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陆宵峰在床上辗转反复。
猛地一下,他从床上坐起,大口喘息,细密的汗珠布满了他的额头。
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电子钟,室温二十八度,时间为半夜十一点半多一些,才睡了不到一个小时,可此时醒来却无比的清醒,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晴儿躺在一张很大的软床上,身边躺着一个陌生的男人......
心跳动得十分剧烈,双手想抓住些什么,身边却只有一床棉被。
慌乱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呼吸平缓下来,心跳声逐渐消失,窗外的虫鸣渐渐。
他低下了头,脑中的睡意全无。
他并不介意晴儿经历的那些,只是心痛,明明是自己最珍视的宝贝,在别人手上却是一个可以随意转手的玩具。
在别人手上......他不知道,他不在她的身边,他只是愚蠢的自以为是,自以为晴儿在城里会过得很好,自以为自己考上大学就可以和晴儿在一起,自以为......太多太多,太多的错,太多的无能为力。
陆宵峰拉开显示屏,找到了晴儿的头像,想和她说些什么,但究竟该说些什么呢,他怎么也想不出。他想去找她,可晴儿说了不要去找她,给她些时间。
陆宵峰抱着脑袋,在那乱糟糟的头发上乱抓。
还有五天就要开学了,初来乍到的新鲜感已经被时间冲淡,孤独和寂寞逐渐占据了内心的高地,再加上晴儿的事情,让他整个人处在了一个崩溃的边缘。
陆宵峰爬起了床,收拾了些东西,穿上了衣服,走出了门去。
······
宽阔的大床上,少女平躺着,胸口细微的起伏,双眼呆滞看着明晃晃的天花板,如同一个死人。
房门开了,少女移动眼球,转向了门边。
“诗言,你没事吧…”一见到躺在床上的少女,晴儿立马扔下了书包,跑到了她的身边。
“晴儿姐,你回来了…”沈诗言的脸抽动了一下,嘴角向上似乎是想笑,可那声音却是哽咽,“好痛,好痛,好痛…”
“没事没事,晴儿姐在你身边,不怕不怕…”晴儿伸出手,想要抱住她,却又意识到她的满身伤痕,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只好用手触碰她唯一完好的脸颊。
“我不想去了,晴儿姐,我好怕,别让我去了,求求你了,不要…”沈诗言激动的哭诉着,眼泪从眼眶溢出,因为激动而强烈的呼吸牵动了伤口,剧烈的疼痛让她脖颈上的肌肉抽动,在白皙的皮肤下起起伏伏。
晴儿站起来,伏到了沈诗言的身上,轻轻地拥抱着她,希望能将自己的体温传递给她,能替她分担一些痛苦,可是感受着她身体因为疼痛而颤抖,眼泪忍不住的流了下来。
“你该回房间休息了。”付俊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门边,椅着门框说道。
“我想再陪陪诗言。”晴儿擦掉眼泪,带着哽咽的声音说道。
“我是带诗言去陈诚那里去的。”付俊松开了门框,走了过来。
“什么?!”晴儿站了起来,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他,“诗言都这样了,你还要送她去陈诚家?!”
陈诚就是雾都财团的少爷。
“不,不,不,不要…”床上的沈诗言忽然一下挣扎起来,忍着苦痛翻动,似乎想要逃离,可她的身体支撑不了她的这个想法,剧烈的挣扎只能让她的伤口开裂,血液染红了床单。
付俊毫不在乎沈诗言的挣扎抗拒,而是径直走到了王晴的面前,贴着她的脸说道:“你马上就要成为我的妻子了。”
晴儿心里咯噔一下,第一时间生出了想要逃跑的冲动。
‘不可以,不可以再选择退缩了,到目前为止都做了这么多,现在还不能鼓起勇气那还要什么时候才能?’
晴儿看了一眼病床上的诗言,她的眼神中写满了“救我,救我,救我”。
晴儿不着痕迹的咽了口口水,抬起头来,直视付俊的眼睛,说道:“我不会嫁给你,诗言也不会去陈诚家了。”
“哈?”付俊逼迫到她的面前,面上没有愤怒,反而是一脸的疑惑,在他的记忆中,晴儿从来都是乖巧听话,不论什么都逆来顺受,仿佛一团柔软的棉花,让人忍不住的想要捏一捏,可这一下,付俊感觉面前的这团“棉花”硬得像一块倔强的石头。
连病床上的沈诗言都惊讶得停止了挣扎,瞪大了眼珠看着她的晴儿姐,她很清楚付俊的手段,那是光想想都会觉得想要哭出来的酷刑,她惊慌失措,她也不想要晴儿姐为了自己而去尝那酷刑的滋味。
相较于两人的疑惑和惊惶,晴儿直视着付俊的眼睛,心静似水:“我在你的办公室装了一个摄像头,你和那几个财团的交易,还有试图贿赂联邦官员的举动我都录了下来,我和老爷子谈了,他同意放我和诗言走。”
“哦~”付俊拖着长长的尾音向后退了两步,似乎是在给她让出道来。
“我叫了车,我带你去医院。”晴儿扔下显示屏,对着沈诗言说道,接着就将她抱了起来,这个地方她一刻也不想再留下去了。
沈诗言还在轻轻地抽泣,王晴安慰着她,诗言并不重,但对于王晴这样一个娇柔的女子来说还是太过于勉强了,可是这是她一生中最坚强的一次,再怎么勉强也要挺过去。
晴儿因为用力而指尖发白,付俊站在门边,一言不发,就这么看着她抱着沈诗言一步一步离开。
忽然,付俊一把揪住了晴儿的头发,将她的脑袋重重地砸在红木地板上。
“老爷子说让你们走就走了?你们可不是我爸的东西,你们是我的东西!我的东西!我的!”付俊咆哮着,骑到了晴儿的身上,一边撕扯着她的衣服,一边痛殴她柔软的小腹。
只是简单的几拳下去,晴儿就疼得昏了过去,像一具死尸一样,任由付俊对她做为。
落在地板上的诗言没有丝毫力气动弹,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生怕那骑在晴儿身上的魔鬼迁怒于她。
她那姣好的面容因为恐惧而扭曲变形,两颗亮晶晶的眼珠中溢满了泪水。
······
黄昏时分。
客厅中的两个男人正聊的热络,忽然一下门开了。
“哎!宵峰回来啦。”一个中年男人向他招手说道。
那是赵开阳的老爸,陆宵峰老爸的工友,赵奕星。
茶几的烟灰缸里插着还在冒烟的半只香烟,陆晨新正握着酒瓶,似乎是正准备喝,但看到儿子回来又觉得在儿子面前喝酒不好,于是像小偷似的把酒瓶傍在了背后。
“我们刚说到你呢,你就回来了,怎么样啊,城里好不好玩啊?”赵奕星招着手说道。
陆宵峰尴尬的笑着,将背上的双肩包扔在了沙发上。
“欸,你小子还没开学吗?怎么就回来了。”陆晨新藏好了酒瓶,张口就骂道。
“嘿,老陆啊,这你还不得得意着,孩子想你呐!”赵奕星拍着陆晨新的后背说道,接着狠狠吸了一口烟,香烟一直燃到烟蒂,然后将烟头按灭在了烟灰缸里,站了起来,“我就不打扰你们爷俩叙旧了,得去游戏厅把我家那小兔崽子抓出来,自从那家伙能自个儿赚钱了以后就天天泡游戏厅,真不知那乌烟瘴气的地方有什么好的,宵峰啊,你见着他可得帮我说说他。”
看他那边走边说的样,真是和赵开阳一个样,就是所谓的子随父吧,陆宵峰点了点头,目送着赵奕星出了门。
客厅又只剩了他们爷俩,烟灰缸里还是飘着袅娜的香烟,气氛还是那么诡异的安静。
“怎么回来啦,还没开学吗?”陆晨新首先打破了沉默,还是开始的那句话,只是语气认真了许多。
“还要四五天才开学,回来看看。”陆宵峰说着,坐到了刚才赵奕星坐的位置上。
“城里过的还适应吗,钱够不够用?”陆晨新又问道。
“够用。”陆宵峰说着,也不知道从哪就摸出来了刚才陆晨新藏的酒,对着嘴就灌了两口。
从来只喝啤酒的陆宵峰一下就被辣倒了喉咙,猛地咳嗽了起来。
陆晨新一把抓过他手里的酒瓶,从茶几上的纸盒里抽了两张来递给他:“遇到什么糟心事了?”
陆宵峰用纸擦掉了嘴边的酒渍,深入到喉咙里去的苦涩让他直吐舌头。
“爸,你说我这么折腾到底是为个啥?”陆宵峰说着,有从陆晨新手里拿过了酒瓶,喝了两口。
陆晨新从茶几下的抽屉里拿出两个杯子来,倒了满满两杯,一杯推到了陆宵峰的面前,一杯自己抿了一小口。
“我不能告诉你你想要什么,只能告诉你,不管你想要什么,都要往上爬,只有爬得足够高,在你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时候,才有能力去实现。”
他端起酒杯,似乎是在和昨日年轻的自己碰杯,然后将酒一饮而尽。
陆宵峰忽然笑了,似乎是酒劲上来了,一抹红霞爬上了他的脸颊:“那你怎么在这么一个小地方兜兜转转了快大半辈子了,可别说是为了我,那都是借口。”
“我本来不应该留在这里的。”陆晨新似乎也有些醉了,毕竟刚才就和赵奕星喝了大半瓶,语调都有些走偏,“是为了你老妈,那个坏女人!”
陆宵峰微醺的状态瞬间清醒了一大半,他还从未听老爸说起过他的母亲,这么多年没有母亲的生活也让他习以为常,面对陆晨新的沉默他也明白自己的母亲是一个禁忌的话题,了今天父亲却主动提起了。
“当年我和你老妈也算是高材生了,在东海滨的远海大学上学,她喜欢一个人去海上冲浪,我那天闲着没事干就去海边逛,就碰到了她。”
“你老妈当年可是个魅力四射的女人,可不像城里那些整容整得千篇一律的格子脸,那是特别的...不好用词语来形容的漂亮...”
“总之,在毕业前我和你妈就有了你,在毕业后不久就生下了你。”
陆晨新又从茶几的抽屉里抽出了一瓶酒来给自己倒满,接着说道:“可我没想到,你妈这个坏女人,生下你之后,那么快就丢下了你和我...”
他的声音忽然一下沉重了起来,手肘撑着膝盖,脑袋低垂着,肩膀嶙峋的肌骨突出,仿佛在那之上压着什么重物。
“在你六个月大的时候,你妈才恢复上班没多久,她想着要赚奶粉钱,每天都在加班,又没法留着你一个人在家,所以常常带你去上班,一次你妈下班回家,那路上恰巧有一伙人在路上飙车,她就被这群飙车党给撞死了...”
沉默,长久的沉默,陆宵峰也垂着头,任由高亢的血压冲击着大脑,麻醉着自己。
“但当时她就抱着你,你毫发无伤,我想她一定是想要保护你,所以即使她走了,我也要保护你,就算你不这么认为。”陆晨新抬头看向他的儿子,目光中似乎想传达些什么,或者是想代替某个人,将她的情感传递给儿子。
陆宵峰看到他父亲满眼的血丝,情不自禁的又躲开了他的视线:“那你为什么要来这里,躲在这样一个小地方。”
“撞死你母亲的飙车党是一群贵族少爷,他们要维护自己的声誉,威逼利诱的,让我呆在这个小镇。”陆晨新有些力竭了,靠在沙发的躺椅上,合上了眼。
陆宵峰没有在意父亲略过的原因,揉了揉自己疲惫的双眼,抬着父亲往里屋走去了,可他也没有发现,在父亲紧闭的眼里,竟然漏出了几滴晶莹的泪水来。
夜晚不期而至,陆宵峰躺在床上辗转。
窗帘的缝隙漏出路灯萌黄色的光芒,他侧躺着,看着那微微摆动的灯影发呆。
忽然,没由来的,胸口一阵刺痛。
陆宵峰抬起头,望向一个方向,不知为何,心中若有所失。
自己什么也做不了。想到这里,他长出了一口气,继续躺下来。
窗外的路边微风渐渐,树上的枝桠摇曳,一片还青翠的绿叶忽然摇断了茎脉,从树上飘落了下来。
它被风裹挟着,旋转飘荡,不知落向了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