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川一直在不远处的斜坡,看着我站在屋顶上,抬起的手臂上明明有鲜血流出,明明应该疼得要命,她却勾着嘴角呆呆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望着远方,然后在她脸上浮现出一种难言的神情。
孤寂?死亡?平静?总之在那渐渐变得炙热的阳光下,深远而辽阔的天空下,她仿佛要被融化了般逐渐变得透明起来,透明得好似下一秒,或者在一阵极其轻微的风里,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找寻不到。
他害怕极了,伸出手呐喊出声试图想要抓住我,可却一不小心跌坠,滚落山坡,发出一声痛呼。
我从恍惚中回过头,正巧看见尤溪凄惨的四仰八叉的倒在那里,被一棵树拦在了半山腰。
当我好不容易将他从那里解救出来,正准备大大的耻笑他一番,然后模仿咪咪斜着眼用余光斜视我一样。
可是,他在我正准备这样做的时候便抢先抓过我的手放在嘴边轻轻的吹着,那明亮的眼眸里,如同一颗璀璨的琉璃,闪动着难以言明的光辉。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沐川说的话是那么附有道理的,事实上他很多时候说的话都可以被奉为哲学,他的成熟早已超过了年龄,而我的冷漠却越过了他成熟的认知。
他总说我是极端的,极端的冰冷只有极端的炽热才能融化。
于是这些本来在我看来无所谓的伤口,在此刻却放大了般在他的吹拂下开始骚痒起来,传遍全身。
“走,我带去打疫苗。”他说着便欲拉着我往街上走去。
我总是不习惯被人如此亲近的对待接触,不自在的抽回手,放在身后。“不用了,这也不是第一次了,要是真发作死掉了还好,死了多好。”
他突然伸出手,将我拥入怀里,看着瘦弱的身躯却给我一种异常结实牢固的安全感,在我这长久禁锢的心中敞开了一道微弱的光芒。
我想一定是被吓到才没有及时从这散发着令人眷恋气息的怀抱中挣脱出来。
不过好在我亲爱的毛毛在这时非常不合时宜的叫了起来,可是,它这一叫不要紧,却将尤溪惊得一下子跳出了好远。
他一边将身体藏在一棵大树后面,一边警觉的盯着毛毛高喊着:“我警告你,你不要过来,别过来啊!”可我们家毛毛是一只很有个性并且蠢笨的狗狗啊,它以为这个要跟它玩耍呢,便张着嘴摇晃着尾巴屁颠屁颠的就跑了过去。
我便看戏似的双手叉腰的站在一旁。“尤大少爷,你运气真好,我们家毛毛很喜欢你呢。”
“拜托,你想想办法把它弄走吧。”他见面前这棵高耸光滑的大树爬不上去,就只能不停的围在树转圈,然后毛毛便跟在他身后一起转圈。
“我还真是好奇,你这么怕狗,是怎么进到这个村子里的,难道你还真是飞过来的不成。”
我是的确很好奇,要知道在这个村子里,可是每家每户都养有一两条狗狗的啊,并且都是纯放养,一般它们都会很乖巧的一直跟在主人身边,主人在山上做活,它们要不趴坐在一旁的小道上,要不围绕着周边巡视一圈,俨然一个恪尽职守的骑士。
他一下沉默了,他想她怎么可能会了解一个如此怕狗的人是冒着怎样的风险,带着怎么的心情来到这里,来到她身边,不止一次的像一个为爱痴狂的变态,只为了躲在暗处偷偷看她一眼,他想她永远不会知道,他也希望她永远不要知道。
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道:“哦,我公公让我多来农村锻炼锻炼,碰巧经过,没想到这就是你家啊,他看了看映入眼前的这座房屋,手指撑着下巴,微低垂着头,努力思索的模样。“嗯...嗯...很有历史感。”
他一下明朗地抬起头,正打算为自己的聪明大大赞赏一番时,才发现毛毛前爪放在他的膝盖上,正张大了嘴摇晃着尾巴仰视着他,他几乎吓得昏厥过去的样子,却惹来我一阵欢愉的笑声。
“看在你公公对你良苦用心的份上,我就带你参观参观。”
见我如此说道,他立马便从半死不活的状态恢复过来,拽着我的手跟逃难似的一口气便冲到了我们屋后面的后山上,以为这样便能甩掉身后那个恐怖的生物。
可是天真的毛毛又再次以为这是在跟它玩赛跑呢,便欢快的也跟着跑了起来,还一下便冲到了前面,跑出好远。
山上的蚊子很多,确切的说是整个村子里,无论哪里它都无处不在,大的小的带花纹的以及不带花纹的,都遍布所有。
我时不时的拍打着,它满腹的鲜血就这样被我挤压碎掉,然后在胳膊上留下一个鲜红的颜色,一点不夸张的讲,我整个裸露在外的肌肤不一会便好似人体彩绘的一部分般,变得五彩斑斓。
在拐弯处时,我突然停下脚步,止住不前,你回过头来疑惑的看着我。
我调转了方向解释道:“再往前就会有很多人,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不管是在这个对我充满着恶意的村子,还是匆忙的从你身边走过满是陌生脸庞冰冷的城市。
“人多不是很热闹吗?”说完这句话后,你突然想起我们在河边相见时,从河道上方传来的那道鄙夷目光,悄悄的看了看我依旧冷漠的神情,也就不再说话。
我在一大堆的杂草中停了下来,弯着腰在地上找寻着什么,你还没来得及问,我便将一颗小巧的红色果实放在你面前。“要不要试试看?”
你想也不想的接过,擦拭了一下上面的泥土,放进嘴里,一股香甜在唇齿间漫开。“这什么东西啊,味道还不错。”
“五月五,地瓜煮;六月六,地瓜熟;七月七,地瓜密;八月八,地瓜大;九月九,地瓜走。这是我这流传的谚语,六月六地瓜熟指的就是它,熟称野地瓜。我喜欢它的藤蔓在寸草不生的岩壁上还能长得枝繁叶茂的坚毅,以及在年代久远阴暗的坟头上看见它排挤掉其它杂草攀爬一地,却还能长出如此美味的果实。”
我趁机也往自己的嘴边里塞了一颗,然后接着说:“我经常在这两个地方看到它们的身影,顺便一说,你刚刚吃那棵是从坟头上摘下来的,这儿夏天的时候到处都被野草覆盖住了,所以你没发现这里有好几个坟头很正常。而且因为家里经济原因,我们这边没有立墓碑的墓地也很常见,但是却一直遵从着土葬的习俗...”
我正像导游般讲解我们这里的当地的风俗传统时,看见他在听到坟头二字便有些不适的表情。
我想到什么似的一时兴起便转过头去凑到你面前,非常邪恶的说道:“哎,都说将尸体埋在树下的话,那棵树便会长得异常茂盛,结的果实也要比其他的甘甜。如果真的是因为尸体做为了养分的话,你刚刚算不算是在吃尸体啊?”
你终于忍受不了的逃离了这个地方,蹲在小道旁,开始止不住的呕吐起来。
偏偏这时意识到我们没有跟上它脚步的毛毛又倒转回来,精神很好的又再次围在你的身边,跳下窜上的玩得很是嗨皮,却苦了尤溪在不停挖嗓子眼的时候还得抽空躲着毛毛。
这样的场景不禁让我捂着肚子大笑不已,隐在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如同盛开在草丛中,一朵最为美丽的鲜花,明媚的印在他璀璨的眼眸里。
尽管事后我一再跟尤溪解释说明,说这些坟头都已经好几十年了,下面埋的只是一堆白骨,哪还有什么养分啊!但是由于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他都已经拒绝不再吃长在其它地方的野地瓜。
于是,当我将山莓摘来,趁其不注意放到他嘴里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吐掉,我及时的声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这个山莓可是通常都长在高一点的山坡边上,很干净的,并且酸酸甜甜的味道能够缓解你胃里的难受,放心,山坡边上是没有坟墓的。”
你看着我的眼睛,开始慢慢咀嚼起来,蠕动的嘴唇在手心处传来一阵阵异常的瘙痒。
不知何时夕阳西下的余辉,透过竹林洒满你的周身,在一直处于阴暗处的我看来,梦幻得是多么的遥不可及。
可是这一切在此刻想来,都恍若经年般的显得久远。
回到家我便毫不犹豫的甩开他拽着我的手,这算什么啊,打完一巴掌再给你一颗糖吃吗?多可笑啊。
我一言不发的走进屋内,关上门,他的手却突然出现在我重重关上的门上,在我还来不及错愕,那压在他手上迅速漫开的红痕。
他便已率先开口:“对不起,上次是我太鲁莽了,是我错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他的语调轻柔,甚至还带有哀求的意思。
我只是看着他,看着那天他双手捧着诺溪的样子。
我从未见过他用这样柔情的眼神看过谁,如果有一天,他也用这样的神情看我,那么我也一定会想起,他曾在我面前用同样深情的目光,同样心疼的神情,却凝视着另一个女子。
这让我一直久久不能释怀。
尽管那无关爱情。瞧,我除了冰冷,还自私,小心眼。
生气?
我是在生气吗?
我凭什么生气!
可是,我不自觉的嘲弄道:“尤大少爷,你这是在跟我说笑呢。我打了你亲爱的妹妹,这是事实。你替她出头,这也是事实,很合情合理啊。所以,你完全没必要跟我道歉,我们两清了!”说完,我欲再度关上房门。
可是这次,他用力的阻挡着我,甚至蛮横的扳开房门,捧着我的脸便吻了下来,带着霸道和隐忍的情绪。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让我始料未及。
那一瞬里,我只听见悬挂在木门上面的锁因为晃动所发出的撞击声,好似被放大了千万倍的回响在我耳边,让我脑袋嗡嗡作响。
我看见婆婆的照片,那张我遗失的照片,从他手中滑落在地,露出公公呆站在围栏,不可思议的表情。
这大概是记忆中,我第一次看到他如此鲜活的神情,也将成为最后一次。
我想,他此刻一定是万分的痛心吧。这个在他心中永远乖巧孝顺的孩子,这个他一直以来引以为豪的骄傲,就这样,以他认为最耻辱的方式,毁灭性的粉碎在他眼前。
多讽刺。
对不起,对不起啊公公,让你失望了。我也知道,这世上很多事情,都不会因为一句对不起,便单纯的能真的当作没发生过。可是你要知道,我最最不想那个对我失望的人便是你啊。
如果,一切能够重来。
如果,我从未来过这个世界。
如果,以上的都能成真,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