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路灯,也没什么星光的夜里显然不适合赶路。周敖抱着剑一直徘徊到早上,天蒙蒙亮时才准备出发。
他现在正身处一片广袤的墓地里,坟包像是地鼠洞那样密集,不知道这些墓主会不会也像地鼠那样从坟里爬出来。
周围是陌生的地形,只有一地的碎纸和木架,同行的十个人也不知去向。枣红马的尸体倒在一座看起来颇为气派墓前,整个墓地皆被松柏环绕,唯独这座墓前种了两棵桃树。墓整体铺一层青砖,比人高的墓碑上书“白商成之墓”。而不远处一个小坟包旁,树立着一个破损严重,几乎快要散架的纸制童子,晨风吹过,童子的脑袋随意晃荡。
这里并不远离人烟,因为地势较高的缘故,可以看见远处错落的房屋与水田。
穿过坟地时,周敖忽然发现一具熟悉的尸体。是那个叫李长正的大学生,他看起来是被勒死的,身上只穿了一套纸衣服,看他尸体的扭曲形状,换这套衣服的方式一定很粗暴。
周敖不知道这片坟地里还有没有其他的尸体,但是他不是除魔卫道者,所以他很明智的选择先离开这里。
当周敖走到那块刻着“白家庄”的大石头前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一个衣不蔽体的人抱着一把剑,这样的组合并不常见,有路过的庄丁和周敖搭话:“这位小兄弟,你从哪里来?到白家庄做什么?”
“我是从远处逃难过来的,远远看见这里有人烟,想来讨一口饭吃。路上捡到这把剑,想着可能是庄上人家遗落的,也就一并带过来了。”周敖语气很卑微。
庄丁当然认出了这是自家公子的剑,因为整个白家庄只有白公子有剑。
“既然这样,你随我去见管家。”庄丁丘大文和路过的同伴打了个招呼,便带着周敖去见管家。
“你是从山边过来的?那边可是邪乎的很,你没见到什么怪东西吧?”路上,丘大文很随意的和周敖攀谈。
“大哥怎么知道我是从山边过来的?”周敖有些奇怪。
“你脚底下还沾着纸呢,这附近能有纸的地方,也只有山边的墓地了。”丘大文倒是并不在意,“这几天都说那边闹鬼,一到晚上就听见小孩子唱歌。”
“说不定是哪个小孩子恶作剧呢?小孩子精力旺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干。”周敖表现出一副不信牛鬼蛇神的态度。
“也是啊,说到底没人见过鬼。要我说如果真的有鬼,那也该找个鬼妇人来唱曲儿,说不定还真能骗到几个人。”丘大文咧开嘴嘿嘿笑着,“不过听说最近有不少行商都失踪了,说不定是强盗什么的……”
“丘大文!”一声呵斥让丘大文瞬间紧张起来,一名花白头发的老人从侧面走过来。
“你带外人来白家庄做什么?”管家盯着周敖,确切地说是盯着周敖手里的剑。
“我从外面逃难而来,捡到这把剑,想要还给庄主。”周敖倒是很淡定。
“这是我家公子的剑,你从哪里捡到的?”管家语气和表情一起严肃起来。
“山边,很多坟的地方。”
“那是我白家祖坟!”管家对周敖语气中的不敬很反感,可自己心里又心生疑惑,“公子去那里做什么?”
要知道,公子小时候祭祖时,可每次都是又哭又闹,回来大病一场的。
“丘大文,带这位小兄弟去伙房吃饭,然后找间客房先住下,休息几天,到时候是走是留,都由小兄弟自行决定。”管家吩咐丘大文,然后从周敖手里接过剑,转身离开。
虽然是些粗茶淡饭,但是对于饥肠辘辘的周敖来说也是宝贵的能量,吃饱后,佣人带着周敖进入一个房间,让他在此稍作等候,这就为他打热水来洗漱。
但是周敖现在只想好好休息,这一夜的惊魂和疲乏,在接触枕头的瞬间释放出来,没有任何抵抗的,周敖失去意识进入睡眠。
在周敖睡着的几乎同时,白家庄忽然热闹起来,有人在庄门口发现了白公子,白公子就睡在门口的草堆背后。
“光儿胳膊是怎么断的?”白家庄庄主,白洪安看着床上自己鼻青脸肿的儿子,心生疑惑。
这个伤势怎么看怎么像是被人打过,可是自己儿子多少也是有一点武术傍身,况且还有利器在手,怎么会被人打成这个样子?
“庄主,这手上的伤是公子从马上摔下来导致的,估计是昨晚公子游玩忘了时辰,归来时天色已晚,马儿看不清上方的树枝,将公子给绊下来了。”郎中把完脉后,一边铺纸一边说出自己的猜测。
一旁的丘大文登时不乐意了:“你这老酸汉,少爷的马是七百辆银子买来的枣红马,这马的爹娘可是大名鼎鼎的千里马,它怎么会看不清小小树枝?”
郎中看着吹胡子瞪眼睛的丘大文,也只好尴尬的笑笑:“我瞎说的,我瞎说的。”
“丘大文!休得无礼!给郎中道歉!”白洪安呵斥道,但是他脸上的忧虑却越来越浓厚。
“庄主!”外面有人禀报。
“可找到了枣红马?”白洪安转身问来人。
“庄主……”禀报的下人面有难色,“没有找到枣红马,但是弟兄们在不远处的树旁找到了这个。”
下人的手里,拿着一匹纸马。
白洪安的脸色无比难看,吩咐下人照顾好公子后,白洪安大步离开房间。
“那个送剑来的人在哪儿?”坐在椅子上,白洪安抽出手里的剑,上面还沾着干涸的血迹。
“我见他似乎长久没睡,叫人带他去休息了,这会儿估计还在睡着。”管家拱手站在一边,“他是从山边过来的。”
白洪安手上的动作一窒,颓然放下手里的剑。
长久的令人尴尬的沉默。
“鲍叔啊,你说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白洪安的语气像是羽毛一样轻柔,不等管家回答,又接着开口,“我小的时候,爷爷就经常和我说,要好好读书,争取以后读个进士。哪怕考不中,最次也要当个师爷。”
管家低头不语,他是看着现任庄主长大的,这些事他都亲眼见证过。
“可是我不愿意啊,我是白家的后人,这白家庄的一切本该由我继承。我要是走了,白家庄的其它人怎么办?”
“所幸后来遇见了卓宜,命硬。又见到个游方道士,去山边修葺了一番,眼见光儿也要结婚生子,白家庄本该到此为止,可没想到啊……”白洪安已经是老泪纵横。
一旁的管家也是泪流满面,他们到底是没能躲过去。
“罢了罢了,该来的终归要来,你让人去镇上道观里找王道长,告诉他,我白家虽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可到底知道礼义廉耻,当年白家自己犯下的错,今天也由白家一族承担。只是这白家庄上上下下几百口人,不能都陪着我白洪安送死,请求王道长发善心庇护我白家庄庄户,若有什么要求,只管自取。”白洪安的声音像是泡在水里那样低沉。
“我这就去准备。”管家回应,“那送剑来的人,可要带他去镇子上避一避?”
“带他去道观里吧。这是我白家的事,外人不该掺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