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
听说柳芳家的母猪生产,需要一个接生的医生,赵半仙大清早就兴冲冲的来了。
冬日里穿的那套脏到能反光的棉袄子拖了去,正式换上夏季服装,料子还是那种黑粗布手工衣服,只是单薄了一些,外面在穿一件黄色道袍,看上去也有些威严,平日里出去算命看相测风水都是用的这一套,算是正装,表示自己对柳芳家母猪生产十分重视,赵半仙检查了一下着装是否整齐,头发是否凌乱,一切都顺心后,咧着嘴巴,漏出一排大黄牙,隔着铁栏杆大门,冲着柳芳家院内喊道:“柳大东家,起来了没?太阳晒屁股啦,起来尿尿喽!”
话音刚落,紧闭的房屋木门啪的一下被一脚踹开,只见柳芳满脸怒气,气冲冲的走了出来,二话不说就把一盆热水泼向门外的赵半仙,赵半仙见势不妙,一个道士下山,连滚带爬躲了开来。
“嘿嘿嘿……”这样的情形见多了,赵半仙也是个性情中人,虽然没有过硬的实力,可也不耽误他经常对妇女耍流氓。
“嘿嘿你大爷,赵州桥,赶紧走,再从我家门口乱喊乱叫,小心我……”
“小心什么?嘿嘿。”半仙厚着脸皮,隔着铁栏杆大门问道。
柳芳心中纳闷,这半仙清晨来访是个缘故,难道张有才自作主张,把自家母猪生产的事情委托给他了?那也太大嘴巴,长舌头了吧……可话说回来,万事都有个万一,万一母猪生产之时镇出了差错呢?也真真的是没有可以求救的人了,半仙虽然不是兽医,也算不上医生,连算命都不靠谱,可至少这个人读过几本医书,还给活人做过手术,想到此处,柳芳停止了咒骂威胁,可也实在懒得搭理这厮,只要不把关系闹的太僵即可。
柳芳:“你来我家做什么,快点老实交代,别墨迹。”
“行医啊,救苍生啊,当然我也是想帮助你这留守妇女,家里那个男……”
没等半仙把话题扯远,柳芳赶紧继续问道:“行什么医,你发神经了吧。”
发神经?半仙最不喜欢别人说他是精神病,一下打消了继续挑逗的兴趣,说道:“不是你家母猪要生了,我是来拯救它的。”
“狗日的。”柳芳自言自语,喃喃的骂道,又对门外的半仙说道:“不是今天,最起码也是明天后天,你回去吧。”柳芳说完,拿着脸盆就转身向屋内走去。
唉?喊是喊不回来柳芳了,而且柳芳也说了,生产不在今天,继续留在这里守候也是徒劳,反而像一条看门狗,被人笑话,赵半仙口中漫骂一句:消息也不准确啊。便失望的离去。
柳芳透过门缝看到赵半仙离去,心中也松弛了一些,男人长期在外工作极少回家,本来就流言蜚语四起,自己自己一届女流之辈守在村中本就辛苦,还要与村中这些臭流氓斗智斗勇更是苦累,如今又有了身孕,不能被外人知晓,更是心惊胆战处处提防,对于自家母猪生产,柳芳心中早有了打算,不论是夜里或是白日,都不能声张出去,以免被那些闲来无事的村民恶意围观,倒不如自己一个人处理,清净又安全,若是真出现难产等大情况,在找人帮忙也不晚,主意落定,柳芳抱着干柴,开开心心的为女儿柳婷做饭。
嗷~哼哼哼……
母猪的惨叫突如其来,坐在炕头织着毛衣的柳芳一个激灵跳到了地上,不妙,按照多年的养猪经验,分娩的母猪叫声并不会这样大声,也没这么凄惨,这声音分明就是杀猪了嘛,心跳加速,情绪激动,柳芳几乎忘记了自己有身孕一事,穿着拖鞋跌跌撞撞的直奔院内的猪圈,只见那头母猪躺在干草堆里,呼吸急促,痛苦的发出哼哼的声音,见主人到来,母猪似乎通了灵性,前腿支了起来,扬着脖子冲柳芳“求救”。柳芳打开圈门大跨步向前查看,一颗硕大的石头出现在猪屁股后面的草堆里,旁边还有一摊血液……
“这是怎么回事?”抬头一望,原来是砌墙的石头脱落,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底下休息的母猪屁股上,这也太倒霉了,怎么就这么倒霉呢,柳芳心中大骂着,看来这颗石头惹祸了,母猪要早产了,手上也没闲着,一边揉挫着母猪的肚子,一边想要以以往的方式,让母猪自行分娩。
折腾了半个小时,柳芳精神还在,可母猪已经精疲力尽,才只生出了一头小猪仔,还是被柳芳用手硬生生的拉出来的,那么大的肚子里,不知道还有几头不愿出来,柳芳急的满头大汗,却也束手无措,回过头来冲着猪圈外安静看热闹的女儿柳婷喊道:“快去,找你婶子,让她去找赵半仙来……”此刻以黔驴技穷,只能出此下策。
肤色白皙和柳芳如出一辙,柳芳虽然年幼,可自小和母亲相依为命,从不指望那远在千里之外的父亲能够给予平日生活里的细碎帮助,耳濡目染,也是比同龄人更加成熟一些,可亲眼看到母猪分娩,血崩眼前,也被吓到脸色惨白,心悸不安,闻母亲如此吩咐,扔下手中纸鸢便飞一般的冲了出去,婶子(柳般若娘)的家就在同街不远处,就算六岁小儿也用不了两三分钟便就到达,柳婷紧张激动,表达不清不楚,可婶子心中也有个大概,对于为何会请赵半仙心存疑虑可也没心思去思考太多,叮嘱了女儿般若陪伴妹妹柳婷完毕就冲了出去,恰巧看到一身黄色道袍的赵半仙,骑着二八自行车飞过自家门口,直奔柳芳家。
“这消息也忒快了点。”婶子现在门口望去,喃喃道:“也省了我在跑一趟腿。”
赵半仙扔下自行车,直奔柳芳家猪圈,此刻母猪疼痛的哼哼声没有最初时的铿锵有力,但见生人来到还是仰起脖子瞧了瞧,然后软弱无力的躺下,半仙二话不说,在拿来的牛仔背包中拿出黄色走到猪圈门口就是抛洒,片刻间圆形方孔的黄色纸钱漫天飞舞,洒落院内,口中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八方诸神快显灵,助弟子州桥不负此行。叨念完毕,赵半仙又在包内拿出一张黄布规整铺于地面,由北向南双膝跪地,插上三柱粗香火,开始下一轮的叨念。
柳芳急的满头大汗,第二头小猪仔漏出了一个头,可怎么扯都扯不出,用的力气太大不行,不用力也是不行,真是急死个人,可赵半仙还有心情在猪圈外请神佛庇佑,柳芳大急,也顾不上许多,上前拉住赵半仙的胳膊急迫的说道:“还等什么,两个小时了,再这样下去就全死了,拜什么拜……”
“不行,仪式必须完整,还有三柱蜡烛……”
没等半仙说完,柳芳一脚踢了眼前的香火和已经拿出来的蜡烛,道:“完事在拜也不迟,你祖先我都给你拜喽……”
眼前的仪式尽毁,半仙心痛不已,可也无可奈何,只得起身去救治母猪。
“怎么办?赵医生?”柳芳急问。
“刨妇产。”说着,一把手术刀已经握在手中。
“都没看呢,你就刨妇产?你他妈心里有点数吗?”
半仙推开柳芳死死拉住自己的手,不屑的说道:“废话,本大仙有神佛庇佑,刀刀救万物生灵于水火之中,不刨妇产,你有别的好法子?”
柳芳以然大哭,刨妇产这种事情从来都是发生在女人身上,且在这穷乡僻壤也没几个女人做过这等手术,只知道开膛破肚本就伤元气,会对人体产生极大的伤害,就算刨妇产没有大碍,可给一头母猪做刨妇产未免太过荒唐,胜算又有几成,人与猪会是同样的吗?太多的疑虑瞬间冲上头颅,可此时此刻母猪命在旦夕,有没有别人可以求助,不听从赵半仙之话,也是在没有其他办法。
“你有把握吗?”
“废话,本大仙……”
“那还不快点,墨迹什么呢!”
赵半仙拿着不知在哪里得来的手术刀在墙边石头上蹭了蹭,见刀锋利无比,微微一笑,在猪肚皮下,两腿之间寻了一处毛发少,肉皮嫩的地方,轻轻的试探,下刀割去。
刀利锋芒,白嫩肚皮瞬间划开了一条刀口,母猪吃痛,嗷的一声叫了出来,本生出一个猪头就不在出来的小猪仔在这一用力之下竟然滋溜一下出来了,母猪也得到了力量一般,前腿一蹬,嗷的一声窜了出去,在这并不宽阔的猪圈里翻腾了起来,吓得半仙和柳芳赶忙闪躲避让,怕被这疯猪伤了自己,正在此时,般若娘和张有才潘胜三人走近,见疯猪上蹿下跳,嗷嗷直叫,半仙和柳芳抱作一团躲在墙角的猪槽根下瑟瑟发抖……
“快,按住这猪。”般若娘好忙喊道。
张有才打开猪圈铁门,潘胜冲在前头扑了进去,张有才愣了一下,也跟着进去,那母猪受了惊吓,腹部又被平白无故划了一刀,以为自己大限以至,主人要宰猪吃肉呢,只管拼了命的逃窜,个头大,又亡命相搏,体内的野兽之力被激发了出来,潘胜张有才废了全身力气好大一会儿才勉强将母猪压于身下,般若娘看着着急,也上前帮忙按住前腿。
“快啊,刨妇产啊。”压在母猪后腿之上的潘胜大吼。
半仙和柳芳听了这一吼,战战兢兢的走来继续进行那伟大的计划。
经过这一番折腾,邻近在家的邻居和孩子们早就闻声而来,围在猪圈之外观看这场刨妇产秀,时间越久,现场越是精彩,来参观的人们也就越多,慢慢的,和当时潘胜殴打赵半仙妻子之时一样,几乎来了全村人。
“这可比木建国家的电视好看。”
“是啊,杀鸡取卵大戏,哈哈……嘘~”
“唉?木建国呢?”
“不知道,快看。”说话的女人看着墙外走来的贾玉说道:“妇女主任倒是来了。”
“废话,生猪仔,刨妇产,这都是母的才有的事,妇女主任当然要来”
哈哈……周围几人听了,都捂着嘴巴笑了起来,遮遮掩掩怕被人发觉……
早晨起来做饭,照顾丈夫上班,照顾女儿上学,天气变热,又忙着清洗了换下来的衣物,紧忙做完这些后也到了中午时分,又忙着为一家人做午饭,一直到刷碗洗筷完毕后才注意今儿的天气着实清爽宜人,这才有闲情逸致出来散心解闷,又在女儿那里听闻柳芳家的母猪生产,想起已经有些时日没见柳芳出来聊天,便过来看个热闹,隔着两条街都能听到有母猪嚎叫声,这生小孩不分人畜嘛,依然是疼的厉害,贾玉感叹了一下生命的延续和女人的不易,可越走越近,越是发现事情有些不对,母猪的嚎叫声有些异常,这和杀猪没什么两样嘛,而且远远看看去,柳芳家的院墙上都站满了人,只是母猪生产,也有如此吸引力么?贾玉加快步伐一探究竟,院内站满了人,个子高些又挤不进去的人踮起脚,伸着脖子看向猪圈内,个子矮的早就爬到了墙上,房檐处,总之都在想尽办法可以让自己能看清猪圈内的情况,实在看不清的一些妇女和老人则站在最后面讨论着,又不忘向那些能够看清的人询问着……
“张姐,这是怎么了,都这么闲吗?”贾玉挤不进去,只得向几个坐在最后面的妇女询问。
那姓张的矮胖大姐说道:“今年趣事多,怎能错过?”
“趣事?”贾玉一头雾水,继续问:“不就是母猪产仔,这有什么好看的,连小孩子都过来了这么多。”
“刨妇产,哈哈,当然有看头。”站在一旁铁通上帮忙传递新战况的男子爽快的回应道:“肚子都割开了,母猪大气都没了,你们听,都不怎么叫唤了。”
“母猪刨妇产?”贾玉大惊,这真是前所未闻啊,就算母猪真的也可以刨妇产,可听那悲惨叫声,一定疼的不行,连麻醉都没用吗?贾玉没得心情再去多说,转身就冲向人群,奋力向最前线挤了进去,正在这时,就听到柳芳那女人‘嗷’的一声哭了起来,随后就是一阵混乱,最前面打了起来,柳芳连哭带骂的另外一个人打了起来,周遭人纷纷向后退去,贾玉又被挤到了人群之外。
“全死了,大的,小的,好像都没喘气的,赵半仙被柳芳按在地上打呢,哈哈。”铁通上垫着脚的男子兴奋报道着……
贾玉听后,冲着人群大喊了一声“让开。”便又冲了进去,虽然没人在意贾玉这个妇女主任的愤怒,可见是她在挤进人群还是尽量放她进去,好不容易才挤到人群之前,就看到张有才站在柳芳身后死死的缠抱着坐在赵半仙身上的柳芳,大喊着:别打了,别打了……
柳芳头发蓬乱,大红花的衣服和鞋子沾满了血,双手更是红的发黑,仿佛在血池里浸泡了一样,双目圆睁充满了闪电般条纹的血丝,狰狞恐怖,用力捶打着身下抱头沉默的赵半仙……
贾玉心中有了大概,懒得搭理那被打的赵半仙,一心只用在了那被开膛破肚的母猪身上,太惨了,贾玉看着眼前的一幕,心里一股无名的怒火喷发了上来,刨妇产一般是给人做的,县医院的医疗不够完善,都不是非常支持给人做刨妇产,如今这赵半仙竟然敢拿一头猪做实验,还没有打任何麻醉药品的情况之下进行,那得多疼?看着断了气的母猪横躺在那里,肠子都流出来了一半,满地是血和五脏,黑乎乎的和泥土掺杂在一起,那八头小猪也并排着躺在母猪身后,寻常时刻,此时此刻,母猪不是应该被一群小猪仔围在身前顶着肚子吃着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