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的时候,依兰幽幽地转过头来盯着我,“我听完你的话仔细想过之后,再看看你现在这副惨样,其实梓潼,你也比我好不了哪里去。我相信以你的聪明应该早就猜到一些端倪了吧,我可是无比期待看到你也痛失所爱的一刻。”
她推开门,门外沐川好似一尊神的站在那里,依兰好不容易树立起的自信在此瞬间瓦解,泪如雨下。
她多想像从前一样扑倒在他坚毅的怀里,怀抱着他的腰身,即使他从不主动拥抱自己,更不会出言安慰自己。可那对于依兰来说,真的只是仅仅站在他的身边,如此近距离的嗅着他身上的味道,她便已满足。
可是现在,依兰半伸的手犹豫的悬在那里迟迟没有动弹。
沐川径直掠过依兰的身边,留下几欲让依兰肝肠寸断的一句,“这下,我们的关系该是时候结束了,和我在一起你也一定很辛苦吧。”他语气轻缓,如同他跨步向屋内走来的步伐,然后轰然关了房门。
我突然很认可依兰说沐川并不良善这句话,我甚至觉得在他面前我都自惭形愧于恶魔一词。
我最多摧毁依兰的灵魂,可沐川却能让依兰直接灰飞烟灭。
就像此刻,他说得多委婉啊,听上去一副很是为我们彼此着想的模样,但是事实上,我们都清楚,真正感到辛苦的只有沐川一人。也许,他也曾对此游戏乐在其中。
沐川走进来,看见我一脸崇拜的样子看着他,好似在说:鼻祖,请收下我诚挚的膝盖吧。可他知道,眼前的女子只不过是在故弄狡狯,偏偏对此,他无可奈何。
“明明都这么累了,还装出精神状态饱满过度的样子,难道你最理想的死法是过劳死吗?整夜整夜的不睡觉,这要是把你拉去演外星人啊,都不用化妆了。”他扶我躺下,动作轻柔,“折磨并不只是单纯的双向的。”
我自知他指的是什么,却还是不甘的还了一句,“外星人!我现在有那么丑吗?”
他轻笑,揶揄道:“想不到你居然还一直自我感觉良好,敢问你的自信从何而来。”
我几乎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你呗。”
然后我小心翼翼的看了眼他,平静的脸上毫无波澜,“这倒是事实,那令你如此自信的我,可有什么额外奖励?”
“我一向顽劣不堪,恬不知耻,所以不懂这些礼数。”
本不是什么好话,却被她说得扬扬得意,跟捡了多大便宜似的。
沐川无奈的摇头,回了句,“你高兴就好。”语气虽淡,却不难听出话里的宠溺。
“这样真的好吗,失去这样一个解语之花,忘忧之草。”
他漫不经心的拉开了窗帘,“从来都是解的你的花,忘的你的忧。”
可我的忧,从来只增未减。
当我再次睁眼周围是一片黑暗,估摸着已是夜半三经。我回想起睡着前沐川续续的和我聊着天,他像盛夏聒噪的蝉喋喋不休,可我竟觉倍感安心,让我回忆起儿时枕在婆婆膝上,她为我讲睡前故事的安宁。
不知不觉间,我噙着笑,缓缓闭了眼,恍惚中额头传来湿润的触感,那是记忆中婆婆晚安的吻。
眼角的泪,遂不及防的落下。
我蜷缩了身躯,努力将自己圈成了一个团。
我醒来之后,呆呆的凝视着天花板足有半个时辰之后,才微歪了歪头,完全适应了夜色的眼睛这才发现右手边多出的床位上,沐川正睁大了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我。
这样的画面本该是惊心的,可我却只是淡淡地望着他,相互沉默。
在婆婆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沉醉于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的光芒,周缱是万籁的俱静。我像这样躺在床上,死尸一般睁着眼,感受着逐渐变得湿润的枕巾。
无疑,这一切都使我沉溺。
一夜无书,我再次醒来,旁边的床已空,昨夜好似一场梦,没有好坏。
紫阳的到来,意料之中。
窗外大好的天气,她少见的围了件丝巾,轻柔的质地,不是她能消费起的物件。
“我给你带了点粥,是校门口那家你喜欢的粥游天下,还好我去得早,不然又买完了....”她解开着塑料袋的扣,把纸盒碗往外拿。
熟悉地味道窜进鼻腔,我静静地看着她自顾自的说开,带着想要粉饰太平的过度热情,没有搭话。
“你吃东西方便吗,要不我喂你吧。”说着,她拿勺子的手欲往我面前递。
“紫阳....”
我只是唤她的名字,她便洒了粥,一脸不安紧张的看着我,“啊,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很久没见你男朋友了呢,最近应该挺忙的吧,毕竟要想方设法的挤下奈曼和古莫两个人,重夺地位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啊。”原本我并不想把话说得这样咄咄逼人,可留有余地是对我们更残忍的做法。
她端着纸盒碗的手已有些微颤,慌忙的放回桌子上去,哆哆嗦嗦半响,“对…对不起,梓潼....”
之前无意翻看的言情书上写有这么一句伤春悲秋的话:如果非要道歉的话,我宁愿是全世界的人,而非某个我所在意的人。一个大悲一个小凉,大悲使人看破,小凉却在一次一次缅怀中越发忧戚。
当时,我嗤之以鼻,不以为然,现在看来做为优等生的我也算体会了一把实践衡量真理的重要性。
被我道破后的紫阳,没有了最初的惶恐,她冷静下来,开始静静地向我诉说:
原本我并不想陷进去的,但我深知自己此生再不会爱上他人,可没人告诉我在无法左右自己心意的时候,理智该居于何方?我也曾无比努力的抗争过,与我自己的内心,我不愿自己为了某个人而变得卑微的模样。
可他就如一滩有的沼泽,你应该最是知道的,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便已就此沦陷。我祈祷这只是一场逢场作戏,不想却是一片真心相付。
我曾无数次试图抗拒挣扎过,但它早已存在于我的记忆,不管我是选择抹去还是摒弃,都是在否认我的过去,否认那段我最青春的年华。所以我容忍它不分适宜不分场合的在我脑海中自由走动,因为,那是我所有的初心和最初的开始啊!
洛秋啊,就是一粒名副其实的毒药。
我早已吞咽下肚,毒液深入骨髓。
“所以紫阳,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你同依兰一样,只是为了一个可以被原谅的爱的名义。”
“我没有奢望过对你做过这些事的我能得到你的原谅,梓潼你不必安慰我,我做了这世上最不可饶恕的背叛。”
我讪笑,“你又何尝好过过。”我掀开她重重包裹的颈项,小麦色的肌肤上密密麻麻的遍布着深红色的唇印,中间还夹杂着指甲抓过的痕迹和牙齿的烙印,每一道都翻着鲜红的血迹。
她如受了奇耻大辱般的慌乱用丝巾遮掩,眼神游离。
我不禁回想起那个在KTV里紫阳被洛秋一脚踢开的画面,明明疼痛不已,弯弓了身子,却还拼命地抓着视之如命的洛秋,发出悲哀的祈求声。
我知道在爱情里,没有什么对比可言,可我就是觉得比起依兰,紫阳更令我感到同情。至少来说,沐川不是洛秋,从不会对依兰做出这样的事情,即便那是依兰所希望的。
“紫阳,其实,我真的挺喜欢你率真爽朗不做作的性格,像极了我一个逝去的朋友。一个我还未来得及与她相识的朋友。
从我见到紫阳的第一眼我便知道这便是命运。
她和逝去的夏如是那般的相像,不论是性格还是外表,她活在我的身边,我活在那个暴雨交加的夜晚。
我想这也是洛秋选中她的原因吧,多好一个一箭双雕的人选啊!
就像此刻,她站在我面前,哀沉而婉转,却将身子站得那般笔直,不卑不亢的样子。那曾是一直以来我所羡慕,安雀于我永远也学不来的样子。
如若不是亲眼所见,我想我怎么也想象不到在洛秋面前的紫阳,如何收敛了发自骨髓的骄傲,才能做到那样的卑如喽乞。
“就算我得到了你的原谅,伤害的痕迹也恢复不了原来的模样,所以梓潼,为了让我好过,你能不要对我这样好吗?”
这样的话,听上去那样耳熟,我一直记忆不起是在何处听过,直到在某个夜里,我突发高烧,浑浑噩噩间,沐川不停替我更换着额上的毛巾,我迷迷糊糊地抓着他的手,嘴里念道,“沐川,你可不可以不要对我这样好?”
说完这句话后我猛然惊醒,幡然顿悟的想起,在距离上一次高烧不退的夜晚里,在沐川的面前,我总是扮演着手持尖刀的士兵,然后将矛头准确无误的刺入敌方阵营的沐川。
原来在我的潜意识里,总是将他归纳到敌对的一方。
我本无意中伤。
不原谅吗,我的心里可还装得下怨念。
我的心中何曾少过怨念。
结束了这两年时间以来所谓的休闲时光,所谓的深厚友情和自以为看到了天长地久的爱,这些看似平静却充满利益的时光如倒带般的在这一刻纷至沓来。
这两年如同偷来的时光,我始终心存芥蒂,相反我突然无比怀念两年之前的时光,和奈曼无休止的继续着一场又一场的保卫战,和诺溪亦敌亦友的对峙,和安雀秘密的师徒关系....
没有尤溪和沐川的时光,我曾极度想要逃离的时光,现下看来显得那样粗暴而简单。至少我只是轻松地挥舞,手起刀落,要么他残要么我伤,淡漠自如的应对血腥,机械般不会有现在身心俱疲的生无可恋。
我颓废的躺在床上,一连几天,不管谁来都是一副双目微阖,一脸恹恹的神情,直到后来他们无计可施,唤来了公公。
时隔多日,再见公公,只觉他的容颜变得越发苍老,两条深刻的法令纹向外扩张着,肌肉松弛,浑浊的眼睛里布满着血丝。
不知是否因为许久未睁眼的缘故,阴雨的天气,却让我有些恍不开眼,我强忍着不适猛地睁开,柔光之下倒闪出几抹细碎的泪花。
于是,我不药而愈,精神状态饱满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