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天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立春后的阳光已经有了暖暖的温度。油菜花一嘟噜一嘟噜开得灿烂,勤劳的蜜蜂嘤嘤嗡嗡地搬运着花粉。亮垭村的水库边不远处,一所茅草屋传来了吱呀开门的声音。院子边上一株桃树,一株杏树也都各自绽开粉嘟嘟的花儿。
常向云背着背篓走出家门。这所两开间,外加一个小偏院的土墙茅草屋是他父母留给他的唯一遗产。他的父母在他八岁那年染病双双离他而去。常向云命大,在这个杨、常、王、付四姓的,只有两百多人口的村子里。东家接济一点,西家接济一点熬到了二十八岁。
常向云望着已经春意盎然的,生活了二十八年的村子,他使劲儿深嗅一口早晨的清新空气。“真好!老家的空气新鲜,山清水秀,感觉舒服。”他心里对比着去年打工出川后看过去的漫漫黄沙,和光秃秃的丘陵,越发喜欢自己的家乡。去年出去他并没赚到多少钱,工地上做小工一个小时几毛钱,一天有时候能赚十几块。到年底包工头给他们发了一些路费回家,余下的据说开发商没给他们结清,所以也就欠着说结清了再寄给工人们。在八十年代末憨厚的乡亲们大都是初次出门,不懂得维权,也找不到能为自己说话的人,加之年关将近归心似箭,所以有了路费也就着急回家了。
“穷就穷点吧,自己一人吃饱全家不愁。做好自己的几亩田地,空闲时间去给人编编背篓、撮箕、兜子,也能攒些油盐酱醋钱。”常向云随手从院坝边上的树上摘一片叶子,含在嘴里吹起山歌小调:
油菜花花儿黄
蜜蜂采蜜酿蜜忙
哥是勤劳的小蜜蜂
幺妹儿脸蛋儿像花儿一样
夏季风吹麦穗儿黄
哥哥挥镰汗湿衣裳
幺妹儿送来甘泉水
甜蜜蜜的滋味儿记心上
……
这拿树叶子吹山歌,是他从师傅雍篾匠那儿学得。雍篾匠自述是逃跑回来的远征军,他从没说起过自己家乡到底在哪里,只是当年跑到这个村子,贫病交加的他被刘寡妇收留就在此站住了脚。他似乎无所不能,家里大事小事都帮着刘寡妇安排得妥妥贴贴。帮着刘寡妇养大了儿子王爱帮,王友帮,如今孙子也都有十几岁了。
雍篾匠没有自己的子嗣,这个村子里的人收留了他,哪怕是文化革命,也没让他吃什么苦头。他为人随和,会讲故事,又会唱山歌,会拿树叶儿惟妙惟肖地学鸟儿叫,吹出优美动听的歌儿来。
他一手篾活儿编得特别好,他可以用竹子给背篓、竹篮编上不同的字或者图案,他编的凉席甚至可以折叠成四方块收藏。因为编的竹器精致结实,雍篾匠的手艺在十里八乡有了很好的口碑,请他编竹器的人甚至要预约排队。王爱帮,王友帮对编竹器不是很上心,倒是常向云看着一根根竹子,在雍篾匠一双灵巧的手下变成精致适用的生活用具,他很是羡慕。雍篾匠怜他孤单一人,又看他聪明肯学,也就把他当作自己孩子一样照顾,专心传授他竹编技艺。
如今的雍篾匠已经九十多岁了,虽然人看着还很精神,一双鹰隼一样的眼睛炯炯有神。但是毕竟上了年纪,长期劳作让他佝偻着背,身高缩短成只有一米六左右。现在一般稍远处的活儿,他也不再应承,要么就是派给了常向云去作。这不,好几天以前岫云村的村支书就请他去编几个背篓,别人请得诚恳,挨到今天,他决定与常向云一道走一趟。快一百岁的人了,说不准哪天就撒手归西,有人照应着能多跑跑就跑跑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