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从梦里惊醒,回归到白净的病床上时,我的嘴上还尚盖着氧气罩,我呼吸急促,吐字不清,通透的罩子在蒙上一层如雾般的水蒸汽后又立马变得透明。
可尽管如此,我依然紧紧地抓着古莫的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抓着那双已然成长得宽大有力的手,固执的问着他:“古莫...你是不是从那时候开始...是不是?是不是!”
你看着我无比焦急而迫切想要知道的表情,反映半响才冲着我摇了摇头,“不是的,梓潼姐,是在你认为最早的时候,我恨不得更早的时候。”
我霍地松开了紧握着他的手,难以置信的看着他,“既然如此,你为何还如此残忍的对待她,对待你奉于心中的奈曼!”
“因为,这就是我爱她的方式啊,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才是最爱她的,只有我!”他笑,像个得到心仪已久的娃娃,深藏在心,不愿与任何人分享。
“古莫,你走吧,我暂时不想看见你。”
他讽刺的笑,我知道他一定认为我这条冰冷的蛇,没有资格对他表现出一副失望的姿态。“那梓潼姐你好好休息,等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他本想替我擦拭掉眼角的泪,可是,我将头微微向一旁歪去,他手指停留在空气中。
“梓潼姐!”这个时候,奈曼夺门而入,她一进来便激动地扑在我的身上,不停地关心道:“梓潼姐,你怎么样?梓潼姐,你伤得重不重?”
她满目的焦急,额上头发温润。
这个时候,我早已不顾她压在身上所发出的疼痛,我只是就那样望着她,无比心疼的望着,我多想去触摸她雪白的肌肤。
可是,我早已没有了多余的力气,于是,我眼里的泪水便止不住的往下流淌着,很快便湿透了半边枕头。
“我可伶的奈曼妹妹啊....”我满怀着这样的感叹,满怀着那段在
如今看来无比沉重的过往,沉沉的睡了过去。
梦里,我穿着一件白净的婚纱,有两个粉妆玉琢的孩子捧着裙摆跟在我的身后。坐在地毯两旁的宾客都是些无比熟悉的面孔,江源的眼里没有暴戾,诺溪的眼中不再复杂,奈曼也如初见般的烂漫....
他们都怀揣着儿时的纯真长大成人,他们无一例外的都朝着我微笑,而早已不再人世的婆婆,也坐在台上满脸欣慰的看着我,激动地泪水在她脸上纵横,也在我的脸上倾泻。
有名男子向我走来,他拿出一个红色的首饰盒,我了然的伸出手去,无名指上被一颗闪亮的戒指圈固。
我看不清他的模样,我也并不在意他到底是谁。还有什么,比让婆婆活生生的坐在她最爱孙女的婚宴上还要令我高兴的事吗?
这时,有人递给我一面镜子,镜子里我笑容美丽,纯真可爱,就像一块没有瑕疵的璞玉,没有经受过伤害,也没有伤害过别人,宴上的音乐轻快欢愉,这一切美好得令我觉得眩晕,我甚至不忍去怀疑它的真实性。
可是突然,镜子里的我霎那间转变成了另一副模样,一副丑恶狠毒的模样,是我内心深处所最真实的映照。
那是一场噩梦,我醒不来!也挣不掉!
“梓潼姐,我又来看你了。”古莫双手抱着一只白色的玩具熊,像个孩子似的倚在门边。
他说完这句话后便直直地看着我,以一种期待的目光。
可是,回应他的是无尽的沉默。
他走过来,将隐在巨大玩具熊后面的风铃花举到我面前微微摇晃,
有晶莹的水珠滴落在我苍白的脸上,伴随着一起落下的还有一声轻轻地叹息。
“梓潼姐,我也并不想这样的啊,我只是希望你能知道我有时控制不了我自己的啊。”他已一种极其缓慢地速度走到我的床边,如负千斤般的坐下。
“你应该祈求原谅的那个人,不是我。”
古莫并没有抬头看向我,他知道我依旧不愿睁开眼睛看看现在痛苦不堪的他。所以,他用指甲刀修剪我指甲的声音和他接下来娓娓道来的故事一样,显得那样冗长。
我从很早的时候就知道,你很羡慕拥有一个像我这样幸福美满的家,但是你可能永远都想象不到,这个和谐家庭,过去的模样。
那时候,我每天回到家里的第一件事,便是躲进自己的房间,尽可能的不出去。
我更多的时候是将脑袋埋进重重的被子里,以此来隔绝客厅里那源源不断地争吵声。
‘离婚’这个在所有家庭里都显得那样伤感的话题,却被他们时常挂在嘴边,念叨得比吃饭还要频繁。
有一次,他们甚至将家中所有的财产划分清楚,并各自写上了双方的名字,轻率得就像当初结婚时所签署的证明一样。只不过,他们在对于我的分割上,产生了严重的争执,互不相让到现在。
后来,我不再跟他们说话,缄默不语得就像只是回到一家宾馆,而我只是一个在那里长住的客人。
面对我的冷漠,妈妈做得最多的是在我紧锁的房门外,冲着我撕心裂肺的喊叫,甚至痛哭。
可我却一点都听不见,因为我已经顺着那根用衣服缠绕而成绳索从三楼房间的窗户,翻到隔壁二楼的朱红瓦砾上去了。
我踩着瓦片,小心翼翼地走过中间隆起的一小段,然后坐在最边缘,向下晃荡着脚。
我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车来回穿梭在这座城市,看着太阳每天从西边落下最绚丽的一幕,看着灯火开始渐渐变得斑斓。
等我看倦了风景,我又开始透过每家每户的窗户,窥探他们的生活,甚至更深入一点窥探到他们不为人知的一面。
可当我越深入,便越会发现,那些越是表面光鲜艳丽的人,便越是容易显露出人性里最为丑陋的一面。
我厌恶于这样的场景,他们远没有风景来得多姿多彩。于是,我又重新开始审视起这座城市的潮起日落,宏伟或平淡。
这样的生活的对于我来说,算得上安宁。可直到有一天,在一个下着细雨的星期天。
正当我踩着被雨淋湿的瓦砾准备回到房间的时候,一道闪电划过阴沉沉的天空,雷声在乌云密布的上空滚过。
也就是这个时候,我看见对面有个小女孩正翻过护栏,站在楼层外栏,那突出一节的窄小石块上。
她瘦小的身躯颤颤巍巍的贴着墙,狂风夹杂着雨点不断地席卷着她吊带的裙摆和娇弱的身体,看上去显得那样摇摇欲坠。可她还是一点一点地朝前面挪着步,走得极为艰难。
终于,在又一道闪电下,我才看清,在她前方有只小猫,真的是很小的猫,看上去也就才出生半个月的样子,浑身湿透的趴在那里,看上去无助及了。
我停止了动作,摒住呼吸,紧张的看着你的脚挨在它的脚边,你的手成功的将它托起后往自己的怀里放,我似乎都能感受到你松了口气的吁声。
可就在你松气的同时,你用另一只趴在墙上的手想要去安抚颤抖不已的猫咪时,悲剧便发生了。
就在你松开手的那一刻,你的身体便失去了平衡,下意识里,你不停地晃动着双手。
于是,那只被你托在怀里猫,便在你寻找平衡的时候,它的爪子划过你的手臂,它的身子向下坠去,发出最后一声哀嚎。
在它掉下去的那一刻,你应该是极力想要去抓住它,极力想要挽救这条将要逝去的生命。可是,你好不容易重新趴回墙上的手,却再也不敢松懈下来。
你呆呆的站在那里,低着头,看着猫咪掉落的方向,凝视良久。
那天的天空异常的阴暗,就像我遇见了你,便预见了我们最后的结局般——阴霾一片。
我看不清你的表情,甚至连你衣服的颜色都看不清。
我站在那里,感受同你一样雨点浸湿衣服的冰凉,凝望着你,猜想着你此刻的心情,难过亦或是自责。
就在我猜想得极为入迷的时候,就在你保持着那个姿态半个小时之后,你突然开始重新挪动脚步,顺着来的地方爬回阳台上。
你的妈妈围着围裙从厨房里出来,她惊讶的看着你浑身湿透的模样,我想她应该是喊着你的名字,问你为何在屋里却湿了一身。
你没有答理她的问话,迅速的拉开房门冲了出去,而你的妈妈无奈的在后面不停喊着你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我看着她的嘴一张一合的动,我也跟着她的嘴型一遍又一遍,一张一合的动。
...奈...曼...奈...曼...
于是,奈曼这个词汇便从我的嘴里迸发而出。
我第一次读懂的唇语,便是你的名字,而这个名字曾无数次在我的唇齿之间来回转动,犹如一场命运的轮回,正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线,将你我粘连,成为我们之间撕扯不断的羁绊。
就像是理所应当的,我放弃了这座城市绚丽的风景,观察你,便成为了我人生中最大的乐趣与爱好。
你几乎每天六点四十起床,七点四十出门,穿着一中的校服,还没有戴红领巾,应该是才进的一年级生,我们在同一个学校这一点令我感到兴奋。
你每天中午会独自回家吃饭,因为住宅属于学区房徒步很近,10分钟左右的路程,下午五点之前你便会到达家中,除做值日外。
我无比熟悉你的作息时间,有好多次我故意绕远路经过你的教室门口,有时你会有说有笑的和几个女生围坐在一起,有时你会拿着一本书在台上领导大家晨读....
我们第一次正面接触,是在那个下着暴雨的中午,你撑着一把粉色小伞拿着一串用线穿挂起来的白茉莉,踏着雨水,走进一条巷子。
巷子不长,可你走得很缓慢。过了巷子是一片广阔的田地,稻田的田坎上有一处竹林。
那是我迄今为止见过的最大的竹子,奇特的是它的竹筒处每隔一节距离还有着横向长出来的枝节,就像是一排天然形成的梯子。
我蹲在竹子的上方,你站在竹子下,将茉莉放在眼前那块微微隆起的小丘上,绵细的雨点瞬间便滴落在素白的手指上,湿了衣袖。
你站在那里良久,就那样静静地,不语不言。
我就在你眼前,抬头咫尺的地方,呆呆凝望着伞下的你。
许久之后,你刚想要转身离开,我从上面一跃而下,踏在低洼的水坑里,飞溅的积水从你淡粉的雨靴上滑过。
突如其来的状况,使你如受惊的小兔般将伞握在怀中,一脸的惊慌未定。
“你是谁,怎么从竹子上下来?”
“我在找一只的猫,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猫。”
你盯着我眼睛的瞬间,便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宛如我见过的雨中江南,秋波流转间透着一股朦朦的忧。
“那是你的猫吗?”
你问得那样小心翼翼,望着我的眼神里充满着祈求,祈求我回答不是。
我回应不了你的期待,因为我知道如果我说不是,那么我们之间便再也不会有更多的交集。
所以,我回望着你,回答,“是...”
那是我对你所撒的第一个谎,却是那众多谎言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后来,我们关系越来越好,你还会时常对我说——你就像是那只被我无意残害的小猫,你的到来是上天对我的怜悯,怜悯的赐予我赎罪的机会。
可是,这样的好景并不长久,我爸在一次生意中亏了很大一笔钱,我们变卖了城里的房子,搬到乡下。
我永远记得临走时,你送别我的眼神,轻松而释怀。
我的离去,只是因为你为你所犯下的罪,到了刑满释放的日子。而我也该为我所做的一切,步上审判的路。
我从来没有觉得我们就会如此结束,可我也从来没有想过,再见时会是以这般模样。
“那么,你又怎么会不知道,奈曼的家人成为了你们的替死鬼!你以为你这样说,便能掩盖住你也是参与者的事实吗?!”我近乎怒吼着,挣扎着,悬挂在右手手侧的吊瓶受到拉扯地来回剧烈晃动。
“梓潼姐,你根本就不明白!你也理解不了那个时候我的感受!”古莫蹙着眉,直直地看着我,他抓着吊瓶的手透过玻璃,印出苍白的颜色。
那个时候,我越是对奈曼深入了解,便越会明了,我与她完全处在不一样的对立面,她们家条件优越,家庭和睦,她温柔美丽,从小被众星捧月,而我,家境复杂,孤僻冷漠,一无所有外还有一身负担。
后来有一次,公公病重,我偷听见了爸妈的计划,直到实施的那天,我第一次亲手为公公端上了饭菜,他用满是皱褶的手抚摸过我的脸,眼中涌现出一层水汽,现在想来,也许他也是知道的,只是他甘愿牺牲。
饭后,他们为公公办理了出院手续,医生好言告知:好好孝顺老人最后几天吧。
那一刻,他们的头是点得那样真诚,诚恳到任谁也想不到,出了门他们便将老人推向了死亡。
我一直躲在隐蔽处,悄悄地注视着即将发生的一切。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是,朝着公公迎面而来的是奈曼爸爸的车。
那是我人生最煎熬的时刻,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应该出手去阻止,我甚至都冲出了医院的大门,可就在我看见奈曼天真而烂漫的笑容时,我停住了步伐。
我想,是不是破坏掉这层笑容后,我便有机会站在她的身边,以对等的姿态。
我无比愕然,我以为古莫是在经过后来的相处中才慢慢喜欢上奈曼的,我以为古莫是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看着另一个陌生的女孩被自己的至亲夺去了她所视若珍宝的一切。
我以为那时候就算他并不善良,也万万不会看着自己的挚爱被那样残忍的伤害。
可是,我错了。正因为太过喜爱,所以,古莫只是单纯地想距离奈曼近一些,更近一些,为此,他不择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