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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美国是希腊化的另一个伟大结果

衡量一个帝国和另一个帝国之间究竟是否存在继承关系,应该怎样判断呢?那就应该从思想、知识、财富、武力、国际关系和持续性这六个方面,只要看看今天美国在这六个方面的状态,再对照雅典帝国时期,就会发现他们竟然非常相似,仿佛美国就是一个放大版的雅典。

在人类历史上有过许多个帝国,但没有一个帝国是象美国这样无与伦比的。其中最主要的区别就是过去的帝国往往只在六个主要因素中的一两个领域拥有优势,而且这种优势也比不是绝对的,而是相对的,或者是同时存在的别的帝国也拥有的,就是说历史中的帝国实际上是处在相对制衡的优势中的。

首先我们衡量一下它在思想领域的优势。尽管我们还不知道美国式的民主、自由思想在未来数十年里是否还能像今天一样令世界的大多数人向往,但至少在今天,世界上还没有出现能取代它的思想,无论是已经衰落的马克思主义还是教派林立的伊斯兰教,都还缺少魅力。

美国的思想体系主要是三者的复合体,即基督教、民主和自由、开放的法律系统。基督教维系了人们基本的社会道德,民主和自由构成了美国的思想和政治,而开放的法律系统则维系了现代社会最基本的要求,即公平。之所以说美国的法律是开放的是因为它既制约着从流浪汉到总统的每一个人,又将这种制约公平化——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人人都处在竞争环境中、机会均等、信仰自由,从法律上维系了现代人权的公平性。历史中,很多社会和文明的底层人民的生命和财产根本就是主人的附属物,因而也就不存在什么不可侵犯;人人都处在竞争中,从社会生物学角度来看,的确人人都处在竞争中,但这绝不是现代文明社会意义上的竞争环境,现代社会的竞争环境是一种制度社会学竞争,即是一种机会均等制度下的公平竞争,没有特权的、人人不得例外的竞争。对现代人而言,人们并不害怕贫穷的出身,害怕的是没有公平参与竞争的机会。中国古代的科举制度就是当时非常先进的一种官吏选拔制度,欧洲曾大力引进过这种可以从底层选拔优秀人才的政治制度,因为它不限制出身,人人可以参加考试,并且,只要通过考试你就能得到施展的机会,机会对每一个参与的人都是均等的。在现代社会,还有一个重要的标识就是信仰的自由,人类社会不就是一个从解放生命自由到解放人身自由,再到解放思想自由的过程吗?奴隶社会学会了控制奴隶的生命从而控制社会的统治方式,封建社会学会了控制人身的自由从而控制社会的稳定,专制统治社会学会了控制人们的思想从而控制整个社会的秩序的治理手段。美国放弃了所有的控制,只是提出更高水平的社会环境来释放人民的思想,也就释放了每一个人的能力,从而推动整个社会的前进,任何社会当然都有竞争失败者,但他们不是罪犯,而应该给他们社会保障,让他们有机会参与第二次竞争,这就是美国民主自由思想衍生出的良好的社会保障体系。相对的,在现在许多国家还广泛存在着一次性社会竞争模式,即在社会中一次竞争失败则意味着永远失败,不得不沦为罪犯,因为它只有这样才能生存,而寻求生存是人性的根本,任何法律都无可奈何。

接着我们考察美国的知识。一个良好的思想体系就是一个培养知识的良好环境。美国立国之初,也同样是一个落后的农业国家,但美国在立国的时候就拥有了当时世界上最好的民主自由思想,比欧洲大陆的法国等民主发源地国家的思想更为先进,并且没有欧洲虚伪的一面,而是纯朴的民主思想,因而它的政治体系也更为现实、直接。例如美国的专利制度就是非常公平,没有丝毫的阶层歧视等制约,这使爱迪生这样的天才能够得到机会,也没有社会险恶的嫉妒阴谋等待侵吞他那富可敌国的财富——他的个人财富曾相当于美国一半的财政收入,他所开创的公司(GE公司)也从来没有受到统治层中权力人物的威胁和窥伺。正是这种专利制度成就了美国在几乎所有科学技术领域的领袖地位。这种领袖地位又一手引导世界经济进入到知识经济时代。科学技术对帝国的意义在历史中早就写明了,几乎所有的文明古国都是技术的发源地,每一个大帝国也都有科学技术这根支柱。美国今天在军事和经济领域占据的统治地位说到底是因为它的经济植根于其作为世界首要技术大国的地位之中。美国在这方面一直处于领行地位。90年代末的统计数字显示,美国的研发经费接近于其它7个最富有国家研发经费的总和。

现在再来看看美国的财富。历史上有过许多富有的大帝国,如罗马,它的征战史就是一部掠夺史;还有阿黑门尼德帝国,它的首都波斯波利斯几乎就是当时的世界富贵之地的代名词;还有大唐帝国的长安,在西方的眼中,那是充满丝绸、瓷器、富甲商旅的东方圣地;还有西班牙帝国,它庞大的舰队为马德里从世界各地带来了无数的金银财宝,以至有人说“西班牙的贫穷就是因为它太富有了!”。但美国呢?美国的经济实力相当于居第二位的日本的两倍,仅加利福尼亚一州的经济规模就相当于世界第五大经济体,如果排名的话则排在法国之前。美国的富有可以一手主导二战后的金融秩序,从布雷顿森林体系到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再到世界贸易组织,可以说都是按照美国的意愿建立和行事。从维斯特法利亚体系建立以来,还没有哪个帝国能够主导世界经济生活这么深远。美国的富有并非像科威特、沙特等海湾国家那样依靠真主赐予屁股底下的石油,也不是西班牙式的殖民地掠夺,也不同于大英帝国依赖辽阔的殖民地贸易,而是代表了人类历史进程中的又一层次的经济进化,即依靠的是先进的法律和组织来直接提高生产效率,而不是依靠老欧洲时的殖民地经济模式。这种模式的生命力更强,不需要时刻警惕殖民地人民的反抗。

那么接下来所讨论的美国的武力就几乎人所共知了。美国是现代唯一真正意义的具有全球战略实力的帝国。它的优势是绝对的,而不是像昔日欧洲强国那样具有的只是相对的优势,如大英帝国虽然号称“日不落”帝国,但它在海洋中既需要对付西班牙的无敌舰队也得必须面对荷兰马车夫——北美的独立战争中法国舰队就曾经击败过英国舰队,无论是太阳王路易十四还是拿破仑,或者是沙皇亚历山大及第三帝国的希特勒都曾挑战过大英帝国的海洋和陆地权威,大英帝国实际上从来没有真正实现过驾驭全球的梦想,只是在分享全球利益中享有较大的份额而已。毕竟,当时的大英帝国还不能和今天的美国相比,今天美国几乎在军事的所有方面都居于全球遥遥领先的地位,而当时的大英帝国其实仅仅是在海军方面称霸世界,并且也仅仅是相对优势,还称不上是绝对优势。在陆军方面则实际只能是二流水平,这从它陆军的防务资金、军队规模、武器装备、训练水平等都可以看出,它的陆军比法国的总体水平逊色的多,甚至在规模和战斗能力上也不如俄罗斯。

众所周知,美国的军费是一个庞大的数字。它的规模往往相当于世界其他十几个主要国家的总和。这种规模打造出来的美军就是一支占有绝对优势的军队。从现代几个主要衡量军事能力水平的方面就可以看出来。如在核军备方面,美国的核力量即使是和前苏联或现在的俄罗斯相比也是占有优势,无论从弹头数量、总当量、运载工具数量、大小各种核武器种类方面、导弹的制导、攻击精度、指挥通讯能力等都比俄罗斯的要好。在现代战争中在全球军事力量投送能上更是如此,可是说到目前为止,也只有美国能做到按照战争实际需要投送各种军力。美国的海军也是世界唯一真正、完全意义上的远洋海军,它的海军力量可以全球调度,美国的海外基地也能随时对舰队提供支援、补给和维修。在战场实际打击上,也只有美军基本能做到精确打击,并且几乎能完全掌握战场的一切,包括通讯、指挥、瞬间打击等,对美军而言,现在世界任何战场几乎都是“单项透明”的,即美军可以看到战场上的一只鸟飞过,敌人却找不到投下炸弹的美军飞机。

当然,在冷战时期美国事实上也是与苏联分享世界——因为那时美军还没有达到现在的这种程度。并且从大战场整体衡量来看,苏联从战略上控制着整个欧亚大陆,战略纵深十分辽阔,对亚洲和欧洲国家地面优势明显,一定程度上可以说苏联控制着大陆,美国控制着海洋。但美国的实力和底蕴远比苏联雄厚。冷战中尽管有风起云涌的争斗,但美国实际上一直控制着冷战的节奏,只得一提的是,这种节奏的指挥很多出自伟大的战略家杜勒斯,他将美国与苏联的冷战延长到两三代人的时间,主导的战略思想就是遏制和和平演变。从二战结束的1945年到1989年柏林墙倒塌,正是两代人的时间。作为帝国,中国是另一类型的帝国,即文化和经济帝国,而在秦汉帝国之后就一直不是一个军事帝国,俄罗斯是典型的陆地军事帝国,英国、日本是海洋军事帝国,法国和德国既要顾及欧洲大陆的矛盾也要顾及海洋的炮火,也就注定其军事力量要两面兼顾,力量必然分散,只是依照需要而调整,如纳粹德国主要依靠潜艇战略打击英国而不是使用大舰队面对英国。几乎历史上没有一个帝国是在财富、文明、军事实力上都占有绝对优势的,如果说大英帝国夸口说可以单独挑战世界的话,那么美国应该会不屑地回答说,美国人已经赢得了这个世界并且美国已经开始管理这个世界了。

在国际关系中似乎总是有这样一条原则,即任何企图或已经称霸的帝国必然要面对其他帝国联合的抵制和反抗,这是一个恶梦。毕竟这是一条历史规律,美国无论多么强大都无法改变这一游戏规则。以欧洲的战争史为例,欧洲任何一个登上霸主地位的国家,如葡萄牙、西班牙、法国、荷兰、大英帝国等都面临着一波又一波的反对浪潮。

大英帝国最为头痛的就是时刻注意欧洲大陆“联合的噩梦”,所以英国的传统战略就是在欧洲发挥制衡战略,绝对不能容忍任何一个欧洲大国统治欧洲大陆。美国希望园罗马帝国的辉煌,更重要的是不希望看到挑战者及联合的反对者。所以美国一直致力于构筑良好的同盟网络,在美国的外交中,维系同盟的存在一直就是一个主要课题。每次美国要进行重大活动的时候,白宫与世界各国首脑官邸间的沟通就是最繁忙的时候。西方七国集团,北约,日美韩同盟,美洲组织等都是以美国为核心的协调、维系同盟关系的组织。在国际关系中,地缘政治历来是全球政治的一部分,对地缘政治复杂的大国来说,这种复杂往往是他们走向全球的障碍。如中国,周边有十几个邻国,仅大国就有俄罗斯、日本和印度,周边环境十分复杂,总要中国付出许多精力来处理周边关系;在欧洲,法国与德国及俄罗斯的矛盾一直制约着彼此在世界各地的力量存在。而美国拥有一个世界大国中最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美国东临大西洋,西濒太平洋,北面是同种同文的加拿大,地广人稀,加拿大的防务其实一直是由美国负责的,南面则与一些弱小国家,如墨西哥、海地、巴拿马、古巴等。这种地理环境使得美国基本没有其他大国那样与生俱来的邻国遏制,也就没有来自强大邻居的掣肘,这也是美国能在立国仅仅30年就宣布门罗宣言的原因。从这方面说,美国是不折不扣的上帝的宠儿。

现在,就涉及到衡量帝国的第六方面,即是否具有持久性。历史中不乏帝国,但除了中华帝国一直存续至今之外,其他帝国要么早就成为历史的遗迹,要么是后来形成的,而美国,这个新罗马帝国,他最后的一个愿望就是与世长存,尽管罗马帝国分裂之后还存续了一千年,但那是一种夕阳帝国,它的辉煌是继承来的。美国现在什么都有了,就是在这第六个问题上,上帝没有给美国总统一个明确的答复。但如果我是一个希望星条旗永不落的人,那么我会这样分析,也许有两个原意可以避免美国重蹈覆辙:一是如我前面所说,在以往的历史上,那些位于霸主地位的帝国其实往往只是在某些方面具有优势,并且这种优势是相对的,如拿破仑就是凭借个人的军事天才和法国陆军的优势,而却没有海洋优势,在整个拿破仑时期海洋其实一直掌握在英国人手里,并且法国的陆军优势在莫斯科战役后被证明仅仅是一种相对优势,一旦俄罗斯将军队和天气、广阔的战略空间结合起来,法国的陆军优势也就荡然无存了。所以,一旦这些霸主国家面临众多的国家联合打击的时候就往往意味着覆灭。而美国不同,因为美国是迄今为止第一个具有全方位优势的霸主国家,它的优势几乎涉及所有领域,并且这种优势相对其它大国来说也是非常明显的;二是以往的霸主国家往往具有强烈的、针对性的野心,如领土方面的、财富方面的、战略空间方面的、甚至种族方面的等等,这就非常容易激起普遍的反对,结果导致敌对者迅速地联合在一起,如纳粹德国和日本的野心膨胀的很大,失败到来的也就异常的快。但美国在今天则没有如此过分的野心,它更注重正常的商业利益,也就是说美国主要依靠从商业活动中获得利益而不是直接的掠夺,这就不会引起普遍的反对之声,自然反对者建立联合的可能性也就小的多,即使有这样的联盟也很难向当年的反法西斯同盟那样坚定。所以,美国也可能是一个历史的例外。

国际上也有一种论点认为,如果美国没有给其他国家构成直接的威胁,他们干吗要反对美国呢?但在国际关系中,这种论点似乎过于幼稚了——别忘了人性的本质——美国无与伦比的地位就是一种威胁,美国拥有的全球利益就是一种人人都有的梦想。

自然谁都明白,抗衡是需要代价的。如果世界其它主要八个大国——中国、俄罗斯、印度、日本、英国、法国、德国、巴西中的几个国家不愿承担这种代价,那么反对美国的联盟就会显得任重道远,俄罗斯就是一个非常好的例子,它不大可能冒着失去欧洲利益和经济利益的风险而参加反对新拿破仑的联盟。但不意味着从此美国再没有挑战者,正如国际上分析的那样,欧洲不可能永远屈服在北约的威慑之下,欧洲统一、联合、强大、自我支配的梦想从来就没有放弃过。中国、印度和日本的重新崛起也同样怀揣强国之梦,如中国,传统的中华帝国尽管实力有峰有谷,但这个帝国是一个从来不甘人后的帝国,它的征服战略也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武力挑战,而是经济和政治的,还有文明的。如它对付北方蛮族那样,有时甚至是依靠朴实的农民,如征服东北的不是政府士兵而是数百万的移民,这种战略长久而彻底。中国沉积了数千年的谋略也不是美国这样年轻的国家所能领略的。欧洲也不是毫无可能,纷争的欧洲能够走上统一的道路就是完成了挑战的第一步,欧洲也是一个拥有征战经验的老对手。还有日本、印度和俄罗斯,俄罗斯不可能真正融入欧洲,欧洲也不会接纳这个巨兽,它消化不了。印度内向的性格中也充满了野心,它要洗刷大英帝国给它的羞耻。日本也在教育他的国民美国曾经是敌人,最后还会是敌人。

美国的实力可以确保这种优势几十年,但历史的加速度决定国际关系结构的调整也是讲效率的事,美国的确比罗马帝国更辉煌,它自己也这样认为,但美国不可能再有罗马帝国存续千年的业绩。在今天,也许正面抗衡美国只是一种情绪:世界、尤其是伊斯兰世界反对美国声音此起彼伏,但在政府层面则很少有像萨达姆那样愚蠢地直接和美国对阵的,更多的反美声音主要是来自民间,他们很厌恶美国那种咄咄逼人的势头,即使是象北朝鲜那样的国家实际上也明白它至多只能实行一种“人质战略”,即以韩国的经济繁荣为人质,来保持其政权的稳定。北京、莫斯科、巴黎、东京现在执行的都是一种消极配合战略,但这种配合,——有时不得不让出部分利益,如东京不得不签署广场协议等,也是积蓄力量的标志。

最后,连对手方面都让美国与雅典很相似——这个世界不全是美国的,就像是地中海世界也不全是雅典人的,在提洛同盟最强盛的时候,雅典始终还有一个强劲的对手,那就是永远不愿意屈服的斯巴达,它成为新的自由希腊的捍卫者,而雅典帝国也正是由于自身庞大体系的运转日益不灵而衰亡,其中正是由于有许多斯巴达这样的国家始终不肯屈服,并且,他们的力量在与日俱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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