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处巅峰者，若低下头颅，仍是巅峰。
——《使徒法典》第二章第一则
狂风在夕阳落尽的那一刻终于停息，斯纳菲尔冰原坠入平静的黑暗之中，疲惫到极点的夜使徒们打起最后一点精神，沿着艾斯岛的海岸线生起绵延的篝火。
营帐中，第七十六小队旗长西斯兰坐在熊皮毯子上，被撕裂的胸甲中露出翻着红肉的胸膛，鲜血殷透一层又一层的止血纱，他虽然雄壮如牛，却也捱不过如此重伤，强饮下一口烈酒，惨白的面庞这才泛起一丝血色，苦笑着说道：“格兰维尔旗长，西斯兰会永远铭记这次救援。”
他身前，格兰维尔拄着战斧，憨厚的笑了笑，示意他不要在意，乔尔森蹲在不远的篝火旁，磨着匕首。
“西斯兰旗长，依照往常战况来看，入夜之后，巫毒海兽便不会在发动突袭，请好好养伤，我和乔尔森要返回驻地了。”
格兰维尔将战斧扛在肩上，跨上黑鬃马，对西斯兰笑着说道。
忽然，东北方的夜空传来破空的呼啸，格兰维尔回过头去，看见一颗绿色的光弹正在迅速升空。
乔尔森目泛寒光，急声说道：“旗长大人，是比鲁斯的光弹！”
格兰维尔不敢再耽搁，黑鬃马长啸一声，四蹄飞踏，一眨眼便扎进了枯林。
十几公里的路程对于黑鬃马来说，只不过是片刻的功夫，等到格兰维尔和乔尔森赶回驻地，空中的光弹还残留着些许的痕迹，海岸旁，比鲁斯守着篝火，正在焦急地张望着。
“出什么事了，安道尔那个家伙呢？”
格兰维尔跃下马，快步走到篝火旁，不安地询问着。
比鲁斯站起身，俊朗的面容露出焦急的神色，快速说道：“安道尔在海滩边巡逻，旗长阁下，我想您务必看看这里。”
说着，他用手指向东方的海平面，格兰维尔皱着眉头望去，借助微弱的星光，他看见曾经的海潮已经退到了十几公里之外，大片松软的沙土和礁石裸露着，几条濒死的鱼在做最后的挣扎，于夜色中泛着银光。
“天呐……”
格兰维尔失声说道。
不仅是这里，夜空中，法师们的光弹接二连三地升空，编织成一片绿莹莹的光幕，整个艾斯岛周围的海水不知为何全部退后了十几公里，恐惧的浓云渐渐将星光遮蔽，极远处，索罗斯塔的黑钟敲响，微弱的声音连绵不绝。
史无前例的退潮在这个夜晚悄然降临，巫毒海兽无法在松软的海床上进行突袭，这是难得的好消息，但是格兰维尔不会蠢到因此而庆幸，因为退潮之后，必将迎来更加汹涌的涨潮。
一只叶鹤从东南方向飞来，化为一片绿叶，缓缓飘落在格兰维尔的手心之中，比鲁斯面色一变，说道：“我猜是夜城在呼唤我。”
格兰维尔点点头，说道：“请速回夜城，比鲁斯，凯撒领主要重启阿斯加德法阵，这是艾斯岛最后的生机。”
……
模糊的水面上，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白色倩影迟迟不肯离去，格瑞感觉前所未有的冰冷将他笼罩，浑浊的潮汐声拍打着他的耳膜，他想要大声喊出来，却吞进了数口咸涩的海水。
“艾……艾尔塔……”
他挥舞着自己的手，却发现指甲纤长而坚硬，白皙的皮肤变成暗青色，他随着海面之下的暗潮轻轻晃动着手臂，一股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仿佛他本来就属于海洋，一切都熟悉无比。
最终，那道模糊的身影还是离去了，黑暗笼罩下的冰海中，格瑞第一次体会到孤独的感觉。
“看来我已经变成了老贼婆所说的怪物了。”
格瑞迅速冷静下来，尝试着向前游去，他发现自己的速度快极了，每一次游动，身体都如同射出的弓箭一般，向前窜出十几米，灵活到连他都觉得难以置信。
“情况还不算太糟。”
虽然被老贼婆坑了，但格瑞知道，眼下只能硬着头皮向南游去。
在此之前，他从来没体会过游泳的感觉，随着逐渐适应了这具身体和水温，他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他深深扎向海底，已经变成紫色的瞳仁在漆黑的海水中依然能看清一切，他灵巧地避开礁石和水草，一路向艾斯岛北境游去。
这趟旅程虽然前途未卜，但总体上还是趣味颇多。格瑞在深海之中撒开了欢，不时冲撞鱼群，不时掀翻暗礁，他在海底踩着海龟的甲壳跳跃着，将一个个熟睡的倒霉蛋深深踩进沙子里，又抓来巨大的章鱼，支配那些滑腻腻的触手撬开一个个坚硬的牡蛎，直到险些被一条十几米长的怪鱼豁开肚子，他才老老实实地潜行着，再没掀起什么风浪。
也不知游了多久，他在一个巨大的礁岩后面发现了“同胞”，数量大概在五十只左右，每一个都寄生在一种长着八只大鳌的巨蟹身上，正排列整齐地伏在海底，似乎在等待召唤。
忽然，正在悄悄观察的格瑞感觉后背被轻轻撞了一下，他吓了一跳，回过头，看见一只“友善的兄弟”正瞪着一双紫汪汪的眼睛，狐疑地看着他。
那只巫毒海兽深深陷在巨蟹的背甲之中，长满碎牙的嘴巴里涌出一大串奇怪的语言，格瑞看了很久，大致明白了那位“老兄”到底在说什么，看着自己干干净净的脚丫子，心里不由得再次问候老贼婆：“这下穿帮了，我上哪找巨蟹怪去呀……”
不过那只巫毒海兽似乎是个热心肠，见格瑞面露难色，不肯说话，便以为他丢了自己的坐骑，不好意思开口，当下憨憨地笑了笑，拍了拍身子底下的蟹壳，只见那只巨蟹怪伸出最大的两只巨鳌，猛地敲击了几下，随着奇怪波动地传开，柔软的沙土渐渐晃动起来，格瑞大惊之下赶快跳开，一只粉嘟嘟的巨大螃蟹从沙子里钻了出来，两只滴溜溜的眼睛不停打量着格瑞，摇头晃脑似乎非常满意。
“这……”
那只好心的巫毒海兽继续嘀嘀咕咕地说个不停，格瑞发现自己确实有语言上的天赋，竟然再一次听懂了七七八八。不由得苦笑着心想：“也算倒了大霉，这只粉嘟嘟的母蟹是方圆百里最后一只巨蟹怪，看来自己注定要暂时接受这个娘炮人设了。”
没有办法，他硬着头皮踩着甲壳爬到了粉壳上，只见那宽近五米的甲壳中间，有一处柔软的缺口，他强忍着反胃的感觉，将脚伸进了那团软肉之中，只见粉色母蟹一顿莫名其妙的痉挛，从口中吐出一连串低沉而愉悦的噫语，好似那传说中的……呻吟？
随着他双脚的插入，蟹壳顶上的软肉迅速甲壳化，很快，他就被牢牢固定在巨蟹背上，随着脚心传来刺痛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扎进了他的体内，他心意一动，母蟹竟然伸展巨鳌，向前爬去，如臂使指，神奇异常。
格瑞强压下心头的兴奋，对着那位“好兄弟”感激地点了点头，可那哥们并没有离去的意思，而是指了指格瑞的胸口。
格瑞不解地低下头，仔细看着自己的胸膛，那里除了五块鳞片之外，什么也没有啊……
“它想要这个东西？”
格瑞取下一块鳞片，看着那只巫毒海兽。
贪婪的神色瞬间攀上了它的脸，两只紫色的大眼睛死死盯着格瑞手中的鳞片，几乎要上手去抢了。
格瑞微微一笑，看着“好兄弟”光秃秃的胸膛，示意它与自己交换坐骑。
看得出那只巫毒海兽极其为难，连说带比划半天，格瑞明白了它的意思，敢情这玩意假如不死，就要永远在一起了，想到今后可能要踩着这么个粉东西到处游走，格瑞就忍不住一阵头痛。
虽然没敲到竹杠，但是格瑞知道，这些鳞片对于巫毒海兽来说，或许是什么有用的宝贝，自然不可能轻易送出去，于是他重新将鳞片镶回胸口。
“吼！”
好兄弟彻底暴怒，胯下巨蟹挥舞巨鳌，一副准备硬抢的架势，可突然，海水之中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波动，那只巫毒海兽面色剧变，丢下格瑞，赶忙跑回了列阵之中。
格瑞也悄悄混进了队伍中，虽然他的粉宝贝在一群雄壮的巨蟹怪中显得极为怪异。
从最黑暗的海底裂缝中升起渐渐耀眼的光芒，很快，一只巨大的鳗鱼腾跃而出，足有百米余长的身躯上不断跃动着恐怖的电流，将整片海洋映照得电光四溢，在电鳗头顶，一个长着红色长发的巫毒海兽手持长矛，高高在上地投下轻蔑的目光，如君王俯视臣民。
格瑞跟着众多巨蟹海兽一起，伏在蟹甲上，心中却泛起了滔天巨浪，从这只电鳗海兽的身上他感受到了极其恐怖的气息，这种气息或许连格兰维尔旗长也无法抵御。
随着电鳗海兽挥舞的长矛，巨蟹怪们开始飞快地爬行，此时，格瑞已经无法控制他脚下的“小粉”，在强大的气息之下，所有的巨蟹怪已经被头顶的电鳗海兽支配，不止如此，连蟹甲背上的巫毒海兽都已经失去了意识，变得如行尸走肉一般，成为一只又一只战斗机器。
唯有他保持着自己的神智，格瑞深吸一口气，拼尽全力将自己的意识散发出去，依靠恐怖的灵魂之力，很快他就感觉脚下“小粉”的动作明显一僵，支配权重新回到了格瑞的手中。
格瑞悄悄抬起头，看见电鳗海兽“一鱼当先”，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部下已经出现“反水”的叛徒，这才放下心来，继续支配“小粉”，跟随大部队向前冲锋。
这场冲锋一直维持了整整三日，当第四日的月光洒下的时候，格瑞发现头顶的海水已经非常浅了，海水越来越躁动，不时有电鳗海兽急速地穿行而过，留下大片电芒，这片海洋变得非常拥挤，数不胜数的巨蟹海兽在海底铺成绵延数十公里的一片。距离艾斯岛北境越来越近了，格瑞已经可以感受到潮汐中蕴含了怪异的能量，这股能量有股诡异的熟悉感，在夜城的某个黑暗密室之中，马尔斯的权杖曾经倾泻过类似的波动。
“是星辰之力？”
格瑞在心中暗想，忽然，疾行的队伍戛然而止，格瑞险些撞在前面的“好兄弟”身上，多亏此处格外混乱才没有露馅，他偷偷抬起头，目光所至，除了黑漆漆的巫毒海兽之外，就只有十几处耀眼的电芒。
正思索间，头顶的晨光被黑暗遮蔽，大片阴影洒下，格瑞向上望去，骇然发现一条露着森森白骨的巨鲨正在从无数巫毒海兽的头顶缓缓游过。
这条骨鲨足有数千米长，骨骼上布满了各种兵器留下的伤痕，有些断骨处还留着白惨惨的茬，令人望之心惊，而那条骨鲨的背上，隐约端坐着一道黑色的人影。
整片海域随着巨鲨的到来开始颤动起来，每一只巨蟹海兽都挥舞着手臂，口中发出整齐的低吼，渐渐地，格瑞发现头顶的星光越来越亮，群星仿佛一颗一颗被点燃的火把，将黑夜映照通明。
颤动越来越剧烈，忽然，一股巨力狠狠撞击在格瑞的背后，一时间，他两眼发黑，只觉得耳畔狂风呼啸，浑身如散架一般剧痛，星辰之力在他头顶燃烧着，他拼命想要挣脱，却发现在群星面前，自己的力量渺小到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再睁开眼时，他已同无数巫毒海兽一样，被数千米高的巨浪举在高空之中！
这是群星海啸，地面上的艾斯岛如怒浪之下的轻舟，格瑞的眼仁儿缩成针尖儿般大小，一个绝望的念头在心中涌起。
用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碾压这个世界，原来易如反掌。
夜城，艾斯岛……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