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少卿刚刚把俞蓝书扶了上去，就听到背后传来一声低低的狺狺声。
声音并不高，但足够令他毛骨悚然。几天以来，别说这低吼声，就连风吹雨打的声音都没有。大部分时间，他和俞蓝书都是在静得几乎要将他们吞噬掉的寂灭中度过的。
没有光，没有声音，眼睛与耳朵，这两个与世界打交道的最主要的器官就一直处在半休眠的状态。许少卿还得忍受着来自同伴时时的抱怨，自己却不能埋怨回去，也不能说什么太重的话。再加上身体的疲惫与道路的崎岖、神智的衰弱，这些折磨综合起来，许少卿都记不去来，自己有过几次处在崩溃的边缘。
他立即转过身去，盯着声音来处。
遇到野兽，要正对着它，不要把背暴露出去。这是每一个深山里的孩子都知道的常识。
许少卿看到了两只绿油油的眼睛，那眼睛闪着的光也在盯着自己。
等它又慢慢靠近了一些之后，许少卿认出来了，这是一条狼。尖头长脸，灰鼻獠牙，尾巴扑拉扑拉地在地上扫来扫去。它的体型极其硕大，比自己以前见过的狼大了整整一倍多。
但它看上去精神并不是太好。它的肚子瘪瘪的，一条条的肋骨像干柴棍一样排列着；浑身的毛也又长又稀，软塌塌地贴在身上，完全没有一只饮血动物该有的亮色与光泽。它的那张脸，瘦到两腮都深深凹陷了下去，一条獠牙从遮盖不住的唇下露了出来。从左眼下方，一直斜划过鼻梁到嘴边，有一条长长的没毛道子，大概是和别的什么野兽争抢撕斗时被划伤的。
幸好没有伤到眼睛。如果再损失了一只眼，在这片绝绝域之中，很难想象它还能怎么生存下去。
总之，这是一条饿狼。
狼是极其耐饿的，能瘦到现在这个样子，不知道都有几个月没抓到猎物了。
话说回来，他们俩走了这两三天，并没有遇到什么动物啊。猎物这么难找，这种捕猎者凭什么存在。
但许少卿没有想那么多。他只知道，饿狼才是最可怕的，为了使自己活下去，它不会放弃所见到的任何可以吃的东西。
他把腰慢慢地弯了下去，臀部提起，大腿收紧，腰背都支撑着用力。双手拄着膝盖，警戒着那狼的一举一动。
这是应付野兽突袭的最得力的姿势，这可以让你在一瞬间，调动起全身肌肉的力量，做出最有效的规避动作。
“蓝书，折一根树枝，丢给我就好。你千万不要下来。”他以一种自认为能让俞蓝书听到，又不会引发狼暴起的声音说道。
一直在上面悬着心，却忘了自己在哪里的俞蓝书这才动了起来。他领会得到许少卿处境的艰难，所以轻手轻脚的，尽量不弄出什么声响地向所在树枝的那头爬去，轻轻晃了晃一根满是小枝叶的长枝。
那轻微的喀哔声响起的同时，狼动了。
它低吼一声，算是给自己活跃了下精气神，随着一下子张开嘴，露出满口白森森的牙，向着许少卿猛地扑了上来。
狼的境遇不比眼前这人好到哪里去，它的体力也濒临临界点。这一人一狼也都知道，要么不动，一动就必须干掉对方。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想生存，就是这么简单，没有第三条路供你选择。
往往越简单的道理，也就越残酷，因为那个情况下的人不得不选择。而供他们选择的，通常都不是他们想要的。
许少卿和俞蓝书从没见过这样大的狼，这狼大概也从没从来没有见过他们这种用两条腿走路的东西。陌生是事实，但并不意味着必须要以试探开始。
省掉那些多余的行动，利爪所至，速战速决，最好一击将其毙命——这是狼的目的。
许少卿早就等着它这一下子。狼刚一耸身，双足离地的时候，他就向着一边侧滚着躲开了。
“咚！”
这一跳使足了力气，来不及停下来或者转向，狼的脑袋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树干上。
“吭哧——吭哧——”
那大树什么动静都没有，但这狼可撞得不轻。它一边不断地向后退，鼻子里还像感冒了一样打着喷嚏，流出滴滴答答的透明的鼻涕状物。
大概喷了七八下，狼呲起牙，咧着嘴，晃了晃撞得生疼的脑袋，没有任何退缩之意的，它向着已经单腿蹲坐了起来，等着它的许少卿再次扑了上来。
“少卿！”
俞蓝书在树上看得明白，忍不住喊了一声。
这次隔着的距离近，而且刚才那一躲几乎已经耗尽了他的神识和力气；他只能看准机会，用自己的两只手，准确地握住了扑过来的狼的两条前腿。
大概是饿得久了，一时间，这头体型硕大的狼竟然没能挣脱许少卿的双手。它又试了好几次，依然未能奏效。
它只好张开口，不断地向前咬着，喉咙里发出一阵阵的咕噜声。
许少卿也很吃力，狼的身子死死地骑在他身上，压得他喘气都困难。他想翻身，但是一来狼身太重，二来他自己也饿了很久，使不上劲。他只好一边拼命地握住了狼的两条腿往前伸出，一边转着脸，躲避着狼的追咬。
再瘦的狼，那也是狼。一口的尖牙利齿，再加上那道又凶又丑的疤，足够让他瘆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一人一狼就这样僵持着。一个努力想要吃掉对方，一个努力避免着被对方吃掉。想吃的没有足够的冲劲，不想被吃的随时有力竭的可能，人和狼都在耗尽的边缘探底自己的下限，压榨着对方最后一丝余力。先倒下的就再不会有重振旗鼓的机会，因为每一次的攻击和防御，都需要调动起足够的储备力量。刚开始，它们都强行集中起了自身不多的一点力气，并以此发动拼斗；之所以不可能再来一次的原因也在于此：就像一头瘦马拉车，起步的那一下最能牵动它的皮肉，撕拉着它的心肝肺脉。
所以，绝不能松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