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之所以会转校到这里来,是因为我之前的学校发生过一次暴乱。”
我掠过她望过来的目光,绑在腰上的固定板勒得有些紧,胳得我有些生疼。
对于我的动作,她嘲讽的嗤笑,“身为资县之战始作俑者的你,有什么资格在我这个受害者的面前心虚?那场你联合诺溪与洛秋争夺一中之王位置的时候,可曾考虑我们这些普通学生的感受,在那场混乱中你知道踩伤了多少人吗!?”
“放下伤痛的过往回归平淡这种事只有受害者才有资格这样做,你凭什么!”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你这么恨我。”
“恨?也许也是恨的,不是因为暴乱的事,毕竟我也没有善良到为一些并不熟知的人伤心难过到去恨一个让我遇见了我人生中最爱的人,那时候我对你还尚存了一些感激。”
“可我也没有傻到认为你会为了报答我而接近我。”
“那天,沐川将我拉到安全的地方后,我悄悄地跟了上去,我看着他一路朝着夺位战的中心奔跑着,一脸担忧的神情。最重要的是,我最讨厌他看你的眼神,我无比清楚那双深邃的眼神里意味着什么,就像是我这么多年来一直站在远处遥望着他一样,那里面透露着太多的怜爱与珍视,是像神明般圣洁的存在。”
依兰安静的诉说着,“你以为沐川真的就那样的温润细腻吗?你以
为他什么会闯入混乱中去救一个莫不相识的人?只是因为,他将我误认成了你!他一直默默地在背后保护着你,为你做了那么多,可在我看来。”她突然朝我投来仇视的目光,然后,她一字一句说,“你-不-配!”
“我从不知道,那时候我认识一个像沐川这样温暖的人,如果有,我想我一定不会忘记。”
她秋波流转的眼眸中燃起了更加旺盛的妒火,“知道吗,我还讨厌你现在这个样子,明明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有付出过,却总能轻易的得到别人的真心,总有人愿意为你鞍前马后。诺溪如此,沐川也如此。我与你相比,究竟差在哪里?!”
这句话,依兰曾问过沐川无数次,每次沐川都用沉默来面对处于崩溃边缘的依兰。
唯有一次,唯一一次依兰无比淡定地趴在沐川的膝盖上,在梓潼十七岁生日的那个晚上,他满腹心事的坐在那里,喝了不少酒。
依兰似自言自语的轻喃,她故意说得很小声,因为她告诉自己:最后一次,再执着于这最后一次,如果再得不到答案,此后便不再追问。甚至我可以忽略掉他爱你的这个事实,可他却立马转身冲进了厕所呕吐。
依兰安静的守在外面,等着沐川出来,她还小小的舒了口气,安慰自己说:这样便好,至少这种时候,在他身边的人,是我。
可是,就在依兰释怀的为他递上纸巾的时候,沐川看着她——那是他第一次拿正眼看我,眼睛里满溢的是我的身影。
沐川双手搭在依兰削薄的肩上,眨着迷惘的眼睛。
她还来不及为此暗喜,他却从那张仿若含丹的嘴里,轻声暖语的对她说:“依兰,你温婉,漂亮,还善解人意,你没什么不好。唯有一点,你不是她。”
依兰感觉到身体里慢慢沸腾起来的血液骤然凝固,由内而外的散发出一种悲凉。
“那一刻,我才知道什么叫做撕心裂肺。”
她的眼泪在他面前大颗大颗地滑落,她不想让他看见她此刻的悲伤,所以她环抱着他的脖子,趁他遂不及防的时候吻了上去。
她似乎再次回味起当时的场景,“我也曾幻想过初吻时的场景,温馨而浪漫,可是那次,我却没有任何感觉,枯燥而麻木。”她深深地吸了口气,邪笑着靠近我,“沐川说得对,我的确不如你。一句轻而易举的话便可同时将两个人推入地狱这一点,我还真不如你呢。”
我突然像是失了灵魂的木偶,身体开始止不住的颤抖,仿若那个下着细雨的夜晚,我站在沐川家的门前,那幢简约的田园风建筑,庭院中那颗硕大的蓝花楹,如今早已过了花期,只剩绿叶茂盛的长在枝头。
我一直想象着自家的院子也能有棵像这样硕大的老树,笔直、茂盛、四季常青,无所谓什么品种不需要有多名贵。
所以在无数个我夜不能寐的夜晚与青天的白日,我喜欢就着树干,席地而坐,鼻尖有若有若无的花香抚过,手中是沐川递来的鲜榨柳橙汁,以及他安静的陪伴,那时,这里曾给过我一直以来所渴望的安宁。
可此刻,我只是站在楼下,竟觉万石压心,让我痛苦不已。
我站在那里许久,黯淡的灯光和绵细的小雨,轻飘飘地洒在我的身上,直至肩上白色的衣裳沁透出里面淡粉的肉色。
挽在脑后的长发湿润的散落在后背,紧贴着肌肤。犹豫良久,我终还是抬起了手,水珠顺着微颤的指尖不停地滴落在台阶前。
吱——嘎——门从里面打开,沐川穿着一身绸质的睡衣,以满脸的笑容径直拉过我一直僵在那里的,迟迟没有敲响的手。
入手的冰凉。
他一把将我拉入怀里,用手在我头顶为我撑起一片晴朗,护着我一路小跑。
他并不惊讶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就像他拥我入怀时,他身上的衣裳比我还湿,我便已明了,当我站在门外的时候,他便已知晓。
可是,我永远都不知道,那天依兰放下她所有的自尊,跪在我的病床前,卑微的祈求我时,他就站在门外,辩不清神情的靠在墙上。
甚至在此后的几天,他一直将我的犹豫看在眼里,看着我躺卧在床却辗转难眠。
我也永远不会知道,早在我从屋里出来,在我与他家路上不断徘徊的时侯,他都一直一直的跟在我的身后,回首间可见可触的距离,默默地一如这许多年。
他早已习惯于幕后,从未站在过台前。
“你怎么总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我穿着他夏季的运动衣,整个脑袋隐在那宽大厚实的毛巾里面,跪坐在灰色的绒质沙发上,淡淡地‘嗯’了一声,近乎呓语。
他站在我身后,轻轻揉揉地用毛巾搓捻着我的头发。
不同于尤溪众多仆人的家里,随时有着被人照料的优越感。沐川家有一种难得的人烟稀少感,清静得也成为了我的一处世外桃源。
沐川按亮了门旁墙边的开关,昏暗的客厅被白炽的灯光点燃,他将我拉进浴室,径直关上了门,然后他将电视打开,并没有换台,可清风雅静的屋子,却因为这一点终于有了那么一点人气。
我出来的时候,面前那座55英寸的液晶电视正上演着一部翻拍的流星花园,又一个坚强而幸运的灰姑娘。
吉多送来两杯颜色浓郁的姜汤,他正步走来,要不是瓷杯碰上茶几发出一丝轻微地脆响,我还依旧沉浸在沐川营造的融洽氛围里,带有一种不可自拔的魅力。
在来这里的路上,我从未想过自己对于此事会如此的犹豫不决,有好几次在我欲脱口而出的时候,便有一种沉痛毫无缘由的向我袭来。于是,我被迫哽咽在喉,带来另一种沉痛。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他早已看穿一切,却看不得我左右两难。“其实,我也正巧有事想问问你。”
他佯装的犹豫半响,带着些腼腆,“你觉得依兰怎么样?”
他真是个优秀的演员。
有那么一瞬的沉默,“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人选。”我颔首道到,辨不出喜乐。
“是吗,你也喜欢就好。”
“嗯,这样就挺好,皆大欢喜嘛。”我低低浅浅地笑,掩饰什么似的端起面前的姜汤,却不想烫了手,杯子从手中滑落,汤汁溅了一地。
慌乱中,沐川握起我的手,责备一句,“怎么还这么不小心,痛吗?”
我怔怔地抬头,迎着他焦虑的目光。那一刹那,竟让我有些莫名的恍惚。
我如一头受惊的鹿,挣脱掉他的手,“那个...很晚了,我该回去了。”然后我从沙发上站起身,穿上那双淡紫的棉拖。
这里四野阒然,我长期来此蹭得清闲,沐川便特意为我准备了一双专用的拖鞋。那时候他看着我欣然穿上那双和他脚上款式一样的鞋子时,露出过浅蜜的细笑,一闪而逝的消散在嘴角。
这个细节,我之前从未发现过。于是,我突然意识到,这些我曾理所应当接受的好,算不算是一种攫取,从他现有的主人——依兰身边。
“我送你吧。”
沐川没有出言挽留,我亦没有停留。
出门时我无意碰倒门口那株被雨浇淋后依旧挺拔的兰花,在砰一声破碎声后,内心那些动荡不安的因子竟像尘埃落定般,纷纷沉淀下来,宁静无比。
临走时,他终究还是唤了我的名字,埋怨一句,“梓潼,你何其残忍...”
我回过头去,朝他冁然而笑,“从今往后,我们还如君子之交。”
沐川站在门口,看着我淡然转身时,眉眼低垂间索绕着那么明显的一抹忧伤。
他口中反复咀嚼着,“君子之交...君子之交...”就像他曾在无数个夜不能眠的晚上,躺在我坐卧过的地方,像个孩子般的蜷缩着身体,枕着脑袋,看上去,那样的彷徨而无助。
最终他妥协的嘟嚷一句,“那就如你所愿的淡如水吧。”之后,便沉沉睡去。
我无比哀伤的叹息一声,然后我说,“依兰,虽然你一直以为我不懂爱,但至少我知道一个道理,你爱得太累,太一厢情愿了,所以你避免不了在爱情里迷失自我,那些你所有承受的痛苦都是你自己强加给自己的一把枷锁。”
我说,“依兰,放下吧,固执有时便是一种痛苦的执念。”
她双眼空洞的看着我,“可是我甘之如饴...”
霎那间,我泪流满面。
那些她对我做过的所有过错与那些我们的错过,在此刻因为这四个字仿佛也都被得到了原谅。
我曾对两个人说过这样类似的话,一个是依兰,一个是尤溪。
我满怀着真挚,苦口婆心的劝说过他们。可是,他们都只用四个字便将我抵得哑口无言——甘之如饴。
我多想站起身,一脚踩在凳子上,义薄云天的大喊一声,“来,让我们举杯欢敬这让我们如此甘之如饴的伟大爱情!”
可那也仅限于想象,我知道这样的执念,我永远学不来。所以我没了刚刚的气焰,重新躺回床上,同样也回了依兰一句,“你真是一个抖m。”
尤溪,你真是一个抖m。
佛家说: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执著。
所以我们注定终将哀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