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的月亮最为透亮,照在雪白枝丫上,令黑夜多了几分光亮。
一人慵懒的躺在树干上,一身黑色披风盖身格外显眼。
那人两指捏着酒瓶,一仰而尽。烈酒入喉,在这冬夜里倒是增了几分暖意。
那是大婚的前一夜,我就躺在树干上喝了一夜的酒。我并未见过我即将过门的新娘子,我的皇妃。可那时我想的,是怎样不着痕迹的解决她,解决沈丞相安插在我身边的监视,解决一个并不受宠的皇子的耻辱。我甚至已经想出了办法,可我掀开盖头的时候,所有的办法却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是想不起来了吗?大概是本就不想罢。
大婚那日,满府的红幔,可我却并不欢喜,我面无表情的与她扯着一条红丝绸,过完了所有习俗。我看见她火红的嫁衣袖口下的手起满了茧子,那一刻,我是心生厌恶的。
我与往来宾客敬酒,看着那些人虚与委蛇的作态,昨日饮下的酒在我肚中翻江倒海,差一点,我便要掀桌了。
我性格暴戾,喜怒不定的名声在外,就算是大闹这婚宴,也未尝不可,可多年的经验告诉我,我得忍,忍得他们都露出了马脚,忍得他们得意忘形,那时,再让他们俯首称臣,生不如死。
终耗到宾客散尽,我抬脚踹开了房门,却见床上的她一动未动,桌上的糕点倒是见了底。
我抬手随意的掀开盖头,盖头下是那女人猝不及防的瞪大了眼,和鼓鼓囊囊的腮帮。
我几乎下意识的就笑了出来,她是在如同松鼠一般在她的腮帮处存粮吗?
后来她也笑了起来,我才想起我和她并不当如此欢快才对。
我板着脸问她为何要笑,她指了我的左眼。
我的左眼是禁忌,九岁那年,还是孩童心性,我毫无戒备之心,只当是兄弟只间的玩乐,可没想到我的皇兄毫不留情的将我推下假山,假山旁的树枝犹如利剑,划破了我的左眼。
当时我觉得这个女人简直不知天高地厚,后来她拿出那只白色眼罩,从容地说出讨好我这三个字时,心里竟没来由的松软了起来。
我将她压在身下,我与她的间隔不过一指,她一点一点解开我的大褂,一边思索一边小心翼翼的动作,那时,我的耳边如雷震,绯色很快爬上了我的耳根,后来我才知道那方为心动,一生只一次的心动。
心跳的加速,令我烦躁了,我推开她,在院子里吹了半天的冷风。
大概是因为他的那句讨好我打动了我,因为我活着的十几年来,从未有人要讨好我,又或是她与我一样,不招他人待见,都是苦命人。总之,我心软了。
在她被人笑话时,我站出来维护她,我的衣服,眼罩也都换成了白色,只因她的那句“我觉得你与黑色并不配。”,便舍弃了十多年的习惯。
那时,我并不懂我与她之间的情感,我也一直对她怀有戒心。
所以,那日沈府外,我亲眼看着她进了陷阱,却从未阻拦。
那一日,我卸下眼罩,露出早已痊愈的左眼,利落的解决了宫里的事,改了遗诏。
计划里,歌儿是拖住沈清的一步棋子,我看着她一步一步进了沈府,看见那把匕首一下一下插进她的后背,我知道,她是向着我的,这一生中唯一一个向着我的人。
我的下一步,原本是要去扣住各位皇子,可在我看见那把匕首没入歌儿的腹中,那时,我什么都顾不上了,我只要我的歌儿。
庆幸的是,歌儿醒了,可自那以后,我的歌儿像是没了最后一丝活气,她累了。
那日计划的疏漏,导致我的皇兄懂得收起羽翼,蛰伏在朝中,我终日应付着满朝文武的刁难,也累了。
那日宴上,我看到了可达毫不掩饰的眼神,我想,这不为一个契机。
我将歌儿送去越丹,我命人暗中将可达剜去双眼,让他变做一个废人,有时,我在城墙一待便是一个晌午。我用四年的时间除去朝中各种危机蛰伏,只为等她回来与我无忧。
她说,她等一人身穿金甲救她于水火,那日,我特别的选了用软金丝缝制的铠甲,想着,他应该一眼便能望见我。
可等她望见我,却是最后一眼,怀中的人儿一点点没了活气,嗓音像是回到了婴儿时期,时而呜咽,时而嚎啕,没了控制。
我后悔了,歌儿,我后悔了。
之后的日子,我立了皇后,可偌大的宫殿里,我的手中只有一只白色眼罩,上面绣着蹩脚的月季,我急急的唤歌儿,直到满头白发,撒手人寰,都没人再应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