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三姑目送孩子们走远,端着碗回到屋子里。丈夫杨义德已经吃好了,点起一根烟默默地抽着。
“刚吃完就抽,你能不能少抽点啊!”三姑嫌弃地盯着杨义德,一边扒拉着酸菜稀饭,一边发表意见。
“我又不学人家杨二娃,杨明德打牌赌博,抽抽烟咋的了?”杨义德眯着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烟圈。
“你说常向云这次要几天才能找到他的疯女人啊?”沉默少许,杨义德似乎自言自语,接着话头抱怨。“这么多年,就你热心肠,自己家养一个,帮别人家养两个,这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放在眼皮底下的事,你能看着不管吗?”三姑挑起一块脆皮泡萝卜放到嘴里嚼得嘎嘣响。“再说以前如果不是大伙儿撺掇,你这个当队长的拍板帮他们扯到结婚证,让常向云娶了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怎么会有后来的这些事。其实啊,你看两个娃儿多可爱,都长得眉清目秀的,透着机灵劲儿,我越看越喜欢。我们自己没有女儿,等秀儿以后长大了,说不准可以作我们儿媳妇呢。”
“你就做美梦吧!这都什么年代了,孩子大了能听你的?”杨义德吸完最后一口香烟,有些烦闷地站起身子。“都是你们一帮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当初还不是也有你,常翠华,曹玉秀,李幺婶几个,你们极力夸那女人模样儿长得好,又说那疯子看起来虽然有些呆,但是不会伤害人……”
“我们还不是想帮他成个家啊!你看常向云一个孤儿,前些年又穷,哪家的女子愿意嫁给他啊!”三姑不服气地提高嗓门冲着丈夫怼回去。
“好,好,好,你总是有理。现在是女人翻身得解放,你们女人就是大半个天,惹不起你们……”杨义德不想再与妻子多作无谓的争论,扛起锄头,准备去田间转转。
“来人啊!快来人啊!有人淹死了!”突然从水库边传来李幺婶尖脆的颤抖的声音。
三姑丢下碗与杨义德一起走出屋子,就见李幺婶跌跌撞撞向这边跑来。“哪个淹死了?男的女的?”他们不约而同地问。
“应该是个男的……穿的衣服像……”李幺婶捂着胸口大喘着气。“可吓死我了……我正淘洗红薯呢!刚把红薯兜子放水里鼓捣几下,……就见那边浮起来一个人,脸朝下躺着,飘来荡去……吓得我扔了兜子就跑……”
三姑与杨义德对视一眼,他们都从彼此眼里读出了担忧。在李幺婶胆颤心惊的吆喝声里,小小的村子瞬间沸腾起来,杨二娃,杨明德,常翠华,李幺婶家老公付大爷等人都跑出屋子向水库边跑去。
四
“天啊!那好像是常向云啊!”大伙儿都跑到水库边,三姑一眼看到飘浮在水库中央水面上的人,所穿衣服与常向云平常所穿的发旧的藏青色衣服一样。
“就是他!”常翠华也发出惊叫。男人们大都不吭声,气氛瞬间凝重起来。
“造孽啊!造孽啊!”付大爷花白的头发被风吹起,初升的太阳照得他头上的银丝闪闪发亮。五十八岁的他,脸上已经布满了皱纹,每一道皱纹里似乎都刻印着抑郁和忧伤。看到眼前飘浮在水面上的人,他想起十年前的夏天,他的儿子付天平也在这片水库丢失了性命。
水库边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由于水库临近公路,一些骑着摩托车路过的人也停下来观望。一时间大伙儿议论纷纷,有说可能是自己跳进去的,有说可能是失足掉进去的,还有人说搞不好疯女人也在水里。惊魂甫定,三姑与李幺婶默默地抹起了眼泪。
“怎么办?”大伙儿目光都望向杨义德,作为队长,一个村子里大大小小的事,大伙儿都指望着他安排。
“杨二娃,杨明德,你们两个去抬一个拌桶①来。”杨义德吩咐完杨二娃和杨明德,又转向付大爷,“叔,我看你院子里有一根长竹竿,再拿一个耙子②,拿来一起用用吧。”
三人领命各自回家去找工具,杨义德也跑回家找出一根长长的绳子,再去到常向云的屋子抱一床常向云床上的被子。
准备就绪,杨义德亲自跳进拌桶与杨明德把拌桶当作船,向水库中间划去。今年夏天雨水充足,水库里蓄水很多,碧绿的水似乎深不可测。他们小心地调整着方向,慢慢向常向云靠拢。此时刚刚升起的太阳又被云雾遮住,阴冷的风吹得杨明德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哥,你说人死了会不会有魂啊?”杨明德一边用耙子划着水,一边无话找话。
“如果有就好了!”杨义德摇头苦笑,“如果有,就让常向云的魂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告诉我们以后他的两个孩子怎么办!”
“唉……”杨明德长叹一口气,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们慢慢靠近飘浮在水面上的常向云,把绳子打成一个活结套在常向云的脚上,然后再牵着常向云的身子缓缓地向岸边划去。
①拌桶――收割稻子,脱粒所需的工具。
②耙子――晾晒粮食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