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人生在世,谁没有几件愁心事呢?倒是你,这么晚了不回去,不害怕老板娘的训话吗?”
孔汤熙吹鼻子瞪眼,反问一句。
李难豪的脸色刹那苍白,他向老人行了一礼,慌慌张张夺门而出。
又罢工了一个下午,只怕老板娘会让自己滚铺盖走人啊!
“老先生等我,我明天会再来的!”
少年一边奔跑,一边回头呐喊,却是不小心撞到电线杆子,摔得人仰马翻。
孔汤熙也走出屋子,看着慌不择路的少年摔倒在路上,真是觉得对方滑稽可笑。
“哈哈哈……”
数十年了,他终于开怀大笑。
阅览夜色,老人只觉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
……
在小镇郊外,公交车停靠点处,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子在此驻足。
他双目远眺,像是在观望什么,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一辆迈巴赫急驰而来,明亮的灯光撕裂长夜。
“你来了。”
西装男子微微一笑。
那辆迈巴赫停在了男子身旁,车上下来一个奇怪的人。
只见那人头戴笠帽,身着玄色长袍,脸上更是一副黑铁面具。
“多此一举,结局并不会改变。”
奇怪的人这样说着,他的声音很低沉,甚至有一些沙哑。
“我自然知道,”西装男子扶额,面色有几分无奈。
“只求老前辈能开解心结,不要含恨而终。”
西装男子看向小镇,此刻已入深夜,小镇中只有零星灯火。
“走吧,这并非你我的因果,我们远道而来,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恩,是该离去了,不过你的声音怎么这么沙哑?”
“这几天感冒了,嗓子发炎。”
“袁天罡,你是看不起我李淳风吗?说实话!”
“……北京烤鸭,真香。”
……
李难豪回到出租屋,却是与守在门口的老板娘直面相对。
“臭小子,哪野去了?”
老板娘一把揪住李难豪的耳朵,手中的竹条挥舞,打得少年皮开肉绽。
“对不起老板娘,我下次再也不敢了,你饶了我吧!”
竹条下,李难豪大声嗷叫,声音活像被宰的母猪。
老板娘这才心软,停下了竹条。可揪着他耳朵的手一点也没放松。
“要不是怕你的叫声扰民,我非打得你长记性不可。”老板娘冷着脸,说道。
“是了,是了,我已经长记性了,求老板娘放过我吧。”
李难豪哀求着,眼中含泪,楚楚可怜。
“哼,给你一个教训,这次扣你一个星期的工资,没意见吧?”
“啊?扣工资啊?”李难豪想要争辩一下,却在老板娘冷酷的眼神中缩了口,点头哈腰道:“没意见,没意见。”
老板娘终于松开了李难豪的耳朵,放过少年。
“赶紧去睡觉,明天再偷懒,你就别在这里干了!”
少年连连说是,暗自擦了一把冷汗,回到自己的房间。
出租屋门口,老板娘长叹一声。
当初李难豪的父母把孩子托付给自己,自己就要对他负责。像今日这般到处去找人,真是让她心急如焚。
希望他真的长了记性吧。
老板娘默默念道,自己也回去房间,疲惫地睡下。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
这一晚,李难豪做了个好梦。他梦见自己变作一条鱼儿,自小溪游入江河大海。
他见到了许多,触到了许多,导致他现实中的身体,嘴角也是微微勾起。
一夜好梦。
……
斗转星移,月尽日出。
镇长家的公鸡总是头个打鸣,提醒镇长夫人去镇头,做一种名为“广场舞”的早操。
因此,镇长夫人常以“闻鸡起舞”自居,颇添雅意。
李难豪一大早被老板娘打发去买菜,途中路过镇头,终于见到了雅致的镇长夫人。可怜镇长夫人深居简出,李难豪三年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现在终于见到了!
少年看到遍地肥胖的大妈,只觉自己要瞎眼,那肥肉晃动,实在画面太美、难以想象。
李难豪走两步,还是没有忍住,直接吐了出来。
回到出租屋,在简单地吃过早餐后,李难豪开始了上午的活计。
少年一边干活,一边在想着昨晚的奇遇,琢磨该选哪个时间去挑水。
早上不行,自己起不来,起来了也要被老板娘使唤去。
上下午也都不行,要干活,还得赚钱养活自己不是?
晚上呢?晚上应该就没事了吧?但一想到昨晚老板娘熬夜等自己的画面,李难豪瞬间否决了。
那……只能中午了?
李难豪盯着天空中悬挂的太阳,阳光都要把自己刺瞎了。
少年心里咆哮,神经病啊,谁会在大暑天的中午干体力活?
无奈的是,他真的只有午饭加午睡的时间可以拿出来,他是非在中午挑水不可了。
李难豪长叹一声,很悲伤。
但到了中午,他还是拎着两个桶,屁颠屁颠向镇外的山林奔去。
因为小镇偏僻的缘故,镇外的山林还挺多的,树木郁郁葱葱,想找口井还真不容易。
李难豪费了老大的功夫,终于,在一处竹林内找到了井,不由发出感叹:
“伐竹,取道,下见小潭。《小石潭记》诚不欺我也。”
找到了井,李难豪干活的兴致也高了起来,他麻溜地打来两桶水,用扁担挑在肩上。
“呼,感觉还行。”
少年掂量着重量,觉得自己可以,便起身,踩着步子向小镇返回。
他唱着晦涩的山歌,大步流星。
“以后我就叫《水调歌头》!”
少年得意的笑着,对自己给自己取的雅号颇为满意。
一路风尘,李难豪终于来到了四合院,只是路上洒落的半数井水,令少年气急败坏。
“这样可不行啊,你得学会控制水桶的平衡,不然,有你罪受的。”
孔汤熙将李难豪引入院内,带他到水缸的位置。
那两个水缸确实够大,李难豪咽了口口水,这个容量,起码要一百桶水才能完成每天的任务啊!
“那个,老先生,老神仙,你教教我怎么能不让水洒出来吧。”
李难豪给孔汤熙捏肩、捶背,虚心向老人请教。
而孔汤熙不急不忙,先小呡一口茶水,再缓缓吐出两个词:
“宁心、静气。”
宁心、静气?
李难豪失望极了,这不说了跟没说一样吗?本来他还期望老人传给他一套绝世步法呢。
少年失望的表情,全写在脸上。
孔汤熙看出少年心中的小九九,于是腾出手来,在李难豪头顶敲了一下。
“你这孩子,内心颇躁,听过蟹六跪而二螯吗?”
“没听说过。”
李难豪如实回答。
“那你见过割麦的农夫吗?”
孔汤熙气急了,只得另指一物。
“割麦的农夫,眼中只有麦子,麦子对于他来说,是裹腹之物、是外销之物、是其生活生命维系之物,故其才能做到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使割麦的速度飞快。懂了吗?”
“我们这是南方,种水稻的,所以我也没见过割麦的农夫。”李难豪相当坦诚,还不忘挑出老人的不当之处。
孔汤熙瞪大眼睛,气得头冒青烟,半天说不上话来。
“虽然我们南方没有麦子,但我已经懂了其中的道理,老先生是要我平心静气,心无旁骛地盯着水桶,是吧?”
李难豪看到老人生气的样子,吓了一大跳,赶紧作出补充。
“哼,既然知道了,那还不快去挑水?”
孔汤熙横着脸,转过身去,衣袖一甩,便有清风无中生有,将李难豪和水桶吹出院外。
李难豪摔了个屁股开花,哎呦地叫着,却也无可奈何,提起水桶,准备再去挑水。
再次来到古井旁,李难豪打上两桶水,盯着桶中自己的倒影发呆。
宁心、静气!
少年长吁一口气,用扁担将水桶挑起,眼睛死死盯住水桶,就这样迈步走了。
由于全心全意看着水桶的缘故,水桶里的井水很少洒出,但李难豪自己就惨了,不看路的他一路上磕磕绊绊,不是撞到脚,就是被树枝划伤,倒是搞得自己伤痕累累。
再次回到四合院,李难豪早已是疼痛难忍,他哭丧着脸向孔汤熙抱怨。
“老先生,你说的方法太极端了,水没事,可我人就太有事了。”
“你不看路,怪我干甚?”
孔汤熙逗着鸟,看都不看李难豪一眼。
李难豪没有办法,只得拿起水桶和扁担,再去挑水。
“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临走前,少年念出一句鲁迅先生的名言,留下一个孤独的背影,渐行渐远。
“故作深沉,到底还是个小屁孩。”
孔汤熙暗地里讥笑,突然,他想起来一个人,是多年前在草庐的伴读童子。
那童子也经常和自己唱反调,留下许多欢乐……只是错过了,便再难相见,不知他的余生可安好?
一行浊泪滑落在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上。
……
也不知赌气还是干嘛,李难豪仍然坚持只看水桶、不看路。虽然他更加小心翼翼,但还是吃到了苦头。
在少年终于把水缸灌满后,他直接倒在地上,身体呈大字展开。
“呼!感觉……要死了,呼!呼!”
李难豪大口喘着粗气,稍微动一下都会疼得忍受不了。
“怎么样?走出自己的路了没?”
孔汤熙笑眯眯地走来,不忘加一句风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