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信任意味着绝对的愚蠢
——《使徒法典》第五章第一则
窄巷隔绝了所有的阳光,昏暗无比。马尔斯在前方快步走着,轻铠碰撞,发出急促的清响,脚下,宿雨泥泞,溅起道道水花。一片片树叶从他手中的权杖顶端生长着,而后自动脱落,化为一只只翠绿色的纸鹤,带着凯撒领主的命令飞向夜城的各个角落。
格瑞感觉到自己距离那股令人压抑的恐怖能量渐渐地远了,不由得停下脚步,马尔斯回过头来,笑容和煦地说道:“请跟我来。”
格瑞摇了摇头,略往后退了半步。
马尔斯捂着额头,苦笑着叹道:“格兰维尔旗长真的弄来了一个聪明的小家伙呢……没错,我们要去的地方并不是索罗斯塔,格瑞,事实上,我绝不会允许你靠近那座塔半步。”
马尔斯弯弯的笑眼渐渐冰冷起来,慢步走到格瑞面前,伸出右手,在他额头轻轻一点。
一股冰冷的气息顺着格瑞的额心缓缓扩散,在他挣扎之前,冻结了他的意识。格瑞缓缓瘫倒在地,昏迷不醒。
一个全身都裹在黑袍之中的人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他带着黑色的面具,完全遮蔽了他的脸,在和马尔斯目光短暂对视之后,他将格瑞扛在肩上,又消失在黑暗之中。
等到格瑞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一处柔软的熊皮毯子上,熏香的味道恰到好处,不远处应该燃烧着壁炉,温暖的热气不断拍打着他的脸颊,舒服极了。
到处都是陌生的气息,格瑞深吸几口气,逼迫自己镇静下来。
这时,从屋子外走进来一个人,脚步很轻柔,不同于马尔斯,应该是个姑娘。
“请喝下这碗热汤,十二殿下。”
声音清脆,听起来,这个姑娘年纪不大。
格瑞确定她在跟自己说话,但是十二殿下……?他从来不记得自己有这种称谓。
那姑娘见格瑞全身紧绷,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牵起格瑞的手,用滑腻腻的青葱玉手在格瑞的掌心画着圈,说道:“我们终于找到您了,十二殿下,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您的消息,请原谅贱奴的无能。”
格瑞完全听不懂这个妩媚的姑娘所说的话,他有些抗拒地抽出手来,说道:“你是谁,我并不是你口中的十二殿下。”
那姑娘靠了过来,身上淡淡的花香不断钻进格瑞的鼻子里,让他不由得安定下来。她说道:“贱奴是您卑微的仆从,在永寂深渊就一直追随您,您给我取了名字,叫做艾丝拉。”
格瑞僵硬的笑脸开始柔和起来,他面带微笑,大声说道:“马尔斯阁下,请收起这些拙劣的把戏,假如您怀疑我的身份,请用匕首割破我的手腕,红色的鲜血会证明孰是孰非。”
那个名叫“艾丝拉”的姑娘在一股青烟中化为虚无,钢靴踩踏地毯的沉闷声音传来,马尔斯倚着门,笑着说道:“你让我很意外,格瑞,假如你真的是恶灵,那一定是我最佩服的那只。”
格瑞站起身,说道:“您为什么怀疑我。”
马尔斯笑了笑,说道:“首先,你刚刚被夜使徒带走,落鸦城就被恶灵屠戮,你神秘的身世再也无人知晓;其次,你对恶灵的味道有着敏锐的感知,只凭一双……抱歉,瞎了的眼睛,是绝对无法做到这一点的。”
“嗯……至于最后一点,格瑞,在你重伤昏迷的时候,我曾亲眼见到黑血从你口中涌出。”
马尔斯的身后,那名黑袍人再次出现,一柄银色的匕首闪烁着寒芒,随时准备出手。
“你可能会怀疑,我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马尔斯拿出一块干净的手帕,捂住口鼻,咳嗽了几下,而后将手帕收好,说道:“包括对恶灵级别的划分,还有寒王的存在,都是我提出来的,我必须要告诉你,这一切都不是简单的杜撰,我来自比利亚雷尔家族,拥有夜城最古老的占星传承,此间的一切都逃不过满天星辰和我的眼睛!”
他的瞳孔瞬间化为银灰色,汹涌的气势让壁炉的火疯狂跳跃着,似乎有群星在这一刻呼啸而过。
格瑞昂着下巴,小脸上看不出任何怯懦,他说道:“我无法解释这些,但我可以向你证明,我体内流淌的,绝不是那些恶臭的黑血。”
说罢,他拿出匕首,狠狠刺进了自己的左臂。赤红色的血液带着淡淡的甜腥味儿,映入马尔斯越来越冰冷的眼眸中。
“或许……”
马尔斯冷笑着,说道:“这也是你提前设计好的,对吗?”
一只翠绿色的叶鹤顺着昏暗的长廊飞来,停息在马尔斯的权杖上,而后它张开长长的喙,发出急迫的声音:“马尔斯大人,上万只恶灵正涌入圣物长廊,请立即派人支援,立即派人支援!”
马尔斯深深地看了一眼格瑞,对身后黑袍人说道:“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可以让他离开密室半步。”
说罢,他转身步入黑暗的廊道,权杖之上,数百只叶鹤翻飞而去。
……
黑袍人背对着格瑞,就站在壁炉的旁边,哪怕他常年混迹黑暗,却似乎并不排斥温暖。
在完全陌生的环境中,格瑞无法做出任何有效的抵抗,他甚至不知道门在哪里,更别说门的背后通向了哪,他只能祈求格兰维尔他们不要出事,尽早来把他救出去。
他低着头,抚摸着厚实的熊皮毯子,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黑袍人并未理睬他,站在壁炉前专心致志地烘暖自己那双僵硬的手。
格瑞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好,故作轻松地说道:“你本不必如此,先生,我从有记忆以来就一直生活在落鸦城,放心,如果我真的是恶灵安插的暗子,那我只能说,它们遗漏了最重要的洗脑环节。”
依旧是无声的回答,格瑞怀疑看守他的这个人是不是没有说话的能力。
“你该去帮助那些夜使徒,相信我,哪儿更需要你,你只需要把房间锁上,我就完全没有逃脱的可能。”
格瑞仍不死心,继续说道。
“一个普通的瞎子,不可能在落鸦城那种地方活到十岁,据我所知,十天都不可能。”
黑袍人终于答话了,他的声音比格兰维尔还要沙哑很多,像冶炼粗糙的锈刀切割牛皮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格瑞惊讶地挑起了眉毛,说道:“嗯……没错,那个城镇从来都没有怜悯和慈善的说法,不过,我并不惧怕那些,我有一颗长在心脏上面的眼睛,你相信么?”
黑袍人干巴巴地笑着,转过身,摘下那副黑漆漆的面具,说道:“你的心脏上面并没有眼睛,否则你看见我的容貌,一定会因恐惧而尖叫的。”
格瑞摇了摇头,说道:“每当我即将遇到危险的时候,我的心脏就会剧烈地疼那么一下,仿佛针扎一般。”
黑袍人沉默不语,过了许久,他说道:“传说在阿斯加德的瓦哈拉神殿,有一群骁勇善战的英灵,他们可以在斧子挥断眉毛的时候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据说他们会锻炼自己的一切,包括对外界的感知。”
格瑞笑着说道:“没错,那些英灵会用浸了油的兽皮常年蒙住自己的眼睛,然后互相对战,以此来适应黑暗和恐惧,久而久之,他们就可以在完全没有视力的情况下,提前感知到危险的来临,我知道这个传说。”
黑袍人冷笑着说道:“与其相信你是瓦哈拉神殿下凡的英灵,我更倾向于认为,你的那双怪异的灰瞳,就是来自永寂深渊的魔眼。”
格瑞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说道:“无论你怎么想,先生,今日的夜城一定会非常热闹,事实上,我的心脏已经疼了好一会儿了。”
……
格兰维尔将安道尔拖到一处狭窄的坑穴中,大口喘着粗气,冰甲消散,他身上的刺青几乎消散殆尽。
他的冰甲上沾满了恶臭的黑血,那群可恶的五代恶灵不知被什么东西蒙蔽了神志,完全不害怕他体内的血脉之力,仿佛饿狗见到熏肉一般,不顾生死地向他冲锋,短短数十分钟,已经有数百只恶灵死在冰霜战斧之下。
“忍着点疼,兄弟。”
格兰维尔捂住安道尔的嘴,用力将插在他屁股上的一根巨大的黑刺拔了出来,黑刺的主人是一只长满了这玩意儿的河马,刚刚被比鲁斯的荆刺豁开了腹腔。
“呼……”
安道尔疼的脸色发白,抓着格兰维尔的胳膊说道:“这都是一群什么鬼东西,旗长大人,在夜城的时候,元老院的那些老家伙可没提过还有这种恶灵。”
格兰维尔点了点头,眉心紧蹙着,这次恶灵黑潮比往年更加诡异,不仅大规模地越过了米德加特防线的防守,数量上也是以往的数倍,而且这些低等级的恶灵,更像是很多种野生动物随意拼接而成的。
不远处,比鲁斯清脆的声音传来:“格兰维尔旗长,我即将孤独的战死,放心,我倒下的时候会尽量将尸体横过来,这样至少能多拖延它们零点一秒钟。”
格兰维尔笑骂了一句,拎起战斧准备出去作战,忽然,几个身影从空中掠过,拳刺的锋芒在阳光下大放异彩。
“是第八小队的那些家伙们,哈哈,乔尔森找来了援军!”
安道尔兴奋地捶打着地面,不小心牵动屁股上的伤势,疼得直吸冷气。
一根燃烧着熊熊火焰的长矛从他们的眼前飞过,十几只张牙舞爪的恶灵轰成了稀烂的黑血,而后,一个身穿重甲的金发壮汉将长矛握在手中,对格兰维尔笑道:“还有第七小队,格兰维尔旗长,芙丽雅小姐托我给您带个话,她说您就是个臭娘们!”
格兰维尔将脖子扭得咯嘣响,大笑着说道:“火矛苏尔,你个老家伙也敢嘲笑我?”
说罢,他拎起战斧向外走去,冰甲重现,在阳光之下光彩夺目。
安道尔焦急地小声说道:“请不要暴露冰甲,格兰维尔旗长。”
“哈哈!”
格兰维尔大笑着,最后一块冰晶刚好覆盖在他的眉心。
“请放心,我的兄弟。”
格兰维尔转过身,雄健的背影如山岳一般厚重。
“哪怕我体内流淌着罪恶的血,可意志终究在我的掌控之中,我不相信有什么东西可以摧毁我的信仰,为了夜城,为了阿斯加德!”
说罢,他如一只冰蓝色的犀牛,撞进了恶灵的黑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