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提防圣物之外的任何魔法。
——《使徒法典》第八章第三则
距离斯纳菲尔冰原第一批苔藓生长出来还有至少四个月的时间，鉴于今年凛冬肆虐，这个日子可能还要无限延后。
当最后一颗腐烂的松果掉落在地的时候，一双阴郁的眼睛从针叶的缝隙里露了出来，这双眼睛像夜鹰一般犀利，至少夜城的那些战士们都这么说。
乔尔森伏在茂密的松针之后，刚刚亲眼目睹了一只愚蠢的“刺猬”毫无意义的献身行为，他没有出手，否则此时岩石之间将会多一位即将牺牲的莽夫。
“嘶……”
他倒吸了一口冷气，低头看了看已经开始腐烂的手臂，巨蜂的毒实在难缠，他的伤口早就涂满了有解毒功效的苔藓，可依旧无法逆转伤势。
随着视线越来越模糊，他发现自己赖以生存的敏捷已经大打折扣了，夜鹰没了翅膀，甚至还不如一只草鸡。
那只丑陋的八目蛛恶灵，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兴高采烈地嘶吼着，酷似人类手臂的长腿兴奋地搓着，似乎准备在安道尔的脑袋顶上钻一个规规矩矩的洞，以便让炽热的脑浆顺利地流进它长满龋齿的嘴里。乔尔森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淬了毒的匕首就在掌心之中，这是此时唯一能带给他安全感的东西了。
在他几乎要准备冒险出手的时候，一只熟悉的猪叫传来了，那只被“刺猬”安道尔吓破了胆的疣猪恶灵再次杀了回来，早已把美食据为己有的八目蛛瞬间紧张起来，一身黑毛随着身子剧烈颤抖着，嘴里发出古怪的声音。
两只恶灵开始了心理拉锯战，显然都了解对方的能耐，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放在往常，八目蛛是万万不敢和疣猪争食的，但安道尔的短矛刺烂了疣猪的厚甲，给了八目蛛不少胜算。本来打算坐收渔翁之利的乔尔森彻底打消了念头，虽然安道尔最终只能属于其中一只恶灵，但他不知道自己和安道尔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忽然身下传来沙沙的声音，一只长着牛角的巨翅蜻蜓钻了出来，似乎是被安道尔的血腥味吸引，没头没脑地向前飞去，并没有发现乔尔森。
一个惨烈的点子开始在乔尔森越来越混沌的脑袋瓜中酝酿起来，他手起刀落，左臂划出一条美妙的弧线，险些砸到蜻蜓恶灵的犄角。
“嗡……”
兴奋的振翅声传来，蜻蜓恶灵眼看着天降大礼，一把抱住美味的人类残肢，将十几根带着倒齿的尖喙刺入其中，疯狂吮吸甜美的鲜血。
“啊！！！”
乔尔森忽然扯着嗓子嚷了一声，而后两眼一黑，一头栽下树去，眼见是不活了。
不远处正紧张对峙的两大恶灵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但很快就镇定下来，极有默契地签订了暂时停火协议，奔树林赶来。
疣猪恶灵挥舞着一棵小树，扫清了障碍，一眼就发现地上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类战士，旁边还有一只长着牛角的蜻蜓恶灵，正一边惊恐地看着它，一边啃食着几根纤细的手指……
“吼！”
疣猪恶灵愤怒地嘶吼着，如此卑微的弱小恶灵竟然在它之前就品尝到了美味的人类，这令它怒火攻心，而它身旁，八目蛛缓缓地向前爬去，竟也没把它放在眼里。
就在这时，那个血肉模糊的人类战士突然翻了个身，慢慢爬着，方向……似乎是迎着八目蛛去的。
头脑不怎么灵光的疣猪恶灵一瞬间丧失了理智，它一路践踏着土地，小树被它当成趁手的狼牙棒，攻击面前一切阻碍它的东西，牛角蜻蜓被这一幕吓破了胆子，刚要逃离就被一棒子挥下，糊在地上化为恶臭的黑水，八目蛛仗着身子轻巧，翻了几个跟头消失在树林中，暂避锋芒。
这下疣猪没了竞争者，坐在地上剧烈喘息着，身上的伤口不断流淌下黑血，闹了一通脾气，它也吃了不少苦头。
那张丑陋的猪脸因痛苦而扭曲，而后竟裂开一个令人作呕的蠢笑，滴涎的巨口中，传来断断续续的话：“进化……吃掉……进化。”
它拖着乔尔森的左腿，向森林外走去，冻土上留下长长的一道血迹，越来越淡……
过了不一会儿，安道尔和乔尔森在疣猪恶灵的“帮助下”顺利会师，现在摆在疣猪面前的只有一个问题，该先食用哪一道美味？
恶臭的喘息打在乔尔森的脸上，看来他即将成为幸运食材了，只不过他还保存着最后一丝清明，他在等。
一道莹莹发光的细丝在疣猪粗大的脖子上闪烁了一下，而后，越来越多的光亮开始在阳光的映射下熠熠生辉，疣猪烦躁地扭动着身子，可它越是动弹，细丝就纠缠地越紧。
终于，一颗白莹莹的茧结成了，土地裂开，八只人手模样的蛛腿伸了出来，紧接着是八只闪着冷光的眸子。
至此，晚餐菜齐，分食的诸多客人已死，这场盛宴已经是它的独食。
嘶……
它尊重疣猪的选择，将乔尔森作为开胃的大菜，爬了过去，蛛腿在乔尔森的脸上轻柔的踩来踩去，像一只只小手正在抚摸着他。
寒光一闪而没，八颗蛛目正中，一把匕首已经透胸而过，刀尖直指黄昏，漂亮极了。
血淋淋的偷袭成功，乔尔森意识渐渐模糊，最后一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
请不要在我脸上化为黑水，谢谢。
……
“乔尔森！”
格兰维尔劈开身前的荆棘，对着松林大声喊道。
他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铠甲了，雄健的身躯依旧挺拔，只是那双眼睛已经浸满了疲惫之色。
他拖着斧子，喊道：“乔尔森！安道尔！该死，这两个家伙别死在这里！”
正当他焦急地寻找伙伴之时，一个淡漠的声音从头顶的枯木上传来：“请不要大声喊叫。”
格兰维尔汗毛倒竖，下意识地将巨斧护在胸前，向上望去。
一只巨大的恶灵正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羊头上，螺旋状的犄角高高昂起，数米长的蛇尾牢牢卷着树干。
格兰维尔眯起眼睛，肌肉开始蓄积力量，他已经忘了自己究竟杀了多少个恶灵，虽然疲惫至极，但除了战斗，他别无选择。
倒是那只羊头蛇尾的恶灵，似乎并没有准备立即发动攻击，而是戏谑地看着他，说道：“我在不远处看见了一只人类的手臂，看盔甲样式，和你的很像，你找的人应该把手臂忘在那里了吧，呵呵呵。”
格兰维尔眼中凶光大盛，巨斧猛地一挥，将恶灵栖身的枯木砍断，只是下一秒，恶灵凭空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妈的，是幻觉……”
话还未说完，一股大力涌来，狠狠撞击在他的背脊，格兰维尔连人带斧飞出十米多远，若不是有伊米尔巨斧庇佑，这一击就足以要了他的命。
空气中弥漫着浑浊的味道，格兰维尔发现自己的腰直不起来了，只能背靠着树，拄着斧子凝视四周。
这次的敌人极其阴险，而且话多。
格兰维尔暗暗骂道：“这畜生，要么速度比乔尔森还快，要么就不是一个……”
果然，那只羊头蛇尾的恶灵出现在他面前，对着自己的影子说道：“幸亏他没死，托雷尔，否则你可要再赔我一个新玩具。”
影子渐渐从地面爬了出来，露出山狮一般的脑袋，一边摆动着鲶鱼似的尾巴，一边说道：“人类就该被我的舌尖充分搅拌，墨菲斯，七殿下可不喜欢拖泥带水。”
它的声音非常冰冷，巨大的爪子摩擦着，充满暴戾气息的眸子紧紧锁定着格兰维尔，和另一个慵懒的恶灵风格迥异
“好吧好吧，托雷尔，我犟不过你，请在我这个哈欠打完之前解决掉这个人类，我实在是太困了呢。”
被称为墨菲斯的恶灵化为一道黑影，钻入地面，而原本的那个影子，托雷尔，则张开锋利的爪子，闪电般地冲向格兰维尔。
巨斧与利爪相抵，格兰维尔怒吼连连，却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力量竟然被碾压了，一时间双臂剧痛，整个人向后抛飞而出。
“噗……”
一口粘稠的鲜血涌了出来，又被生生咽了回去，格兰维尔双目赤红，不退反进，抡起巨斧冲了上去。
托雷尔兴奋地长啸连连，巨爪不断地向着格兰维尔轰击，口吐人言道：“看来你是个战士，很不错，你的味道一定比那些卑微的人类更加美妙！”
数十米范围内的树木统统被掀翻，坚硬无比的冻土在这两个家伙的厮斗中如豆腐一般轻易地破碎，格兰维尔的胸铠和臂甲完全破碎掉落，此时赤着膀子，完全不顾伤势，一副要和托雷尔以命换命的架势。
劈、砍、扫、掀、格挡。
每一个受到伊米尔巨斧庇佑的战士都融进血液中的格斗技巧，此时在格兰维尔手中大放光彩，作为夜使徒众多小队中有名的刺头旗长，他的实力是极为恐怖的。
托雷尔越战越急，它骇然发现，之前那个如同玩具一般的人类战士，在战斗中越来越强，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它都已经无法做到彻底的碾压，甚至有几个瞬间，它几乎要被那柄不讲道理的巨斧伤到。
“他体内一定有一条赤色的河流，血液永远流淌不尽！”
托雷尔第一次感受到了人类的棘手，哪怕前不久面对那个女性人类战士，它也没有感觉到威胁。
等墨菲斯醒来，它将受到永不止息的嘲讽，在这之前一定要解决掉这个蝼蚁！
托雷尔双目变得通红，巨爪在焦急中胡乱挥动着，而格兰维尔则早已浸淫在战斗之中，变得心外无物，训练了无数次的战斗技巧在他手中愈加娴熟，巨斧横拍而去，格挡住托雷尔的爪击，而后沉肩，熊一般的身躯猛地向托雷尔撞去，将它撞出数米之远。
“该死……该死！”
托雷尔毛发根根倒竖，鱼尾躁狂地拍打着地面，它第一次被人类击中，哪怕伤势不重，却也让它无法忍受。
“呵呵呵，交给我吧，托雷尔，你还是适合在土地里，做我的影子。”
托雷尔脚下的影子开始变成羊头蛇尾的轮廓，格兰维尔趁此机会，抡起巨斧杀来，想打它们个措手不及。
“滚！”
托雷尔巨爪挥出，将格兰维尔震飞，而后歇斯底里地吼道：“今日，谁也不能阻止我杀他，谁也不能！”
影子中的羊头渐渐消散，墨菲斯的声音再次传来：“真是拿你没办法呢，呵呵呵。”
话音落，一股庞大的气息开始激荡开来，格兰维尔眯着双眼，冷冷地注视着身形剧变的托雷尔。
只见无数黑色的符文开始在它的手臂和胸腹处涌现，这些符文扭曲着，不断变换着形状，无比玄奥，而后，它尾部的鳞片之上也开始出现类似的符文，原本就两米多高的巨大身躯再次拔升了一倍多，大片阴影洒下，如同山狮一般的头颅上，两只螺旋的羊角破开皮肤，一直长到一米多长。
“记住我的名字，人类战士，我是来自永寂深渊的神灵，我叫做，托雷菲斯。”
新的恶灵融合了墨菲斯和托雷尔，此时如同魔神一般降临，令人恐惧的威压几乎要碾碎格兰维尔还未痊愈的背脊，他只能竭力拄着巨斧，注视着托雷菲斯。
无数雷霆降下，闪动的电弧如同一条又一条嗜血的毒蛇，将格兰维尔的身体噬咬的鲜血淋漓，托雷菲斯的眼睛如同燃烧的火焰，淡漠地俯视着即将死去的……
“嗯？”
预想中的秒杀并没有实现，事实上，那个蝼蚁一般的人类战士并没有倒下，反而有一种莫名的气息隐隐传来，这股气息虽然不易察觉，但足以令托雷菲斯感到恐惧。
格兰维尔的瞳孔变成诡异的深蓝色，如同亡灵海峡对岸数十年不融的寒冰一般，就连手中的巨斧，也结上了一层锋利的冰。
“那么也请你记住我的名字，我是白犀牛，格兰维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