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身后突然冒出一把冰冷的匕首,正在悄无声息的在向我靠近,那样肃杀而决绝,让尚还沉浸在喜悦中的我丝毫未觉。
当我察觉到来自身后的注视,回过头去时,诺溪正用她那双素净而细嫩的手握着一把尖锐的短刀直直地向我冲来,站在诺溪身侧的奈曼见状也急忙朝我飞奔过来。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却又像一场电影的慢镜头般。
在一声闷哼中,我被撞得栽倒在地,紧接着奈曼扑倒在我的身上,有什么温润的液体侵染了我的衣服,手指试探的触摸后展现在眼前的是入目的鲜红,娇艳异常的颜色。
我这才注意到奈曼的腹部,插着那把短刀,整个刀身都插进了肉里,只留下黑色的刀柄,那样突兀的显露在外。
我不可思议的看着诺溪,看着她如同一个死神般,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没有愧疚也没有忏悔带着面无表情的漠然,我甚至找不到她挥刀而来的理由。
我知道,我们都是一群坏女孩,一群满心创伤到只有站在人群中才能微妙的感受到自己还尚活着的存在,我们常常做着同类相残的事情。
甚至在后来的一段时间里,在这样的生活中,在拥有越来越高的地位中,我竟然开始享受起被人拥戴,施令于人的生活,遗忘了最初在后山种下这颗山茶花时所许下的承诺,变得逐渐迷失了自己。
可是,不知为何,我就那样望着她,望着眼前这个亦敌亦友的女子。在无数次的交战中,我内心的深处居然对她萌生出了一种难言的信任,相信着她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可什么样的解释才能敌得过我最亲爱的奈曼妹妹的命啊!
“你就那么想杀了我吗?为了你一直想要得到的一中之王的位置?”我笑,有些苍凉的味道。“也对,少了我,便不会出现称号被一分为二的,前所未有的局面,这对你来讲,诱惑该多大啊。”
她只是看着我,看着我冷静的对她做着分析,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我所看不懂的情绪夹杂着,好似期许着我能明白点什么般。
然而,她看着我同样对她抱有期许的眼神,有些失望的笑笑,转身想要离去。
“诺溪!”我叫住她。“不管你是想要杀我还是奈曼,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有什么苦衷,你刺了奈曼,亲手刺了我亲爱的妹妹一刀,这已是事实。所以,从今日起就正如你所说的那样,我们将成为永远不变的敌人,宿敌啊!你应该很高兴吧?”
她用的是诺溪,而不是檬子。
她无言的勾了勾嘴角。
最终诺溪什么都没有留下,只留给我一个扎着马尾干净利落的背影。
我环抱着怀里脸色越发苍白的奈曼,鲜红的血液形成一圈圆点,不断地晕开在她雪白的衣裳上,也染满了我的双手,娇艳却刺目。
你依旧紧紧拽着我的衣角,语调轻缓得轻轻被风一吹,姐姐二字便支离破碎的散落在了我的耳边,激起了过去的记忆。
我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站在楼顶上,一副无所畏惧悲悯的模样,我还想起,当我被三恶少欺负时,你挺身而出的样子,无论我哭还是笑,你都一直,一直在始终孤寂的我的身边陪伴着,从六岁到十四岁。
古莫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我像个失了魂魄的木偶般,跪坐在地上,双眼无神的望着某一方,眼泪却在无声的不停流淌着。
他一身淤泥,满脸通红的喘着粗气,汗流浃背的先是站在远处愣了一下,想来是在听到消息后便匆忙赶来。
铺面而来的血腥味不知是从他手臂处的伤传来,还是周围大小遍布的血水坑里。总之这难掩的气味充斥着鼻腔,令他的嗓子眼不停的传递着想要作呕的冲动。
他跑上前来,当看见奈曼禁闭着眼睛,腹部上的伤还源源不断的冒着血,几乎快将那件雪白的衣服彻底染成鲜艳的红色,如同此刻那在广场正中央被狂风吹荡着的国旗,似乎随时都有脱离枝干就此离去的危险。
“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为什么不马上送她去医院!你想杀了她吗!?”他气愤的冲我怒吼着,就像我怒吼着檬子那样。
那一下,我一时有些懵了,对啊,我为什么没有送她去医院?我难道真的想要杀了我最亲爱的妹妹吗?
他从我怀里夺过奈曼,抱过轻得如同一片羽毛般的奈曼,即便是这样轻小的奈曼,在他弯曲着膝盖站起身来时,他的右腿却突然跪在地上,跪在了血水之中。
我伸手想要去扶住他,没想到我这种下意识的行为如同带给了他天大的屈辱般。
哦,原来,他终究还是在意的,还是说天真的我自欺欺人的以为,又有谁能够完全不在意的接受着被人称作残疾还能笑得沐浴春风,还能真的装作什么都没改变一样。
他像是没看见般,专注的看着奈曼,看着他所有的支柱,如同一颗绝美的星辰,却即将陨落在他怀里。
他抱着奈曼的手明显的在收紧,手臂上的伤绷出了个更大的口子,血肉模糊的和他那件格子衬衣粘连在了一起。
他丝毫感觉不到疼痛,所有力气都集中在右脚上,颤抖着膝盖,费劲的站了起来,然后用一种我从未见过,好似极其怨恨般的眼神掠过我,飞奔着向校外跑去。
而在古莫走后,炽热的阳光照在我湿透的衣裳上,将我双手手腕处两条血淋淋的伤痕暴露在烈日下,好似有千万的委屈涌现出来,却终是无处诉说。
我仿若未觉的呆呆望着古莫离去的方向,伸出去的手掌无力的垂放在身侧。
自那以后他们一家便搬回了县里,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从别人那里听说,奈曼是在最危机的关头被送到了医院,古莫一直握着她的手,不眠不休的守了整整半个月,整个人都变了模样。
而我,却一次都没有去看过她,看过古莫,每天照常一日三顿的早睡早起,好似我们的生活从来都不曾有过交集,一切都未发生过一样。直到有次公公在饭桌间突兀的问起你时,我一时愣住,碗筷便从手中脱落,摔落在地。
我慌乱的弯下身子试图将它拾起,破碎的碎片却一不小心的划过手心,染了一手的鲜红。如同那天奈曼的血也是像这样染红了我一手,不论我怎么洗也清洗不掉,就像我此刻隐在手臂下那两条重新翻现出红色的伤。
于是,关于那天所有的一切都铺天盖地的向我袭来,我便再也忍不住的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嚎啕大哭起来。心中某处那被故意忽视的事实,此刻正张着血盆大口向我袭来,使我痛苦不已,不能自己。
公公在一旁茫然而紧张的看着我,他一定不能明白,为什么当时提到古莫我会一不小心摔了碗筷,为什么提到奈曼时,我会突然抱着双膝痛哭起来。
所以,尤溪,我希望你能明白啊,明白我那隐藏在心中那无比巨大的责备和愧疚感。因为我,害得古莫的腿终身残疾,因为我,奈曼差点死掉啊!就像婆婆那样永远的离去,只留下我独自一人背负着那段沉重的过往,如同烙印般一生都将铭记着,然后卑微的以活着的方式来将自己流放。
而我不能原谅诺溪,也是不能原谅自己啊,因为有些污点是必须留在心中的啊!
“故事说完了,那么尤溪,你是不是应该醒来了呢?醒来将你的故事也说给我听,还是说,你也会怪我吗?明明是我害你躺在了病床上,因为我才导致你昏迷不醒的,此刻却又想要将你唤醒。你是不是已经疲倦了呢,对我的蛮横无理,对我的冰冷无情。那你起来亲口跟我说啊,我想要听到你亲口说出来啊。说出你也开始对我这样冰冷无情的人感到害怕,想要远离了,对吗?”
然而病房内安静得听不见任何声音,就连一直站在门外的沐川,迎着夜色悄然离去的声音我也尚未听见。
我只是全神贯注的看着你,看着你那双清澈的眼睛始终掩盖着,丝毫没有要睁开的意思,我便只能更加用力的握紧了你的手,给予你,也给予我安慰,安慰自己说。
也许你只是还没想好要怎样对我开口,就像我之前还没想好要怎样对你诉说一样,没关系,你需要时间,那么我的时间便都留给你,多久都行,只要你能醒来。
我回头凝望来时路,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似嘲弄般,那个时候可以毫无顾虑说那话的自己如今早已消散在时光里,脚下的步伐没有任何犹豫的向着我所凝视的方向走去。
我捂了口罩,将冰凉的双手插进毛呢大衣的袋子里,温润的潮湿感觉不到丝毫的温暖,可我却并不在意,我终年与寒冷与黑暗为伴。
淤泥的车站是司空见惯的杂乱拥挤,候车的棚子里挤满了人,迎来送往的人,只有我一个孤身的站在棚子外,不少人向我投来疑惑的眼光,我恍若未觉,拿出耳机戴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下午四点的班车在指针指向四点十五分时才隐约在大雨滂沱的薄雾中看见它蓝色的车身向着我们驶来。
这个时候棚子里的人像小时候无意桶过的马蜂窝群起而蜂拥,每个人手上都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后备箱里的行李拿出又迅速被塞满,座位上的人刚起又被人占下。
我双手插在兜里摸索着早已买好的最后一班车的车票,湿润的口袋里空无一物,仔细的回忆一番,却不知掉落在了哪里,连带着临出门时随手抓起的一叠现金。
我站在潮湿阴冷的雨水里,周谴是热闹繁华的节日欢闹声,空旷下来的雨棚里只余两三个附近楼上的居名看热闹似的好奇打量着我,我一时踌躇的呆立于原地。
因为,我无处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