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沐川的初次见面是在婆婆去世之后,好似失散多年的朋友,邂逅是我们终将面临的未来。
那个时候我望着那珠随婆婆一同枯萎的葡萄藤,就那样蹲坐在地,好一会才起身,满怀着回忆亲手将它们带离了土壤,送向了死亡。
我划着了一根火柴扔在上面,干枯的藤条和树枝被点燃后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火花的亮光照在我脸上忽明忽暗,火光下似乎隐约有个身影坐在马路上。
我定睛一看,模模糊糊的那里似乎坐着一个人。于是,我便走近了些,发出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
那人闻声将埋在双膝间的脑袋缓缓探出,大概那人并没有想到会有人来般,有些惊讶的与我眼神对视,脸上还有着未干透的泪痕。那拒人于千里的模样孤寂得似乎已经与这夜色融为一体,犹如我当年的模样。
这样的感觉也只有当你彻底处于黑暗中后,才能看得更加的清楚,更加的明白,明白这世态的炎凉。
我转过身,欲将这一切装作什么也没看到。在我准备离开时,那人却开口叫住了我。
“你可以收留我一晚吗?”他看似随口的问道,眼睛却一直紧紧的盯着我。
也许,他那时的内心也是紧张的吧,像这样贸然的开口询问一个陌生的女子,也贸然的将我牵连进你的人生。
奇怪的是,我也竟就那样随口,连脚步都不曾停,不带丝毫犹豫:“我家只剩柴房。”
这一切自然得好似我们早已是多年的老友般,也许我们前世真的有着许许多多的爱恨恩怨,以至于纠缠到今世也难以了断。或者我更希望这只是俗话里说的青春期的叛逆,可不管是哪一样,结局却早已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因为,命运注定了我们的相遇,却也残忍的预谋了我们的分离。
我带着他悄悄的一路潜伏,如同做贼般。我鬼鬼祟祟地趴在自家门边,探出脑袋,电视机的光亮印着公公安详躺在床上的身影,我向身后招着手,示意他跟上后又独自弯着腰走在前头。
回到房间后我轻轻的舒了口气,要知道这可是我第一次带人回家,还是个陌生人。
“等会我公公出来关门的时候会看见你在柴房的,你就先在这坐一下吧。”
他环视一圈,其实连环视也算不上,因为这房间里的东西少得可怜,简单得只有一张床和一个实在有些旧的衣柜。
正在他考虑要不要坐在床上时,一只麻灰色的猫悠闲的迈着猫步走了进来,刚走几步却突然停了下来,直勾勾的看着他,似乎正在打量着来人。
我走上前去,将它抱入怀中。“咪咪,你是不是又到处乱跑了啊,你看你又把身上弄这么脏....”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低头对着怀里的猫儿软声细语的模样,他想她一定对这只猫宠爱极了,身上冰冷的气质瞬间融化成水,像所有正常女子般甜笑着。
他忍不住走上前去,抚摸着被她抚得顺滑的毛发,出乎意料的,异常柔软。
正当他有些爱不释手时,她却突然将猫儿塞到他的怀里,并一脸仔细端详的看着他。“我家的猫,一旦把它放在外人怀里,它可是会张牙舞爪,奋起反抗的。”
他抚摸着猫的手有那么一瞬顿了顿,原来她只是把他当做了一只小白鼠,毫无善意。
想到此处,他无奈的勾了勾嘴角,熟练的轻轻挠着猫儿的下巴。“在动物眼里它只认同相同气质的人,你是,我也是。我们是同一类人。”
“那就收起你那不二周助的笑吧,在同类面前这显得多么多余啊。”我也伸出手去,同他一起抚摸。
他却在那一瞬陷入了沉思,后又明了的想,或者我们都只是习惯了,习惯了假面,在这样的假面下说不定哪天就迷失了自我。
他低垂着的头,有些稍长的刘海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我带你从后门出去吧。”我率先站起来。
他淡淡应着,将他膝盖上的咪咪放回床上,再次跟着我蹑手蹑脚的绕回大门前旁边那座瓦片盖的房屋下,被干枯的稻草,玉米杆以及一些捆绑好的树枝堆占了一大半。
“早点睡,晚安。”虽然这样说但我却知道,他注定会是一夜无眠的吧。
当我早上醒来时,他早已不见了身影,那件我昨晚拿给他的衣服带着厚重的露水味整齐的叠放在我枕边,上面还放着一枚银色流苏发夹,精致而古典,我歪着脑袋盯着看了好一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单肩挎着公公给我新买的书包,走在这条我曾走过无数次的铁路上,这条我曾见证过它修修补补无数次,从它开始脱落漆皮,变得锈迹斑斑,又在隔天的时候会被刷上闪亮的银色油漆,让它再次变得亮丽如新,日复日年复年的重复着的铁路。
同样重复着的还有被重修过后的学校,以一种我只在图片以及电视上才看到过的模样,更加坚固的屹立在那里,驻扎了我整整一生的时间。
而学校之所以被重修的目的,不过是为了专研出最优良的新式教育方针,采取了先进的国外教育思想等,将我们这儿做为一所实验学校来进行测试。
而我们不过只是他所要实验的小白鼠,被换进了一个好看一点的笼子里罢了,如果成功了将为实施者在教育体系上,他的人生上,划上了最为绚丽的一笔。
而这样宏伟又富丽堂皇的学院,居然就座落在这样一个偏僻落后的小镇里。
那时候有很多路过的人,认识或者不认识的,外地或者本地的,都高昂着脖子惊叹于这样美丽的欧式风的学院时,又满眼艳羡的看着我们走入里面,都称我们是幸运又是幸福的一代。
可我却并不觉得这有多好,也并不觉得这有多差。
“梓潼,这儿呢!”紫阳站在校门口处冲着我使劲挥舞着手臂,我看着前方只是微微笑着,以示回应。
“你怎么还是老样子,拖拖拉拉,像个老婆婆似的...”之后她便如一个真正的老婆婆般开始碎碎念起来。
而依兰,一如初见时的空谷幽兰般静静站立在一旁,巧笑言兮。
这模样,不禁让我想起她第一次转来这个学校的时候是在初三的最后一个学期里,我的视线刚从窗外转回来时,便看见了她站在讲座上做着自我介绍,犹如一只从天而降的天使,一身雪白的衣服衬得她脸上的那抹害羞的红晕更加娇艳,软软绵绵的声音,柔柔弱弱的模样一下便俘虏了班上所有男生的心。
那时的我喜欢孤寂安静,即便是现在还是以后都一样,孤寂安静到我以为我会独自一个人上完初中,高中,然后大学毕业,从未想过我会同哪个人,什么事有过多的交集。
可是羁绊这东西啊,从来都不是你想或者不想就会有的。于是,便有了你现在所看到的这样温暖的一个事实。
“给,这是我爸从杭州带回来的特产,可好吃了。”紫阳边说边从背后将书包拉到身前,掏出两大包表面看似像纸似的古铜色的包装袋,塞进我们包里,“拿回去给咱爸咱妈,公公婆婆都尝尝。”
她总是这样雷力风行,往往我们都只是欣慰的笑着接受,就像现在。
“对了,梓潼,你爸有给你带什么好吃的吗?”
在这新年刚过的日子里,在这如此平常的一句问候里,我一下便有些沉默了,虽然我一直都比较沉默。
哦,原来,我还有一个爸爸,一个我并未见过几次面的爸爸,一个每次打电话都只关心我成绩的爸爸,一个就算难得回家也从不会带任何东西回来的爸爸。
你不提,也许我也同他淡忘我一样,快要忘记他了吧。
依兰拉着我的手,给予我安慰的表情,打破沉寂,“不说这些了,我们去看看我们高中的新教室吧。”
紫阳后知后觉的附和着,于是我们便又风风火火的向着学校走去,就像真的在期待着新教室一样,而你总是我们最好的解花语。
三三两两的行人从我们身边说说笑笑的走过,每个人脸上都泛着和以往有所不同的期待色彩,这应该是理所当然的吧。
毕竟像铕钼这样连我们这种乡下地方都听过的大集团的两个接班人将要在这所,这所他们所创建的学校里和自己一起上课,这距离每个人心中的灰姑娘梦如此之近,谁又能不高兴呢,谁的脸上不该挂上耀眼的灿烂笑容呢?
这些都是刚刚紫阳给我科普的知识,说实话我还真不知道,就算确实是在某个广告某个电视里听到过也是转身便忘了吧,这世界那么大,哪有那么多时间去关心别人家的好与坏,是与非呢?做自己都还来不急吧。
新学期的开学仪式应该做得很盛大吧,连我悠闲的坐在校外的小吃店里吃着早餐,震耳欲聋的鼓掌声以及新校长那振奋人心的话语,都还是不停的被迫传到了我的耳边。
“老板,给我来一份和她一样的。”
在我刚往嘴里塞了一筷子粉的时候,便看见来人在我对面坐了下来。
他拿出两盒瓶装牛奶放在我面前,“就算做是你那天收留我的谢礼吧。”
在我正准备无视他的时候,他指着校服胸口处的名牌。“就算你要无视我,也要知道你无视的是谁吧,沐川。”
我突然笑了,笑得前俯后仰,原来是可以有人这么了解我的,了解这个连我自己都不了解我自己的人,论起那些相处了十几年的人来说还比不过个仅仅相处过一次的陌生人。
看,这该是多好笑啊。
半响,我收了声,拿起桌上的牛奶拔掉盖子如喝酒般一阵豪饮,几下便只剩下两个空瓶子矗立在那里。
而他自始自终都只是微笑的看着我,时不时的搅拌几下碗里的酸辣粉,优雅如他。
在我吃饱喝足后正准备起身离开时,从背后伸出一只手将我按回座位。
“哟,都在这里吃早餐啊,好巧。”尤溪嬉皮笑脸的和沐川打着招呼,手却揽过我的肩。
他说道‘好巧’时,将头从我肩膀处探出来看着我,耳边有丝丝热风吹过。
见我不说话,他满是自信,清澈的脸庞上却浮现出魅惑的笑,“那可真是个慈祥的老人啊。”
他以为她至少会回过头来白我一眼,甚至还会带着些惊讶。
可是,她只是浅笑着停止了手下的挣扎,端起面前的酸辣粉喝了一口,然后回过头来喷了他一脸,而她自始自终都优雅的浅笑着。
他捏着她的肩越用力,她便笑得越灿烂,多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