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任何事物的内里都不可能是空虚的。
不论它是什么。
我不置可否地低下头,轻轻撩拨着足下的枯草。
“怎么?不相信?不信的话,你就踩踩脚下的石板路,那块儿陷不下去的地方,就是踏实了。”
对于他总是说出这种上句不接下句的话,我已经见怪不怪了。
直起身子,微微后仰,睁大眼睛望着前方的漆黑一片,咂了咂嘴,淡淡道:
“今天就回去吧,不然又回不去了……”
我顿了顿,目光定在一点,微眯起眼,右手两指轻轻摩擦。
四周一瞬间静了下来。
不远处穿着白色小熊睡衣的男人闻言掐灭手中还剩半截的烟,慵懒道:
“呵,它可真心急啊……这么迫不及待地就找来了,该说是勇气可嘉呢,还是……愚蠢呢?”
男人的眼神锐利地扫过眼前的空气,手指渐渐弯曲。
“别惹事,它还没醒……还有,别犯二。”
男人骤然抬起的手动了动,然后垂了下来,紧绷的神情略微缓和,似笑非笑地凝视着我,语气有些莫名。
“哟,看来我的思想教育还是有点用啊,你现在都对那玩意儿有同情心了,不过嘛,就算它是婴儿嗷嗷叫着没睁开眼我今天也要办了它……哦?好像晚了……它今天发力有点猛啊,刚磕了奶吧?”
男人惊奇地看着面前的透明屏障被无形的液体渐渐腐蚀,露出彩色的内里。他无奈着神色双手向前左一抓右一拧。
片刻,他惋惜地摇摇头。
“啧啧,可惜了,这彩色泡泡就这么被啃了……唉,算了算了,能挡它一会儿是一会儿,我可不想和它再比一次谁的活儿好了!”
我平淡地瞟了他一眼,视线扫过他的某处,面无表情。
“如果你所说的‘活儿’指的是在我面前面目狰狞地掐着一堆空气拧……太辣眼睛。”
男人不敢置信地瞪着我,斯文俊郎的脸扭曲了一瞬,快速抬手往空气中使劲掐了一把,随即正色道:
“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还是有的。那玩意儿也是如此,使劲拧一拧,适当地使用暴力,也还是会变成一团和稀泥,从此滚出你我视线里,在这世上销声匿迹……那东西太恶心了,我这也算是为那些人除了个祸患,嘿嘿,改天遇上了得索要点报酬才不亏啊。”
嗯,这货又发病了。
他话音刚落,一阵粘稠物质被揉捏的声音响起,几分钟后,那声音弱了下去。
一个男人抽风的直播现场结束了。
“走吧,银赖。”
多事。
“嗯哼,确实不早了哈。”
他看了看自己空无一物的手腕,打着哈欠说到。
“今天和那玩意儿干过头了,得赶紧回去,哎呀!明天你还得上学啊!……你这孩子要好好睡觉,要好好学习,长的白白胖胖、健健康康的……以后成为社会主义根正苗红的新时代接班人,好来接受我的…”
我平静地听着他老父亲般的叮嘱,轻轻按了下左手心,随即迈步朝前方走去。
石板路上笼罩的漆黑如一团团云雾般慢慢散尽。道路尽头是一扇爬满铁锈的大门,被链条锁住的门。门上的中央处歪歪斜斜地挂着一块摇摇欲坠的木质牌匾,上头写着四个仿佛抽搐的红字。
新畔公园。
新畔公园……
“啊哈,是这啊!许久不见,甚是想念啊我的大铁门,你的外形怎么变得如此让人呕吐,想当年我骑在你头上……”
一道过分做作的声音越来越近,突然,银赖一张写满怀念和嫌弃的小白脸突然凑到了我的面前。
于是……
我的一只小手控制不住地把他的脸给扇到了一边。
不理会他忽然的怔愣,面色稍显严肃地走到铁门前,伸手摆弄着那一把几乎将门上所有铁杆纵横交错地栓在一起的银色链条。
没有一丝被拉扯的痕迹,也没有生锈的迹象。但是……
我用手指描摹着银链上曲折无规则的纹路。
那么……
“银赖。”
“嗯?怎么了。”
不知何时,他又点起了一根烟,烟雾朦胧下,我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挺好,变正常了。
“我要回去了。”
他将刚吸了几口的烟掐灭,模糊他神色的烟雾散去,我发现他的神色忽然变得温情,那双眼睛褪去了先前的慵懒与不在意,此时此刻那双眼睛如一汪清泉,认真地注视着我。
我,当然是平静地回视。
这货不会又往另一个极端发病了吧。
“呵,那我走了。记得好好……”
我轻跺了一下地面,打断了他的话,铁门上的链条瞬间碎裂。
他了然一笑,闭上眼睛,下一秒,那个穿着白色小熊图案睡衣的男人消失在了原地。
……那种东西。
它也一样不是虚无缥缈的,它一直存在……没错,它不是例外。
我闭着眼睛推开面前的铁门,空间一阵扭曲,一道刺目的白光闪过,再睁眼,眼前是熟悉的景致。
马路上车流汹涌,人们在夹缝中穿梭,路旁的红绿灯年久失修,这方世界的秩序全靠来来往往的人们建立遵守。
我脸色有些苍白的站在人群之中,随着人流踉跄着往前走,抬起手中的银色碎片,那上面有旁人看不到的黑金色丝线缠绕流动。我用力将它攥在手心,一阵压抑的情绪猛得涌入我的脑海之中。这是……
突然,我迅速回头,一扇熟悉的铁门闯入我的视线,崭新的牌匾上纂刻着四个正楷字。
正是,
新畔公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