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芊仪之所以流氓般毫不客气地掀开帘子,是因为早在她到达帐篷之前,她就目睹了两个丫鬟打扮的女孩从帐篷里一前一后地走出来,这恐怕是服待活祭品姑娘的全部丫鬟了,一个将死的身份卑贱之人,自然不需要花多大功夫伺候。
明目张胆地进到帐篷里,莫芊仪扫视一圈,果真除了一个坐在床头上翻着书的姑娘就没有任何其他人了,而眼前这个身着一袭边角用金丝线绣着曼殊沙华的黑纱裙的姑娘大概就是那倒霉的活祭品。
莫芊仪蹑手蹑脚地走到她的旁边,一边屏息凝神地看向她手里捧着的书,从只字行间中估摸中那是一本山河志,一边自心底赞叹这位姑娘的粗神经实在超越了自己许多。
“喂———,有人来了哟!”莫芊仪轻声开口,面前的姑娘身子一震,连忙合上书,惊恐地抬起头,看来是被吓得不轻。
“你———谁?”
莫芊仪打量着这个明天将以干尸模样死去的姑娘,二九年华,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温婉的秋娘眉,鼻翼小巧,唇是晶莹的石榴红色,如此美人,用做祭品被放干了血实在是太可惜了。
“我?谁?要是我说我是来救你的,你会信吗?不过,你好像是乐在其中呢。”
“我不认识你。”活祭品姑娘摇摇头,双眼中充满了恐惧。
“是吗?可明天就轮到你不认识你自己了呢。”莫芊笑得颇有深意。
“什么意思?”活祭品姑娘的眼中多了一层警惕。
“你不知道?这我可不信,活祭之事在民间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那祝巫祠看起来也没什么心情去管,你真的一点也不知道你明天会以何种方式死去吗?还是说你知道了仍无所谓,你刚才在看什么书?哦,一本讲山河的,这是在留恋吗?”
“我真的不懂你在说什么,明天的祭祀分明只是跳舞而已……”活祭品姑娘的眼中有了一丝挣扎。
“瞧,你还是知道的,我想每个选择当祭品的姑娘都知道她的下场会是什么,今天过后就是祭祀之日了,无论那些女孩有着什么样的理由,在临死前的一天总该会有恐惧慌乱的表现,听到有人来救她,也该会有犹豫,而你却不一样,你悠闲地看着书,当我同你对话时,你最多的情绪是警惕”,莫芊仪看着眼前这张娇柔可欺的面具一点点碎裂,露出原本那张溢着凌厉冷气的脸,“你有自己的打算对不对?你有把握明天不死对不对?”
“是,所以阁下救不了我了”,活祭品姑娘冷冰冰地说道。
“你这样说真叫人惋惜,让我猜猜,你的妙计是在祭祀之前吃下一颗络血丹,在放血的同时加快生血吧?”
“你……你如何知道?”
“这不难猜吧?”莫芊仪耸耸肩,络血丹的生血养血之效早已名扬四海,但因制作药材千金难寻,少有人能拿得出手,眼前这个姑娘定不是泛泛之辈,“所以,成为祭品其实是你某个计划的一步吧?唔,络血丹确实是这世上难寻的生血神丹,可是,毕竟其药力有限,加上今年的大旱也是非比寻常,你吃这络血丹倒是为他们锦上添花呢。很遗憾呐,你也到此为止了。”
叶灼灼心中波澜万千,她到底还是低估了这个年幼的女孩,她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就知道她不是一个简单的人,能够只身一人闯入、妄言说要救她已经很不容易,看透她的心思,沉稳地分析出她的想法更是不容易,这个女孩,到底是什么人?
叶灼灼的心中有了一丝动容,或许,或许这个小小的女孩会成为自己计划中的一大助力,可是……她狠狠地咬了咬自己的嘴唇,自从经过一些事后,她就再也无法对别人产生一丁点儿的信任感了。
“小姑娘,你请回吧,我感谢你的好意,我看出来你是一个不简单的人,但是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事,若我食恶果而死,那也是我自找的。”叶灼灼冷若冰霜的下了逐客令后侧身躺下,用后脑勺对着莫芊仪。
“唉,枉费了我那么多口舌,算了,祝你好运呗,告辞。”莫芊仪转身抬脚就走,像是没有丝毫留念。
“小芊芊,你真就这么算了啊?你不是这样容易放手的人呀?”返回客栈的路上,笔老苦口婆心地劝道。
“当然不能这么简单地算了,我说算了只是诓她,现下看来软的不行,我们就来硬的,明天早上再去一次,二话不说弄晕她后我就可以上场了。”
“虽然我很是支持你这般乱来,但这……会不会不好收场?”
“只要能祈雨成功,他们才不会在乎是谁呢。”莫芊仪漫不经心地回答。
祭祀当日的天气十分闷热,整个麟都仿佛笼罩在一个巨大的蒸笼中。叶灼灼在侍女的服侍下,穿上了轻若微风的黑纱裙,却在出帐的那一瞬间,后颈突然传来一阵顿痛,继而两眼一黑,弱柳扶风般倒下,她的两个侍女甚至来不及惊呼一声,也齐刷刷地倒在地上。
四方听音本就是文人墨客、富家子弟的聚集地,平时就不存在普通街市的喧嚣打闹,今天有了要在此举办一场祭祀的缘故,原本典雅的四方听音更是多出了一份端庄肃穆。
在海麟,凡是有关祈雨、祭天这一类的祭祀活动,都中上得了台面、背景显赫的权贵们都有参观的资格,只不过今日的天气着实闷热,几乎没有愿意出来受苦的贵人,离青金祭台最近的茶楼“似篁阁”中,掌柜黄老九眉目惨淡地拔着他的梨花木玉珠算盘,止不住地叹气,蔫蔫地向茶倌机子问道:
“今天的客人,就只有三楼梅间中的那两位爷么?”
“是的,掌柜。”
“唉———,为的这祈雨祭祀,四方听音整条街已经停了两个月的业了,好不容易熬到了今天,却只有两个客人,你说说,我这生意该怎么做?”
“黄掌柜,您请息怒、息怒,这祈雨实为国家大事,咋做小本生意的,也拿它没有什么办法,就只能顺着,您看今天一过,明天开始,这的生意啊一定又同以前那般红火了,不、不、不,是更加红火。”机子在似篁阁当了七年的茶倌了,知道自家掌柜是个喜好无病呻吟、满腹牢骚的人,便这般劝了起来。
“好吧好吧,从商的总斗不过当官的”,黄老九小声嘀咕,“不过,机子啊,那俩位爷,消费如何呐?”
“回掌柜,他们要了一壶琥珀钟和一盒金丝酥。”
“这……”黄老九的下巴险些掉在那算盘上,琥珀钟啊,居然有客人要了琥珀钟,黄老九记得上一次卖出这种茶是四年前的事了,这种茶叶煮出来的茶水是明亮的琥珀色,其味道甘冽醇厚,有人点评喝后有听万钟齐鸣之感,故名琥珀钟。
机子看着自家掌柜不争气的惊讶样,无奈地开口:“是啊,可来的俩位爷中有一位是逸王,就算点了十壶琥珀钟也不值得惊讶吧!”
“什么?逸……逸王殿下,我……我不记得他来了啊……”黄老九脸色苍白,恨不得原地去世。
机子再次感叹自家掌柜的不争气,您当然不记得了,因为逸王殿下进楼的时候,您正生无可恋地抱着算盘,一脸哀怨地估计着这两个月损失了多少呢……那时您只是抬头看了一眼,说了声“欢迎”后就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