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县街道上两旁商铺的橱窗里挂着随处可见的圣诞树，戴着圣诞老人帽的店员抱着花哨的传单站在寒风中满脸堆笑地招揽着生意。
在前面不远的转角处有一个小小的报刊亭，除了为数不多的饮料外，上面整齐的摆放着当季的时尚书刊和最新的影视资讯，其中人们最为关心的八卦周刊放在最显眼的中间位置。
有双油腻又市侩的眼睛隐在报刊亭里那堆杂乱的零食中，兴趣颇高的观察着来来往往的经过报刊或匆忙或闲散的人潮，突然一名衣着黑色呢子长外套，脚蹬一双雪地棉靴，长发及腰的女子双手插袋的停在了报刊前，遮挡住了他全部的视线。
坐在最里面的老板有些不满地抬头怪异地扫了一眼这个周身裹着黑色的女子——南方这种暖冬的地方戴口罩出门的毕竟还是少数。
“要点什么？”声音是公式化的询问，无喜无悲。
应该是注意到了店家投来的探寻目光，女子假意咳嗽几声，尽可能的压低了声音，“一根烤肠。”尽管带着口罩，但那双暴露在外的眼睛，婉转之间总带有一种顾盼生辉的美，让人一见难忘。
这女子该是极美的。这样想着，他瞬间便原谅了刚刚唐突打断自己的偷窥之事，熟练地用夹子取出最里面烤得外酥里嫩的一根，用竹签插上然后将手中的烤肠递给女子，殷勤地问了一句，“要辣椒粉吗？”
“我自己来。”女子伸手接过，手指纤细素白。
书刊的最边上是一个小号的不锈钢盘子，里面满满的盛着干辣椒粉，女子专注的用刷子一点点的往烤肠上抹着辣椒，一层又一层。末了，她将烤肠拿走时，由于抹得太多最面上有些沾附不牢的洒落了些许在书刊上。
她无意撇了一眼，几乎每一本封面上都有一名同样的女子，或妩媚艳丽的妆容或清丽可人的笑容，但无疑都是漂亮精致的，任谁都会忍不住的多看几眼，可眼前女子的眼里只有手中涂满辣椒的街边烤肠。
店家还在疑惑这人咋还不走的时候，女子又将烤肠递还给了商家，附带一起的还有一张十元的小币，说了句，“谢谢。”便转身融入拥挤的人群。
“还没找你钱....”店家低头找零的时候，人早已不见。
女子缓慢的迈着脚步，时不时的驻足停留，然后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或结伴或独身的与自己擦肩而过。
她就这样从早上走到了晚上，肚子传来一阵咕噜声，提醒着她漫步一天却未进一食，声音不大被周遭的喧闹掩盖，但她还是感受到了来自胃部的抽搐。
她捂着肚子抬头看了一眼面前坐落的餐厅，是复古的楼宇，漆红的木头雕花，宣薄窗纸，冷不防的与记忆中的某段重叠。
她站在门口，一瞬间走了神，店里招呼的店员见有人挡了路，走过来礼貌问道，“美女，是要吃饭吗，几位啊？”
女子回过神，径直走了进去，“一间包房，靠窗。”
店员爽快的答应一声，便前头带路上了楼梯，女子目不斜视跟在后面。
适逢节日，楼下楼上皆是满堂，穿着改良汉服的店员虽身影忙碌的穿梭于各个餐桌之间，但个个都伸长了脖子时不时的望着某个包间，就连接到点餐的后厨都一下炸开了锅，纷纷言论：
“墨字号有人点餐了！”
“我开业以来就一直在这里上班，即将三年了，第一次接到墨字号的点单。”
“是不是那位幕后老板啊？什么背景这么神秘？”
“墨字号不是从没对外开放过吗？今天还真是圣诞惊喜啊。”
....
借着烛光，女子大概环视一圈，包房简约雅致没有任何现代化的东西，温度渐凉与室外无异，光线偏暗却暗得正和她意，一如她无灯的卧室。
她脱下鞋子，取下口罩，倚坐在离地十厘米高的木制窗台上，隔着灯火阑珊，眺望着楼下往来的一对又一对挽手嫣然的情侣，绣着金线的真丝暗红窗帘被拂面而来的风卷着花边。
隔了几条街区，有朗朗的读书声从那座砖红瓦砾处传来，是圣诞夜晚发奋的学者。时隔三年，那里再也不是记忆中的粉白外墙，也没有了会在圣诞夜里欢呼喧闹的学生。
“小姐，您的菜已经上齐。”店员放下最后一道菜，望向依窗而坐的女子。
一阵逆风袭来，那暗红的窗帘向着窗外飘去，像是感应到女子身上的冰冷，正好将她孱弱的身躯团团裹住，试图给她一点温暖。
“嗯。”女子只淡淡应了一声，并没有挪动的打算。
和交代的一样，沉默寡言。店员最后看了一眼她清秀的侧脸，拿着上菜的盘子不着痕迹地退了出去。
刚一出门便被在外守候已久的同事围堵追问：
“怎么样？有没有倾城容貌？”
“是不是某位名人？”
“点了些什么菜，喜欢荤的还是素的？”
....
店员皱眉，想了半天，一句“我没看见正脸。”换来同事一阵失望和白眼。“但是，她让我想到一个词——绝世而立。”
隔绝世事的孤立。
大家哄堂一笑，不以为然的散去。
而另一边，全景天窗的会议室里，正襟危坐着一群西装革履的精英高管，他们个个神情严肃的盯着正前方屏幕里会议开始二十分钟却有十三分钟神游在外的新任董事长。
看来今年的圣诞夜不能早点回家陪家人了。大家都在心里默默哀怨叹息面上却还是一副认真严谨的模样。
白昼般的会议室内突然闯进一名男子，气息微喘，一米八几的健硕体格都跑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想来该是极其要紧的事。
董事会的成员纷纷将目光投到他身上，只见来人径直走到荧幕前未说一句，只是将手中一张黑白相间的纸条举到摄影孔处。
屏幕那头始终神游的董事长激动得一下从转椅上站了起来，留下一句：“今天的会议到此结束！”便啪一声关掉了电脑，屏幕霍然变得一片漆黑。
恩人啊！
男子将纸条重新装回信封，郑重其事的放在上衣内衬的口袋里，心里了然的知道老板绝对会比他更加爱惜这张纸，然后淡定的在一众高管投来的感激目光中离场。
在繁华的人行小巷中一辆豪华宾利缓慢地驶过人群停靠在漆红木雕的大门口。车门打开，一名衣着时尚的男子走了出来，他理了理头顶上的帽子，左右观看然后抬头与楼上的女子视线交汇。
“先生，老板吩咐过，墨子号只接女客。”借着被男子半推开的门缝，店员打眼朝里面望去，桌上的菜已然放凉，女子依旧坐在窗边未动一下。
被店员阻挡在外的男子微微挑眉，“哦，你们老板这么饥渴吗？那他有没有说过可以任由里面的人白吃白喝？”
“这....”店员万没想到现在还有人会吃霸王餐的，一时语塞。
男子掏出一张金色银行卡递到店员手中，“买单。”然后径直走了进去。“总是不带手机和现金出门的习惯要我说多少次你才能改？”语气虽是埋怨，却温言细语满是宠溺。
女子勾唇浅笑，素白手指将被风吹乱的头发绕到耳后，“有什么关系，反正你也总能找到我，这三年来我习惯了等你来接我。”感觉就像是你在我身体里移植了某样芯片。
“但愿你是真的希望我能找到你。”男子眼眸逐渐变得深邃，随手将自己的衣服披在了女子削薄的肩上，“梓潼，在你身边这么多年我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女子淡笑着，“有什么懂不懂的，我生活规律简单，无趣得一目了然。”
“我所了然的是你行尸走肉了这么多年，眼见着你就快要入土腐烂。”
“腐烂好啊，是我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状态。”她依旧浅笑着，看似漫不经心。
“别说得你好似历经了生死，这要死不活的状态活给谁看....”
在这称得上有些昏暗又朦胧的灯光下，女子突然咧开了嘴，如同一只暗夜的鬼魅，就那样仰着脑袋看着他，那双眼睛空洞而绝望，“商南，你觉得我是活给谁看？”
那一刻，商南第一次意识到当初他是否做错了？如果时光倒转，她是否还会那样选择？
可人生没有给过他们机会，所以商南不自然的转移了视线，“走吧，临近年关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给你这新晋小花旦消磨浪费了。”
我依言挪动着那在窗台上早已麻木的双腿，沉默着。
是啊，生活还得继续，就算行尸走肉，哪怕屹立于腐朽。
支撑我走到现在的信念在无意瞥向窗外的一眼中瞬间土崩瓦解，即便是麻痹的双腿似乎也能感受到我一直埋藏于心底深处的欲望。
想要扑入某人怀里的欲望还是想要摧毁某人的欲望，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失去重心的身体极速地朝下坠去，看上去那样的迫不及待。
周谴拥挤的人群中尖叫声和惊呼声交汇在一起，甚至有不少反应快的纷纷拿出了手机录影视频，然而我听不见蜚语看不见人群，视线狭窄得刚好容下那张记忆中的熟悉脸庞。
时隔三年，你我刚好在第三个年头的最后一天相遇，就像是计算好的一般精准，午夜的钟声穿过那段冗长的时光，缓慢而沉重的在耳边回响。
我已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
古建筑的二楼，说高不高的距离，我依稀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脑袋被身下的人以保护状态紧紧地埋在怀里，柔软的触感，久违的味道，我忍不住深吸了口气，什么时候起我变得这般不矜持？
兀自嘲笑一声，被他圈固在怀的腰身令我动弹不得分毫。
原来，不矜持的人不只是我。
最怕空气突然沉默，这是最近网上很火的话，用在此刻最是适合不过。
如若不是商南，我想我们会保持着彼此凝视的姿势，不管是情深还是仇恨的目光，就这样永垂不朽吧。
“怎么样，有没有摔到哪里？”商南过来试图拉我起来的时候，身下的人并没有要松手的意思。他狠狠地瞪着那人，“尤溪，你想摧毁她几次才甘心？”
这句话仿若一颗弹药，共同落在我们的心上，曾经的那段过往在此刻缥缈得好似一场浮生若梦。
尤溪明显的僵硬了身躯，那双熟悉的琉璃般的眼眸布满了犹豫，踌躇良久，他终还是松了手，再不复当年的固执。
他环抱过的地方被突如其来的冷风袭过，我感受着炙热后的冰冷微微黯然神伤。
商南借着尤溪半松的空隙一把将我拽起，带着愤怒，我倒吸一口凉气，疼痛感从脚踝处袭来。
自那次车祸以后这幅躯壳便孱弱不已，经不得半点风雨。
“脚踝处骨头错位。”整个身子的重心都倚向商南，我勉强站立，冷静地得出判断。
“兰西，推掉今晚所有的商演。”他一把将我抱起，放进车里，冷着脸又加了句，“还有明天的。”
他看似随手扔来的衣服却挡了我大半的脸，这么多年他还是没变，做什么都带着目的性。
终还是晚了一步，人群开始骚动躁乱：
“那不是新晋小花旦小苏莽吗！”
“真的！是本人耶，我可以要张签名吗？”
“这装扮是素颜吧，这么漂亮不是整的吧？”
“刚刚不顾危险跑过去接住她的那位帅哥很眼熟啊，不是圈内人吧，这是不是故意炒作啊？”
....
兰西转动钥匙，开启引擎准备出发，可车子被越来越多的人群围堵，根本寸步难行，我摇下车窗看向尤溪，“要不要一起去医院？”
隔着重重的人群，声音飘忽悠远，好似横穿过经久的时光，回到了那段名为曾经的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