咒皓洁明亮,光辉点染了整座院落。
不远处的阿鼻宫内,老人抬眼望去。
“这大概是魔域最明亮的一夜。”
他道。
......
人界。
“诶几天前的那件事情你听说了吗?”
“怎么可能没听说?都闹到陛下面前了。”
“所以那少女医师到底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肯定是用五重天火直接烧死了。不过我跟你说,诡异的是,那天火烧到最后,竟然连人都烧没了,只留下一根铁链。神巫府那边派人四处寻找了好久,连片衣角都没找到……”
皇城闹市里,车水马龙人群熙攘,过往行人口中议论的都是几天前李徽的事情。
有两人正边走边啃着花生米,同时不忘嘴碎。
“哎你说那姑娘也是,做了事情还死不承认,非要巫师用法术把她的底细给全部纠出来。听说还是个姑娘家,脸皮还真是不薄——”
“可不是……我听说,她勾结的还是魔域的那位挽灵使。哎哟,这……”
两人正说着,面前一阵狂风刮过。
那风似乎会拐弯儿似的,将他们手上的花生米全部都吹了起来,逐颗逐粒像扔石子一样打在他们脸上。
“这,这什么鬼东西?”
其中一人惊叫道。
“快,快跑!”
......
看着那两人的背影,挽灵使收回手臂,继续往前走去。
他径直穿过人群,路过牡丹巷时,忽而听见对街传来一声吆喝——
“糖人——吹糖人——快来看看哟!”
闻声,他转过身,快步朝对街走去。
挽灵使显了身形,换上一身普通的素青长袍,宽大的草帽遮住了脸。
卖糖人的年轻商贩见来了客人,热情道:“哟这位公子买个糖人吗?”
“好。”
“你要这些已经做好的,还是额外做个喜欢的图案?”
“额外的。”
“好嘞,这位公子想做什么图案?”
年轻商贩边说着,边在石板上倒好食用的油脂。
“糖葫芦形状。”
商贩从锅里舀起一勺糖浆,在石板上快速来回浇铸,做出一个糖葫芦造型:“好嘞!”
完成后,他用铲刀将糖人铲起,黏上竹签,装进纸袋里便递了过去。
挽灵使掏出钱付给那商贩。
“多谢公子啊,诶,你这手上的玉环真是好看。”
那商贩大概是热情惯了,因而逢人都喜欢侃上两句。
挽灵使没有回应,直接把东西接了过来。
见状,那商贩微窘地笑笑。
“不好意思啊。看到公子你这东西,我就情不自禁想起我爹说过的,那个戴玉佩的小姑娘的事情。”
挽灵使本欲转身离开,闻言,却停住了脚步。
“何事?”他问。
那商贩摸了摸脑袋。
“那时候我爹身体还行,还能出来卖这糖人。记得有天回家后,他跟我说,遇到了个小姑娘,好像是跟家里人走丢了,在路边大哭呢。听我爹说,那小姑娘身侧挂着块玉佩,想来应该跟公子你这玉环一般透亮。”
“我爹见她哭得厉害,就做了个小糖人送给她。恰好啊,也跟公子你今天买的一样,也是糖葫芦形儿的。”
那商贩说着,看上去颇有些感慨。
挽灵使垂下眼睛,看了看手上提着的那袋东西,停顿半晌才抬步离开。
“公子慢走……诶人怎么就不见了?”
......
魔域。
李徽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宽大的床铺就在不远处,她却躺在地上,蜷缩着身体。
“咕咕”
闻声,她低头看了眼瘦瘪的肚子,后又漠不关心地移开了目光。
突然间,小窗前的一根火烛掉落,砸到地上。
她转头看去,就见一个半大的木盒通过那小口被一缕黑气包裹着,飘了进来。
......
那是什么东西?
李徽皱眉看着。
木盒稳当地停在她面前,她半躺着,直愣地盯了半晌,缓慢地撑起身子。
犹豫着,她还是揭开了那木盒的盖子——
米饭、白灼青菜、糖醋排骨……
李徽扫了一眼,准备把盒盖放回,转眼又看到那食盒底下似乎还有一层。
她继续揭开,其中放着一个纸袋。
那纸袋是很普通的包装,皇城闹市上满街都是。
可上面会沾有糖浆的,只有一家。
李徽看着眼前的纸袋,一手举着盒盖,一手微垂在身旁,许久都没有动作。
......
连她自己都快忘记有多久没吃这糖人了。
她慢慢揭开纸袋,小心翼翼地捏着竹签将里面的东西抽了出来——
那是一个糖葫芦形状的糖人。
是她最喜欢的。
......
“糖葫芦不见了。”
“糖葫芦没了没关系,伯伯这糖人比糖葫芦更好吃!”
……
李徽转着手里的竹签,不知不觉竟然勾起了嘴角。
这是她这些天来,第一次有了笑意。
糖浆晶莹剔透,有些都快融化了。
她轻轻咬住一边,蔗糖和麦芽的清甜在嘴里化开,慢慢地渗进了心里。
......
身上的痛感难得没有那么强烈,仿佛有了愈合的契机。
李徽朝门口看了一眼。
思虑半晌,她站起了身,挪步走去。
沉重的门锁被她拿在手里,她低头从身侧掏出钥匙——
一声轻响,铁锁应声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