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佛寺道场做过才十天,秦朝江突然回家了,这让他的老婆何晶涵喜出望外。
何晶涵在玉佛寺做道场超度曹家三个亡灵时,也曾暗暗祈求菩萨保佑丈夫平安归来,没想到丈夫果真回到她面前,她真的以为是玉佛显灵了呢!
一晃,秦朝江为了金城银行去武汉囤积物资,一去大半年不见踪影,然而,他回到家却席不暇暖,第二天一早就去了自己的金城银行,向已经升任上海分行总经理的钱念祖述职。
钱念祖在自己新搬入的豪华、宽敞的总经理室里热情接待了秦朝江。他见秦朝江顺利回到上海十分高兴,一见面,就跟他热烈地握手,邀他长沙发上落座,还亲自给他调了一杯咖啡。
待钱念祖总经理在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并点燃一支雪茄后,秦朝江才开腔。他向钱念祖汇报:自己去了武汉以后,为了要做开生意,不得不与各路人民、各色人等打交道,交朋友。刚开始的时候,靠了汉口当地政府的朋友和帮会人物,买进不少大米、粗布和桐油。到了十一月,南京保卫战打响之前,国府大量的机构从南京迁到武汉来,自己又去主动交朋友,接关系。趁着他们机关要安顿、人员要安置、工作要开展、事务又纷繁的机会,着实做了好几笔生意,赚了不少钱。南京国府内迁武汉后,共产党的势力也跟着伸了进来,不仅派出了代表团,而且还成立了中共中央长江局。于是,自己又趁他们立足未稳,希望广交朋友、争取帮助的机会,跟他们交朋友,做生意,双方买进卖出,做了好几单生意。年底,共产党主导的新四军在武汉成立,需要大量军需物资,自己又跟他们做成了粮食、布匹、棉花甚至是枪械方面的生意,现在新四军已经南下苏浙皖边区了,听说下一步要向华中、苏北一带发展,今后跟他们的生意还是大有做头的。
秦朝江汇报的时候,钱念祖一声不响,听得十分仔细。听完后,他绽开了笑脸,站起来,又亲自给秦朝江泡上一杯龙井茶。
钱念祖把茶杯端给秦朝江后,又落了座,舒适地将双臂向长沙发靠背两边撑开,说道:
“朝江啊!你辛苦了!我对你去武汉将近一年的工作十分满意!你冒着生命危险,为行里的资金余额保值增值出了大力,特别是他成功地低价买进一大批棉纱、布匹、桐油等战略物资,还设法运到云贵川山区储存,按现在的行情看,果然为行里赚了大钱。行里要感谢你呀!等一下你就去会计科领取五两黄金,这是行里特别奖给你的,我昨天知道你回上海,就通知会计科给你准备好了。”
秦朝江听了,腾地一下站起来,急急推辞道:“总经理,不敢当啊,朝江的工作微不足道,愧领特别奖金。”
钱念祖伸出右手掌摆了摆:“不要推辞了,朝江,你坐嘛,坐下来,等一下,你就去会计科领。还有,你好不容易冒着战火回到上海,就在家好好休息几天,行里可能下一步还有任务要交给你。”
“什么任务?”
“你先回去休息,到时候我会找你的。”
接下来,秦朝江喝着咖啡和茶,钱念祖抽着雪茄,两人又说了一会话后,秦朝江这才高兴地告辞走了。
其实,钱念祖这么嘉勉秦朝江是在为自己高兴。因为去年‘七·七事变’还没发生,他就预测中日两国之间要发生战争,而且这场战争一旦发生,就会席卷整个国家,战争条件下的银行怎生保护资产?他想来想去,唯有囤货,低吸高抛,于是他看中了武汉,利用武汉地处江汉平原,又是平汉、粤汉铁路交会点,还有长江水运便利,各路货物都在武汉畅流的优势,提前布了局,他派秦朝江去那里,将金城银行的储户资金去大量套购物资。他还担心日军强大,得寸进尺,下一步可能西侵武汉,因此又嘱咐秦朝江买到物资后尽量运往云贵川山区储存。果其不然,‘七·七事变’之后,紧接着打了凇沪会战,没到年底,国民政府居然也会从南京迁到武汉,武汉实际成了中国军事、政治、经济的中心。南京保卫战大遭败绩之后,国军又在山东台儿庄血战日军两月余,总算取得大捷,但并未阻挡日军西侵的铁蹄,这样下去,大半个中国就会沦陷。战争这样进行下去,市面上的物资供应就会更加紧俏,金城银行储存的物资就可以高价抛售大赚其钱了,这样,金城银行吸储来的资金就不致缩水。如今,秦朝江果然出使武汉初获成功,这不就证明自己提前布局是对头的吗?
然而,钱念祖又明白,如果金城银行这种囤积居奇的做法传出去,肯定会被国人指责“发国难财”,因此,秦朝江回来他本打算派秦去完成新的任务,但转念一想,他离家千里,冒险工作近一年,好不容易回到上海,自己作为他的领导,总要显示自己体恤下属之心吧,又顾及到他是金城银行发“国难财”的执行人,目前抗战如火如荼,民心激越,万一他抛头露面,恐会招致舆论对“金城”的骂名。综此于私于公两个考虑,钱念祖决定还是叫他回家休息一段。
秦朝江拿着五两黄金回到家,家里老小也都高兴了一阵。
母亲秦门罗氏见大儿子平安回来,当然十分高兴。她说:“朝江啊,你去武汉到现在,我真是担足心事了啦!老是夜里求菩萨保佑侬,这趟回来就不走了哎?”
然而,秦朝江却不能给母亲肯定的回答,因为钱念祖只是叫自己“回家休息一段”,休息一段好了,说不定他就又要外派自己出去了呢,因此他只能含糊地回应母亲:“我这一段时间会在家里好好陪您。”
接下来,母亲就跟他谈起了她正在操心的事。她说:“去年侬勿在屋里,上海大打仗,素梅爷同女儿逃难到阿拉屋里,我同素梅爷看看朝河同素梅有感情,就给他们两家头订了婚。本来讲好的,等战争结束再结婚,但现在看来这场战争一时结束不掉,朝河同素梅都老大不小了,朝河廿七岁,素梅也廿二岁了,在我们乡下,像素梅这个年纪,小人也养了好几个了呢,订婚快一年了,两人还没这结婚,这是我一桩心事呐!但要办婚事,现在上海又兵慌马乱的,物事也买不着,要办婚事也烦难呐,所以心事担煞!”
秦朝江安慰母亲道:“姆妈,朝河同素梅确实是合适的一对,我老早看出,潮河欢喜素梅,既然订婚过了,我看就让他们正式结婚吧,这场战事一时三刻勿可能结束,如果再要打几年,难道让他们一直空等下去吗?正式结了婚,素梅住进来也就名正言顺了,她爸爸张师父也方便住进来,毕竟我们租界毕竟要比他们的虹口安全一点。战争情况下头,我们老百姓互相能够自保就应该自保。至于婚事,也因为战争,只能简单点了,相信张家父女也会谅解的。”
听大儿子朝江这么说,秦门罗氏的心便释然了,她便同朝江初步商量好,先征求素梅父女和朝河的意见,如果都愿意,就让两个年轻人完婚。
妻子何晶涵见丈夫回来要比婆婆更高兴,然而,她也向丈夫讲了担心的事,她说儿子秦天旭越来越不安分,他在学校里参加了什么“童子军”,还经常去搞抗日的活动,老是说自己有朝一日就要像坚守四行仓库的“八百壮士”一样喋血抗战沙场。儿子有这个念头,做娘的最担心事了,他现在年纪虽然还小了点,只有十三岁,但人倒长得蛮长大了,还老是在花园里锻炼身体,好像时刻准备上战场似的。
妻子说的也正是秦朝江一直担忧的事。他在武汉,每到夜深人静,总会想念家人,他尤其想念儿子天旭,想他已经在育才公学上初中了,但不知道战火中他的学习生活是怎样度过的,是在课堂认真学习数理化知识,还是老是跟着高年级的孩子呼喊抗日?他想什么时候跟儿子谈一次,他已经长大,应该像对待大人那样对待他了。
大弟弟秦朝海跟他谈天则先交流了一下对战况时局的看法。朝海说他每天要听无线电广播的短波电台,但听到的老是是日军打胜仗、国军转移阵地的新闻,明明刚刚听到国军取得台儿庄大捷,打死打伤日军二万余人,可转眼又听到国军失守徐州的坏消息。尽管广播里也宣传了国军抗击日寇如何英勇,但听到结尾总免不了出现“撤退”二字,这样听下来,他心里就不免揪心。
秦朝江问他:“做出来的朝海牌照相纸生意怎么样?”
他说:“生意不好,在上海销不动,被日本的‘樱花’、‘九洲’压牢了,好在外埠还能销一点,这才勉以维持。”
朝江忽然想起自己在武汉呆了大半年,发现那里还可通湖广、四川,因此建议道:“朝海啊,现在国府机关也迁到武汉去了,下一步,武汉肯定要成为全国的中心,再说武汉又是九省通衢,你何不设法去武汉设个销售中心,扩展销路?”
朝海说:“阿哥,你在武汉这么长时间,我其实早就想到这一着了,但苦于没人可以派去呀!”
朝江便说:“派朝河去怎么样?”
朝海一口回绝:“这哪能行啊,朝河是我的财务经理,‘朝海照相化学工业社’的家全靠他当着呢!”
朝江说:“没办法,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关键时刻还是自己兄弟顶用,再说,我在武汉建立了不少人脉关系,也只有给自家兄弟派用场才甘心,至于上海作坊这一摊,你完全可以叫玉虹来管,她姑娘的时候就抛头露面,帮你撑过门面。我看她来顶朝河的缺,问题一定不会很大。”
朝海想了想,同意了。
朝江又说:“不过,真要派朝河去,还是先要帮他把婚事办了,这样妈妈也可了一桩心事。”
朝海不解。
朝江便告诉他:“姆妈正操心朝河老大不小了,跟素梅订婚也有一年了,但苦与现在打仗,一直不能结婚,如果我们一起帮朝河、素梅把婚结了,那么妈妈就心事消了,朝河也可以与素梅一道去武汉开拓朝海相纸销路,两人在一起,互相有照应。”
朝海一听,表示赞同,说这样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