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那些‘树木’突然间便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入目的白,闪着刺目的光芒,晃得我一时睁不开眼。
再睁开时,已过正午时分,街上只熙熙攘攘的走着几个人,雨点也停歇下来,乌云散去,露出了明晃晃高挂的太阳。
我站在马路中间,回过头去,身后是拥挤在奶茶店里的人群,依旧吵吵闹闹着没完没了,仿佛想以这样的热闹告诉我,刚刚回忆里那黑暗的一切都是不复存在的,是一场真实的梦境。
可我从不逃避现实,在我每次想要逃开的时候,它总是会以最快的速度狠狠地甩我一个现实的耳光。
安雀就是那个耳光,她真真实实的缩在人群最里面的一角,那拥有着美丽色彩的头发,微微有些凌乱的垂坠着,闷热的空气使她面色绯红,她没有抱怨也没有不耐烦,而是透露出一股藏在骨子里的坚强。
我还在她的脸上看见了之前一直没看见的,隐在她眼底的那份深沉的忧伤...
我正出神间,尤溪扯了扯我的衣服,我这才记起他的存在,立马转身压低了声音的对他吼道:“你怎么装着病号服就出来了?!你这是出院吗!?还不赶紧给我回去!”
面对我一连串的吼叫,他一副欲言又止可怜兮兮的模样,见我说完后才弱弱的吐出一句,“我只不过是在接到出院通知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我怕赶不上你出校门的时间...”
他这身打扮实在太过惹眼,以至于那些行人都减缓了脚步,对着我一番指指点点,悄声议论,搞得我好像在欺负弱智儿童般,肚子还偏偏在这时非常不争气的响了起来。要知道,我可是陪他们晃了这么久,还没来得及吃饭的啊!
“要不要我请你去我家新开的餐厅吃饭啊?”他在如此认真的邀请我之前,先是低低的对我表示了调侃。
我本想拒绝,不过,考虑到如果我以一副饿贫血的惨状晕倒在考场,再次与我的第一擦肩而过的可能性后,我还是不情不愿的点头答应了。
整个小镇也就这么点大个地方,繁华的街道也就这么几条,所以,我们几步路便走到了尤溪家的店里,那是一家像古时候的酒楼那样的房屋样式,全是古色古香的全用木头搭建而成。
朱红的油漆,深青色的琉璃瓦,门匾上挂着店名,两边各自吊着一串大红的灯笼,以及门口两边,二楼的转角处,大堂和一些房屋里,都各自放有一个硕大的青花瓷器,看上去比我都还要高。
最让我惊讶的是,就连里面一些细节上的东西,格局也都没有一点现代话的东西,完全古色古香的味道,除了用的是电路灯,而没有真的原始到点煤油外。
“怎么样,你觉得这设计好不好看?”
他带我参观一圈,刚一坐下,便迫不及待的问我。
我慢悠悠的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还行吧。”
我之所以说还行,不是因为它装修得不好,构图不到位,相反,正因为它太过富丽堂皇,过于完美的东西本身就不会是我喜欢的。
他好像很失望的追问我,“为什么啊,是哪里不对吗?我可是找了好多资料,熬了好几个晚上才画出来的。”
“你画的!?”所以他才会这么紧张的追问我的意见。
“话说回来,你们把这么华丽的店开在这里,价位还这么便宜。”我低着头,手指在那泛着旧黄的菜单上一一划过,“不怕赔钱吗?”
我问得简单直接,他笑着答我,“这个店里开着的确是会赔钱,但是,另一个店面的利润却会将这个空缺补上,在这里的其他店也都是这样,还有...”
我没想到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会就着这个话题下去,给我讲解了他们企业所涉及到的那广阔的邻域,以及他们都是如何运作和管理的,甚至详细到每一个微小的细节。
那时的我就那样痴痴的看着在我面前侃侃而谈的他,看着他脸上认真的神情,那神情仿佛有着某种魔力般,吸引着我。
我毫无疑问的觉得,将来的他,即便是不继承和依靠家族的势力,即便是他一无所有,也一定可以凭着这份天生的商人头脑,独自一人白手起家,并且功成名就。
这样想着,我心里那股渐渐升起的卑微,像盛夏里疯长的藤蔓,在此刻肆意滋长,撑满了我那本就不大的心房,只留下那么一丁点还模糊不已的自我,所以,我才会在这样的头昏脑胀下,说出了那样的话,打碎了我一直以来伪装的尊严。
我说,“和你青梅竹马的诺溪比,我没有她漂亮,和依兰比,我不文静淑女,没有你们所谓的大家风范,我甚至连紫阳的活泼开朗都没有,你究竟看中了我哪一点,凭借哪一点就能让你对我如此喜欢?”
正如张爱玲所说那样,真爱是你喜欢一个人已经卑微到了尘埃。那个时候,我坐在图书馆的一角,捧着书本,将这句话含在嘴里反反复复的默念,一遍又一遍,皱紧了眉头,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爱能让一个人卑贱至此,却还能开出花来。
直到我说完这句话,瓦解了我一直以来的伪装,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同时也明白,我这朵花,永远也开不出来。
“腐朽。”他说,“我喜欢你骨子里那股腐朽的气息,我从来没有在其他女孩身上见到过这样的气息,它独特唯一,如同毒药般,深深的吸引着我,当我意识到的时候,便再也无法自拔。”
我听过很多人,说我冷血、无情,像一块修炼千年的寒冰,永远的捂不热,也融化不了,而他却是第一个,看到了我藏在冰冷下的腐朽,连沐川都不曾发觉的气息,与生俱来的气息,深入到骨髓,却掩埋在肉体。
“原来,你也知道我喜欢你啊。”他刚刚的气焰顿时消了下去,面颊消瘦还有着病态的模样,再加上那身病号的衣服配上他此刻脸上强装的那抹无奈的笑,都成了此刻可以让我心隐隐作疼的因子。
他苦笑一声。“一直以来,你的态度和表情,都让我以为,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在意般,我也知道,你并不是真的像我以为的那样,可我就是忍不住的要去胡乱猜想。”
说道这里,他停了下来,屁股从座位上离开了些,将脸凑到我的面前,“这样的我,是不是让你觉得很傻啊?这样骄傲的你,有没有觉得有些微微的得意呢?”
他挑起我的下巴,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眼,无比清晰的刻画在眼前,引来我一阵莫名的心烦意乱。
我想要逃开,可是,那样的逃避让我觉得有些欲盖弥彰的嫌疑,所以,我由着他,由着他的指腹在我脸上轻轻的来回摩擦,或者,可以说,我是在以这样的理由说服自己,让自己可以再贪婪在这样的温柔里。
恰好这时,服务员端来了第一道主菜,她微笑着从石柱旁转过,走到最角落里的靠窗处,看到面前的我们时,微微愣了一下。
她很清楚眼前这个身穿病号服的男子身份,在餐厅还未修建的时候,在自己看到广告支架上的招聘启事的时候,便抢先看到了他,那个时候的他手里拿着一本画稿,匆匆忙忙的从眼前跑过。
他站在眼前那片废墟里,拿起笔,不停地在空中笔画着什么,菱角分明的侧脸,刚毅分明的脸庞里布满了疲惫,他只在那里停留了几分钟,便又匆匆离去,像春天里一阵微拂的清风,吹动了衣角,凌乱了发丝,最重要的是它不轻不重,像一片羽毛般拂过了心里,引来一阵瘙痒。
所以,她在这阵骚动下,走到在招聘旁,在表格上填写了名字,进了店铺后也知道了他的身份,一个对于她来说遥不可及的身份,甚至有着这样不纯洁目的的人,在这里,不止她一个。
然而,遗憾的是,自从房子建成后,他便再也没有来过,这还是第一次,还带着一名女子。
从进门的时候,她便看见了他,看见他嬉笑颜兮的和他身边的女子说话,尽管,那名女子始终板着个脸,对他不喜不怒,不理不睬的样子,他也高兴极了的放低了姿态,一直对她表现出亲昵的讨好。
她满是审视和挑剔的在暗处用眼光,上下打量了那名女子一番,结果令她大失所望,她在她身上,看不到一点可以让她为之信服的地方,也看不到一点可以让那样的男子为之心动的地方。
可是,事实就这样摆在眼前,她什么都没看到,却看到了他的眼里,盛满着同自己看他时一样的神情,只是这样的神情,全都凝望在那名女子身上。
“把菜端上来吧。”尤溪率先开了口,他收回了手指,坐回座位。在菜摆放好的第一时间,便夹起一筷子放到了我的碗里。“快尝尝怎么样,让她在那站那么久,都快凉了吧。”
“就算凉了,也不会是她站凉的。”我说完也拿起了桌上的筷子,只是,我没有去夹碗里那块,而是自己重新夹了一块。
他便笑,并没有在意我这样幼稚的行为,他只点了三菜一汤,很标准的配置,可我依然觉得很浪费,因为份量很足,我们根本吃不完。
“你难道不要先去把衣服换了吗,我公公常跟我说,湿衣服穿多了不好,夏天洗完脚不擦也不好。总之,在他们的眼里,总有那么多的不好,不好得又那么附有道理。”
尤溪看着我不停的夹着菜,明明是在跟他说话,却完全没有看向他,倒像是一个人在自言自语般。“那你公公告诉过你这么多,就没有告诉过你,食不言,寝不语?也没有告诉过你,与人说话时要看着对方的眼睛?”
“我说,尤大少爷,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一下,毕竟,你能好这么快也有我的功劳啊,我可不想让你在完全没康复前,再有个什么意外来让我内疚。”
她又叫他尤大少爷,多刺耳啊。
“那我要是留下个什么后遗症,你是不是会内疚一辈子,也记我一辈子啊?”他问得那样认真,好似只要我一点头,他便真的会做出什么恼人的事,以此来达到他这个可笑的目的。
这样的他,让我不禁在心里轻轻叹息一声,他终究也只不过是个孩子,有着小心思小把戏的坏孩子,只是这样的手段和想法,让我想起,这和现在的古莫何其的相似。
尽管他是个坏孩子,可是孩子,毕竟还是孩子,一个孩子又能坏到哪里去呢?他毕竟不是当初的我们,当初的我们,又怎么还可能保留着他那份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