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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赐芳名老夫人收孤女 斗心机三太太争宠幸

孔家是个四合院,北房也是上房,有里外两间,都用厚木板铺地,那木板经了几十年已经成了和土一样的颜色,每天都要先洒水再打扫。里间也就是套间小些,占了北房的四分之一。套间靠南的大窗下是老太爷的大炕,炕上进门靠边的右手摆了两个油漆的箱子,上面摞着被褥之类。中间摆了个雕花的炕桌,老太爷睡在靠东墙的一面。炕对面地上北面靠墙摆了一排雕花长条几,条几的正中是个雕刻精美的方桌,比条几稍矮些。方桌两边各摆了一把雕花考究的扶手椅。老太爷的头跟前靠东墙处摆着个雕花的钱柜,用一把铜锁锁了。外间进门正对也是一排雕花的长条几靠北面的墙一直摆到头,进门正中条几前是张雕刻豪华的大方桌,正墙上是一幅威风凛凛的下山虎。大方桌也是正席,比条几矮些,后面的长条几上靠墙摆着祖先的相片。方桌两边也各放了一把雕刻精致的扶手椅,这是家里的上席位子。偶尔有客人时,老夫人便出来在上席的位子上陪客。

上房进门左手靠窗是老夫人的炕,炕上靠门的一面也是放了两个油漆箱子,上面摞了些被褥。炕对面的地上是个八仙桌,是一家人天天吃饭的位子。老夫人炕头靠西墙也有个雕花的钱柜,里边放着好多仁儿爱吃的零嘴之类。

院子的西北角有两间厨房,大厨房坐北朝南,平常锁着当库房,里边也有个炕,堆了不常用的坛坛罐罐火盆之类,大厨房只有红白喜事时才打开用。平常就在西北角坐西向东的小厨房里做饭。说是小厨房,其实一点也不小,只是比大厨房小罢了。两个厨房共有一个朝南的门。里边放了个长长的面柜,一扇大窗户打开就是后院,那个大案板也和大厨房的一样大,灶门口也能放下一堆柴火,两个锅灶,里边的大锅灶只有每年杀猪时才用,因此灶门口很是宽展。

大太太住的是西房,也是带个小套间的。挨着大太太的房西面还有间是锁着没人住的客房,来了亲戚时才住人的。边上便是去后院的门道。门道另一边南房西头是茅房,茅房外边还有间库房,放着摆酒席用的几十张大八仙桌和配套的长板凳等不常用的家什和厨房门道放不下的烧柴羊粪之类。南面东头也有一大间锁着的库房,边上是一小间靠大门道的是福旺的房间。这两间在大门道两旁相互对称。二太太和三太太各占一间东房。北房东头和厨房对称的地方也有个放粮食的仓库,老太爷和老夫人的寿材也放在里面。仓库外边是上房套间老太爷的炕洞门,斜对面是通往上房顶上的一个大木楼梯。那厚实宽大的楼梯已经像上房的木地板一样和尘土一样看不出木料的原色了。

当那天的女孩终于睁开眼睛,她看见自己穿着一身干净没破的衣裳,舒服地躺在一个暖暖的大坑上。她起身看到一位挽着发髻的满头白发的老夫人,在她睡的大屋子的地上,正背对着她在抹漆得铮亮的她从未见过的长条几。一个约莫三岁的小男孩正坐在炕上她身边,见她醒了便探过身来望着她。女孩小心地盯着男孩,那男孩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她小心环顾着那个她从没见过的大屋子,没有看到娘亲在哪里,那老夫人在忙着,那男孩一直盯着她。她心里害怕起来,想知道娘亲在哪里,可是她不敢问。

“阿奶,她醒了!”男孩盯了她老半天才叫道。

“阿弥陀佛,总算是醒了!”

那位满头白发的老夫人回过身朝炕跟前走过来,女孩认出了老夫人,她和娘亲曾经来这家讨饭,眼前的老夫人给过她和娘亲两个大白面馒头和好多果子之类的吃的,还舀了一碗热面片给她们吃。

女孩望着这位施舍过她和娘亲的老夫人,又四下搜寻娘亲的身影,她模模糊糊记得她也是有奶奶的,她记得她奶奶曾想拿剪刀来戳她,是娘亲总护住自己,她记得娘亲的双手满是鲜血……

她想起娘亲带着她从家里逃出来乞讨度日,她想起娘亲说过要把自己托付给给过她们好多吃的的那个大善人。女孩想起娘亲的话便一骨碌翻身下地,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向老夫人磕头。她知道,娘亲就是要带她来找这个大善人的,娘亲希望这个大善人能收留她,原来娘亲已经找到了这个大善人。

“我的乖乖,快起来,迷糊了两天两夜了,快炕上躺着!”老夫人拉起女孩摸了摸额头,又吩咐男孩道:

“仁儿,快去叫厨房里热些吃的来。”

男孩下了坑一溜烟跑出去了。老夫人把女孩扶上了炕,重新给她盖好了被子,一只老猫抬起头懒懒地望了望又在女孩睡的被子上舒舒服服地接着打呼噜。

“娘——?”女孩望着那大善人小心地叫道,声音细得若有似无,随之目光也向门口望去。

老夫人却没有回答,“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女孩很瘦,一双大眼睛害怕得像滚圆的牛眼睛一样积满泪水,她小心地望着老夫人,水汪汪的眼睛像是随时要哭的样子。

老夫人上了炕盘腿坐在女孩身边,帮她拢了拢散乱的头发。男孩传了话跑回来爬上炕,紧贴老夫人坐着探身望着女孩。

“我叫蒋雪梅,我娘说十月初一我就五岁整了。”

“雪梅”,老夫人口里念道,“这么孤寒的名字,唉——,你看这命!”

“你们是哪里人?你爹呢?”

雪梅害怕得全身有些发抖。她望着老夫人默默地摇了摇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都快要流出来了,可她还在忍着。自她记事以来,那个家从没让她进过门,她和娘亲住在一个茅屋里,奶奶总是打她,说是她克死了她爹,娘说过不能把家里的事告诉别人。

“你娘可是要带你去哪里?”

“娘——,”雪梅又怯怯地叫了一声朝门口望了望,眼泪终于滚落了下来。她用嘴唇抿了抿泪,抬起手背,吸着鼻涕用捏紧的袖口擦了擦脸。“我娘说婆婆是一位心地慈善的大善人,”“你娘认得婆婆哩?你娘还说啥?”老夫人拿帕子揩了雪梅的眼泪和鼻涕,急急地问道。“我娘说要把我托付给婆婆,我娘说她不能养我长大。”眼泪不停地流下来,雪梅撇着嘴一咧一咧地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忍着不哭出来。

仁儿抱起老猫塞给雪梅,雪梅怔怔地望着他接过了老猫抱在怀里,老猫也不认生,抬头望了望她,接着又舒服地睡在她腿上。

“你娘叫啥名字?”

雪梅瞪着牛样的泪汪汪的眼睛望着老夫人咧着嘴快哭了,她又朝门口望着,像是听不懂老夫人的话似的。

“你娘怎么认得婆婆的?”

雪梅用袖口擦了一把泪紧紧盯着老夫人:“婆婆给了我娘两个大白面馒头,一碗热汤面,还领我和我娘去果园里打了树上的梨,给了我们一大襟。”雪梅望着老夫人认真地说。

老夫人这才想起头年有个女人带着个小丫头来讨饭,她把正好剩下的一碗面片舀给了她们,看着那女人喂孩子吃面的样子像是从没吃过一般,便又领她们去门口的尕园子里摘了些果子给了她们,原来是那母女俩!老夫人心头一紧,这女人该有多可怜,临死竟在世上找不到个托靠的人托付女儿,竟还记着给了几口吃的的恩情,原来她就为给了些吃的专门投奔而来。

老夫人知道了女人的来路心下更悲怜起来:“你娘那时身子还好好的呢,怎么就……”“婆婆,我娘呢——?”雪梅终于忍不住含着泪眼望着老夫人问。

“你娘已经——”小男孩探身抢着对她说,却被老夫人一把蒙住了嘴,“你娘把你放在这里走了,说你长大了来领你。”雪梅盯着老夫人紧咬着嘴唇,那泪水便顺着脸颊滚落而下。

雪梅抽泣着想起她和娘走在满是泥泞的大路上,大雨浇淋得她们睁不开眼睛,稀泥和牲口的粪便黄腻腻地在脚下打滑,她记得娘和她在路边的一根大树下躲雨,她记得她很累,她的脚不听使唤了,再往后她就什么也记不起了。原来娘把她送到大善人家自己却走了。雪梅自打记事以来,娘亲从没丢下过她。虽然她从没睡过这么舒服的炕,可娘不在,她害怕得又想哭了。那男孩伸手轻轻摸了一下她的头发,便躲到大恩人身后去了,她望着他,又望了望门口,强忍着泪和心里的害怕。那只大猫懒懒地压在被子上,雪梅感受到它的温度,它的厚重令她心里觉得踏实。她哭了一会儿,抬头望望老夫人又望望男孩,“想哭就哭会儿吧。”老夫人拍着她说,把她抱得更紧了。男孩又伸手揪了一下她的头发,她才留意到自己的辫子不见了。老夫人便用手摸着她的头发说:“你的头发锈得梳不开,我给你铰了,往后再慢慢蓄”。

那小男孩也学着老夫人的样子又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直对着她吃吃地笑。雪梅看着男孩,止住了哭。

孔老夫人没料想这母女俩还真是一对无家可归的苦命人,一时想起自舅公后来调职离开后,家里大事小事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时时感慨举目无亲的难处,此时看这孤儿寡母客死异乡的惨状,不禁悲从中来,忍不住捏起袖口抹起了眼角:

“唉,怎么就落到这个地步呢!怎就连个亲眷也没有。”老夫人叹了口气,又说,“没准儿还是菩萨有心送来的呢,给孔家送个孙女来。”

老夫人想着就那么一面之缘,竟牵涉出这个缘分来,由此便也定了收留这孤女的心思。不收又能如何呢,小小年纪连个去处也没有,看着孙娃稀罕雪梅的样子,就当是给孙娃儿收个玩伴了。

老夫人只有一个儿子,为了延香续火接二连三给儿子娶了三房太太,年年日日地盼子嗣,只想孔家能早些开枝散叶,没想到至今却还是只有一个单孙,就是眼前的明仁,明仁此时已满三岁,是二太太所生。大太太和三太太都没生养,三太太娶进门也快一年了。老夫人虽然不喜欢新娶的三太太,可是指望着她能生个一男半女的份上,也不大计较她的任性自私,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地急盼她的肚子能有动静。

此时正好三太太端了面汤进来,一听老夫人说那女娃子是菩萨送来的“孙女”,顿时明白了老夫人要收留那女娃的心思。原以为老夫人不过是发善心救条命而已,谁曾想她要收了这来路不明的要饭的当孙女。嫁进来孔家大半年了肚子还不见动静的三太太,登时心里打起了鼓。她知道孔家娶她进门就是为了让她替孔家延香续火,大太太至今没有生养,二太太生了明仁后,肚子再不见动静。老太爷当初置下这么大家业,可是指望着子孙兴旺的,因此才趁早娶了三太太进门。自从三太太嫁进门来这大半年,一家上下对她千般恭敬,万般忍让。老爷也差不多独宠她一人。倘或再过几月还怀不上个一男半女来,三太太恐怕将来也是没指望了,到时落人笑话不说,往后的日子怕是也不好过了。倘或老夫人果真收了这叫花子做孙女,自己怕是没那么金贵了。于是便后悔起自己一进门恃宠而骄,处处与大太太二太太作对,到此时看老夫人的意思,老夫人怕是已对自己生不生得出来也灰了心。如此想着,心里一凉,才有些后悔自己往日的任性刁钻,于是心下便有些不安起来。

三太太寻思着要不要把老夫人的意思告诉大太太二太太,刚走到厨房门口却见两位太太端着茶盘出来要到上房摆早饭。

“我来端吧,二太太?”

三太太异常殷勤地叫了走在前边的二太太一声。

二太太冷冷地回了一句“不用!”头也不回竟直和大太太向上房走去。

三太太一反常态,没有再讥讽挖苦,而是乖乖地跟着两位太太进了上房。

“你们拾掇着摆早饭吧,给福旺舀了坐后锅里留着。”

老夫人用调羹儿亲手一调羹一调羹地喂雪梅喝了几口面汤。暖暖的面香气扑鼻,雪梅怯生生地看着端饭进来的三位太太,小心地张口吃了几口,然后接过老夫人递给她的调羹,她睁着惊恐的牛眼一样水汪汪的眼睛,一会儿望望屋里的人,一会儿从炕桌上的碗里一调羹一调羹地舀了饭送进嘴里,那样子,像是防着谁随时会来打她似的。雪梅见没人搭理她,便谨慎地扶起炕桌上的大碗,稀里哗啦把碗里的饭扒拉进嘴里,她看到男孩趴在桌子上看着她,便停下来定定地望着他。

“仁儿快下来吃早饭。”老夫人站在炕沿跟儿伸着双手把那男孩抱下了炕,躺在被子上的老猫此时也站起来高高地躬起了身,然后全身一哆嗦,嗖地一下跟着蹿下了地,悠哉悠哉地翘着尾巴朝饭桌下走去。地上的八仙桌上已摆好了热气腾腾的面,桌上摆着调面的辣子醋。此时进来一位高大健壮的男人,阴沉着脸一言不发,那脸像是不会动似的。雪梅屏住呼吸定定地望着,那男人看也没看炕上的雪梅一眼就入座了。雪梅悄悄透了口气,然后小心地把嘴伸到碗边,谨慎地张开嘴,看没人留意她了便呼啦呼啦把那一碗面片连汤带面地往口里吞。

“慢慢吃,小心别噎住了。”

老夫人边回头对炕上的雪梅说,边扶了套间里的老太爷颤巍巍地过去坐在上席,落座的人除了小孙子明仁都起来欠了身恭候着,直到老太爷老夫人落座才坐下。老太爷直瞪瞪地望着炕上正爬在炕桌上大口吃着的雪梅,雪梅觉察了,便警觉地停下来望着瘦骨嶙峋的老太爷。“她的名字叫雪梅。”明仁用筷子指着炕上的雪梅大声对他阿爷说。“不能用筷子指人。”老夫人对孙娃说,明仁便放下筷子用手指着炕上的雪梅又告诉他爷一遍。“我也要去炕桌上吃。”明仁从椅子上滑下来,二太太一把拉住他不让他下椅子。明仁仰头大哭起来,“去!去炕桌上吃,乖孙儿不哭!”老夫人起身领了明仁的手让他到炕桌上和雪梅一起吃,“娃娃都是凑伴儿的,你们也不争口气给他生个伴儿。”三位太太听了便都不作声,二太太和大太太分别把明仁和老夫人的碗端了送到炕桌上。老太爷嘴唇哆嗦了半天也没说什么,直勾勾地望着孙娃在炕桌上安顿好了才露出笑脸。老太爷终于拿起筷子动作缓慢地伸进碗里,雪梅看老夫人和明仁也开始吃了才又松了口气接着吃起来。

“这丫头头还有些烫,药熬好了再喝一天吧。”老夫人向三位太太嘱咐道。

等吃罢了饭,雪梅害怕地望着那一地的人,她已经不害怕老夫人和明仁了。她小心地坐在炕上不敢动弹。三位太太中稍胖些的一位是明仁的娘,她吃完便叫明仁去洗脸,明仁却推开她爬到了炕角落里窗户跟前看着雪梅不肯下炕。雪梅直勾勾地盯着明仁,明仁也盯着她。老夫人吃罢了便沏了茶端给老太爷,明仁见了蹿下去端起他阿爷的大茶缸就喝,他娘赶紧拦了“刚倒了会烫哩!”不让他喝,他还是端了几乎和他的脸一样大的茶缸轻轻吹了下小心地往嘴里喝。“掺的,不烫。”老夫人说,用手接着他的下巴底下防着他喝漏。明仁喝罢了,老夫人给他擦了嘴,他又跑过来爬炕上来。那老猫腾地跳上来翘着尾巴慢悠悠地踱过来靠着明仁懒懒地躺下了,明仁用手拍了拍猫,那猫懒懒地抬头望了下明仁,喵地叫了一声又舒舒服服地躺下了。老夫人把老太爷安顿在上房门外廊檐下的板床上,掖好了被褥让他晒会儿太阳。明仁伸出手来牵起雪梅的手拉她,雪梅望着他随他领着到了门外的板床跟前。院子里阳光很亮,明仁用手推她叫她也上板床上。老太爷半张着嘴笑呵呵地望着孙娃,老夫人扶着雪梅的胳膊把她推上去,明仁也跟着爬了上去紧挨着雪梅坐在板床上。

“挤挤道道地都来凑热闹。”老夫人嘴上说着满脸上却露出慈爱的笑容。阳光暖暖地照在院子里,照着板床的一大半,板床对面的门廊下靠墙摆满了装满粮食的麻袋,有的扎了口,有的敞着口,里面是满满的粮食。院子很大,全是大方砖铺成的,四面的台沿都用粗糙的半尺宽的长条形青石做护边,整个院子又干净又宽敞。孔家是个方方正正的四合院,中间的甬道把院子分成两停半儿,上房的台沿高出院子有尺许,其他三面的台沿比院子高约半尺。甬道南北直通大门道和上房,边沿铺的半尺宽的长方形砖,中间分界由田字形图案的鹅卵石铺成,下雨的时候也不会有烂泥。上房的房檐上蹲着一对青砖雕的瑞兽。四面房前都有宽宽的廊檐,全部连起来,下雨的时候四面的台沿上都下不到雨。雪梅从没见过这么好的家院,她不时地向院里扫视一眼。老夫人把老太爷的茶缸端到板床上,明仁抢着端了,凑到雪梅嘴边让她喝。雪梅吓得把头后仰了一些躲开了,又望着老夫人又望望老太爷,“喝一口,仁儿叫你喝你就喝一口。”老夫人一边伸手防着茶洒了一边对雪梅说。雪梅看看老太爷还是没敢喝。明仁跪在板床上朝雪梅挪了挪又把茶缸凑到她嘴上,雪梅只好战战兢兢地抿了一口,那茶里草果的香味扑鼻而来,雪梅从没喝过这么香的茶。明仁看她终于喝了,望着她直笑。老猫又凑到板床上来撒懒。

没多久,雪梅就知道了这个家里的所有人。明仁叫大爷的福旺是个比明仁的爹年长的人,对谁都恭恭敬敬的,吃饭总是端着碗蹲在台沿上不进来上房。明仁的爹被三位太太叫老爷。明仁的大娘面无表情,最不爱说话。明仁的娘老是瞪雪梅,雪梅见了她眼里阴森森的光吓得不敢看她。明仁的三娘是三位太太里年纪最轻的,长得很好看,穿着也最精致贴身,头发梳得一丝不乱,一双眼睛像是会说话似的,嘴巴总是没个停。老夫人有时瞪她一眼她才能停下来。雪梅晚上和老夫人和明仁一起睡在上房的外炕上,老太爷一个人睡在上房的套间里,套间的门总开着,晚上也不关,老太爷一咳嗽老夫人就下炕过去照应。雪梅每天胆战心惊地跟着老夫人,好在明仁去哪儿总喜欢牵着她,她就跟着明仁。

这天吃了早饭明仁牵着雪梅到板床上和老太爷一起晒太阳。三娘手里端了套间里老太爷的洗脸盆出来,那里边放了件老太爷的要洗的褂子,她眼睛一直盯着雪梅对老夫人说:“娘,今儿太阳好,我去河沿边洗衣裳去。”

老夫人正坐在板床和粮食麻袋中间的地上用一个旧席簸箕捡粮食,她停下来看着三太太说:“今儿趁着天晴,你们赶紧烫白菜腌酸菜,先把几个大缸洗出来晾着,衣裳就在家抽空洗洗,哪有工夫专门出去洗。”三太太听了答应着去厨房里舀了热水把盆子放上房台沿上泡着。

“这妖精不知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二太太坐在灶门口一边烧火一边对正在案板上忙的大太太小声说。

三太太自嫁进门成日仗着老爷宠她好吃懒做,动不动跟她俩顶嘴偷懒。没想到今儿竟主动泡了老太爷的衣裳不知是不是要去洗。大太太轻轻咳了一声,二太太回头见三太太走了进来。

“咱娘想收那雪梅做孙女呢”。

三太太压低嗓门诡异地说,自打那日听了老夫人要收雪梅做孙女的话,她心里已琢磨了许久了,此时说与她们心里自是有讨好她俩的意思。

二太太吃惊地脱口而出:“可是真的?”一时竟也不记得跟三太太斗气了。

虽说是个拣来的叫花子,可是当真收了岂不是和仁儿平起了!

“我听娘亲口说的呢。”三太太讨好地说道,“娘说今儿腌酸菜。”三太太看她两个不搭理她了便只好出门去了。

“你说娘当真会收那叫花子做孙女?”二太太愤愤地问道。

“没准儿过几天她家里人来寻呢。”大太太不想多事,就随便应付了一句。

“她要还有什么家里人,怎么娘儿两个会饿死在外头呢”。二太太思忖着万一老夫人真的把那女孩儿收了可怎么好。

大太太只顾做事没有作声。

“既是娘的意思,我看八成是想让你收了吧?”二太太试探地问大太太。

大太太没用心在意她俩说的话,此时方才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副沉思的神情。她认认真真地思谋了一会儿,觉得倘或真要收雪梅,怕也只有自个儿最合适了——二太太有仁儿,三太太才进门不到一年还指望她生呢,只有自个儿这辈子怕是没儿女的福分。于是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让我收了?那丫头?”

“我看你还是先别吭气儿,省得着了那妖精的道儿。”

“既是娘想叫我收了,她又能有什么道儿。”

“那妖精这么殷勤来透信儿,必是又在筹谋啥奸计呢!她哪能有这么好心的。”。

大太太思量着收那雪梅的事,越思量心下越欢喜,便急匆匆解下围裙往上房里去,到了上房门口刚巧仁儿下了板床叫雪梅下来,大太太连忙扶了,怕她摔着,雪梅抬头望着大太太,随了明仁到上房炕上。大太太跟着他俩凑到老夫人的炕沿跟去细细打量那雪梅。雪梅怔怔地望着大太太不敢出气。

“几岁了?在家里可还惯哩?”大太太坐在炕沿上抚着雪梅的胳膊问。

“我娘说到十月一就五岁整了。”雪梅小心地盯着大太太不敢动弹。还没等她说完明仁已经抢着说“大娘,她到十月一就五岁了!”

老夫人从板床上扶了老太爷进来看到大太太的光景,知道她也稀罕雪梅,一时平日里对她不能生养的嫌弃竟也消了些,心想雪梅收在大太太房里倒也合适。

老夫人早年先后生了三个儿女,却只有如今的老爷幸存下来,成年后为求延香续火,便先后娶了三房太太。不幸的是,却也只有二太太育有一子,就是如今的明仁,单枝独苗的,因而格外娇宠着。三房太太争风吃醋、明争暗斗,令老夫人烦累不堪。平日里大太太虽然实诚勤快,却总是苦着张脸,让老夫人看了生气。眼下看她竟也眉开眼笑的样子很是喜气,老夫人想来她也是为没有个后人忧心,一时对她的嫌弃竟消了一大半儿。

“这丫头可乖了。”老夫人把老太爷扶到椅子上乐呵呵地对大太太说。

“这头发乱糟糟地也没梳一下。”大太太说着拿起钱柜上老夫人的梳子往雪梅头上去梳。明仁抢了梳子站在炕上给她梳起来。

“梳了,这丫头卷毛,梳了也乱糟糟的。长头发锈了给铰了,得些时候再长长。”大太太眉开眼笑地望着雪梅,竟没留意老夫人从没这么和颜悦色地对她说过话。

三太太过来瞧着大太太的样子,猜到她是听了自己的话,怕是想着收那女孩儿做养女了,心想若真被收大太太收了,就剩自个儿没儿没女了,也不知往后能不能生得出来。一时竟后悔自己不该把老夫人这意思说与她们听。

“平日叫你们诚心拜佛,你们都给我装装样子,不诚心。如今可是菩萨开眼,倒给我送来个女娃儿。往后你们三个多去庙里上上香,别老在家里互相算计!诚心到了,菩萨自然赐个一男半女的给你们。”

老夫人嘴上报怨着,回头看看雪梅却又变得眉开眼笑。于是得空儿没人时就把想收雪梅做孙女的意思跟老太爷说了。

“三媳妇也不知能不能指望得上,要怀的也早该有动静了,兴许这就是孔家的命数”。老夫人悔不当初地叹息着。

当年老夫人和二奶奶争风吃醋,二奶奶一怒之下打了肚里的胎儿,进了庙里削发为尼。为此老太爷埋怨了一辈子,也因此没再续娶。老夫人渐渐上了年纪时,越发后悔当时年轻气盛,不知忍让,断送了孔家香火。虽说当时二奶奶是个心气儿高,任性刁钻的,到底有孕在身,老夫人觉着自个儿当初不该和她不依不饶争高下,落得二奶奶气头上打了胎儿进了庙里。老夫人心里更是觉得孔家香火不旺,还是因了当年二奶奶堕胎进庙的缘故,虽然嘴上唠叨媳妇们不能生养,可心里却是明白,都是自个儿那辈造下的孽,才使得儿子头上遭了报应。

老太爷半张着嘴看着老夫人没有说话。

“我估摸着把雪梅收到大媳妇房里,等往后我们归天了,灵堂里也多个哭丧的。”

老太爷沉思良久,缓缓地说:

“先别急着认养。也说不定过些时候家里会有人来寻。”

“旧年要饭来过,如今都死了,怕是不会有人来寻了,家里要有人怎会总在外头要饭的。”

老夫人坐在老太爷炕上探着身子说。

“三媳妇进门也还不到一年,倘或往后添个孙女,倒会有了亲疏。”

“我看大媳妇的光景,很是稀罕雪梅哩,头一回见她没吊着哭丧脸。”

“先留着,往后若添了孙女,就留她在家里当个使唤丫头,倘或添不着或添个孙儿,过几年再归到大媳妇房里也不迟。”

老夫人觉着老太爷说得有理,便赐了个名字给她叫慧如,其他事也就暂且不提。

“慧如!你往后的名字叫慧如了,叫雪梅会命不好。”明仁跪在炕上对雪梅说,雪梅已听老夫人说了,她望着明仁没说话。

“你说一遍,说慧如,这是我奶给你起的名字。”明仁非要慧如念,慧如咬了咬嘴唇终于念了,明仁便咧嘴笑了。

却说三太太猜出了大太太想收慧如的心思,估摸着老夫人恐怕也是这个意思。万一自己到时生养不出,她们两个倒都有了依靠,就只有自己落了单儿……。她急惶惶地在自个儿屋里转来转去,可急也没用,那肚子不争气,庄子上和她一同娶进门的媳妇已经大了肚子了,可自己的肚子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可一时也是没法子的事。莫如自个儿早些对那丫头好些,兴许将来大了,她也能记得自己的好处呢。

这么想着便急忙翻箱倒柜找了件以前在娘家穿过的旧褂子,拿着去二太太屋里请二太太帮忙裁剪,想改小了给慧如穿,是想早些笼络着些,也是想讨老夫人高兴的意思。

三太太知道大太太一向冷冷地不喜与人交集,时常忙完了活计就关起房门不与她两个纠葛,虽说她时常跟二太太拌嘴却也只能找二太太去。

“莫不是三太太想收慧如做养女吧?还没见过三太太为别人动过针线呢”。

二太太猜不透三太太怎么会突然给慧如做衣裳,不免生疑。

“哪是我要收了,我看娘的意思像是要让大太太收了呢。我这衣裳也不能穿了,不如给她改了换着穿。”

三太太垂头丧气地说。

“哎哟——,你可不是想咒大太太吧!”二太太双臂抱在胸前靠着桌子说,“这话可不兴乱说的,谁不知道这种娃儿命硬,早早把自个儿的爹娘都克死了,家里都不剩一个人了。”二太太接了三太太的褂子双手举起看了看,“难怪给人呢,都破成这样了。”

“改小了正巧把破的剪了。”

“像这种命硬的,谁敢收她做养女啊,还没把她养大就先把谁克死了。这回事儿谁还不晓得哩,不过都不说出来等着看别人倒霉罢了。你年轻不知事儿,在我跟前说说倒不打紧,倘或在大太太跟前说了,那大太太可不是要记恨你了”。

三太太听了呆了一呆,想想二太太说得在理儿,连忙歉意地解释:

“我实在是不知道有这个说头的,我也只是随口儿猜猜的,没准儿大太太也不知道有这一说呢?”

三太太想着大太太稀罕慧如那个样子,有些狐疑地说。

“大太太不知有这个说头也不奇怪,她打小就在孔家当童养媳,哪会有人跟她说这些个。倒是可怜她懵懵懂懂万一真被克死了岂不冤枉。虽说她平日里不大与我们往来,可好歹也在一口锅里吃喝的,只是倘或我专门跑去跟她说,岂不像是叨闲话似的,不说吧又怕真应在她头上,那心里如何过得去呢。”

三太太哪里知道二太太就是划着道儿要她去说与大太太听的,还心想着二太太其实心眼也还不坏呢。

“不如我去告诉大太太吧,信不信就由着她自个儿作主,省得万一真克着她了,我两个心里也不稳当”。

二太太赶紧嘱咐道:

“可别说是我说的呢,不然又说我们叨闲话哩”。

三太太答应着拿了针线找大太太去了,敲了半天门,大太太才开了。大太太听了三太太的话心里一惊,想想那女娃儿的确是个命硬的,连自个儿的亲娘都克死了自己却能活下来,便连忙感激三太太能说与她听。如此便也打消了收养慧如的念头了。

慧如的身体慢慢好了后,太太们开始支使她干活。她小心翼翼地摸索着自个儿在孔家的位置,凡事儿看各人脸色,这是她跟着娘亲各处要饭时学来的。她渐渐和大家熟了,便把心里的害怕藏起来,看到有活儿便抢着去做,扫地,拾掇碗筷,剥葱剥蒜,杵调料,但凡她能做的活儿,太太们使唤得没一下清闲。她不停地干活想尽量减少太太们对她的嫌弃。慢慢儿她能做得动的活儿太太们便都使唤她了,慧如便一天到晚忙个不停。明仁便整日跟着她跑来跑去。

慧如来了估摸着一个月余便是农历十月初一了。俗话说“十月一,家家户户吃扁食”,老夫人去街上割了肉,家里张罗着剁馅儿包扁食。仁儿见厨房里包扁食却闹着非要吃长面。

“揪一疙瘩饺子面给他下一碗长面,单另给他炒点肉臊子,多放点大油。”

看二太太哄着仁儿叫他和大家一起吃扁食,老夫人不容置疑地过来交代。家里就这么一个宝贝孙子,老夫人哪能在嘴上亏待了他。二太太当然也是心疼儿子,想着好不容易做顿扁食,还是肉馅的,宝贝儿子不吃岂不是亏了。听了老夫人吩咐便多放了些肉臊子给仁儿炒了。

二太太把做好的长面端到上房里。

老夫人给仁儿穿了吃饭的护衣,仁儿却吵着要去角房的楼梯上吃。

“今儿十月一,要一家人一桌吃饭,不能一个人单另吃。”

老夫人用手巾给仁儿擦了嘴,把筷子放他手里哄着他。

“我先去楼梯上吃长面,等扁食包好了我再到桌子上一起吃扁食。”

老夫人只好端了碗到角房里,看他在楼梯上坐好了,便给他挪来椅子放好了叫慧如守着,仁儿便往外推老夫人:

“她守着我就行”,一边用下巴指着慧如。

仁儿往一边挪了挪叫慧如坐在他旁边。慧如小心地望着仁儿,然后从椅子边挤进去坐在了仁儿身旁。仁儿把碗推过来把筷子递给慧如:

“给你吃。”

慧如默默地望着仁儿又望了望那碗热气腾腾的长面,上面盖了一堆肉臊子。慧如忍不住咽了下口水,但她还是没有动,只是小心地望着仁儿。

“今儿十月一,你不是说你的生日是十月一吗,生日要吃长面才会长命百岁。”

慧如望着仁儿,眼里的小心渐渐融化了,可那是仁儿的长面,别说慧如,连老太爷和老夫人都没有。她盯着长面上的肉臊子又看着仁儿忍不住又咽了一口口水。

仁儿看她不接筷子,便挑了一根长面往她嘴里喂。慧如不由得凑近了张开了嘴。

“往里吸。”

慧如吸得站起来把脖子伸得长长的长面还没有断,仁儿一手捏着筷子双手端着碗抬头看着慧如把一根长面全部吸进去。

慧如鼓着嘴从仁儿手里拿过筷子也夹了一根往仁儿嘴里喂:

“你也吃”。

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地把那一大碗长面吃完了。

“你这辈子会长命百岁了”。

仁儿高兴地对慧如说。

“你也会长命百岁的,你也吃了长面”。

“今儿的长面你吃了才会长命百岁,我小时候的生日也吃了长面,我们一起长命百岁”。

慧如扑闪着眼睛点了点头。她嘴里慢慢嚼着肉臊子舍不得咽下。

“我的小名叫仁儿,官名叫孔文禄,字明仁。你的小名叫什么?我知道你的官名叫蒋雪梅。”

慧如想起娘,低下头努力忍住泪垂下眼。

“你娘叫你什么名字?”

明仁看她不明白又问。

“我娘就叫我雪梅”。慧如抬起眼忍住眼泪对明仁说,泪水已经溢满了眼眶,可慧如还是硬撑着不想让泪流下来。

“那雪梅就是你的小名了。”

她侧过头不想让明仁看到她的眼泪,可眼泪还是没忍住从眼里重重地跌落了下来。

“你别哭,慧如,你现在有新名字了,以后会有好命的,你往后不用再去讨饭了。你饿了跟我说,我去拿吃的给你。”

明仁一手挑着长面喂慧如,一边认真地对慧如说,慧如泪眼汪汪地点了点头,警觉地望了一眼门口。她知道明仁给她东西吃,明仁的娘和三太太看到了就会打她,明仁也望了一眼门口安慰道:

“往后我拿了吃的我们就来这里藏着吃,谁也看不见。”慧如拼命地点了点头。

却说三太太,她自然明白就算大太太不收慧如,自己的地位终究还得靠自己的肚子争气。如此她便借了个时机回娘家去想办法。

“不如去找苏媒婆合计合计,她最是个万事都能的”。

嫂子知道只有小姑子在孔家站稳了,他们夫妻两个在孔家磨坊油坊的活计才能长久,那可是既不用受雨淋日晒又有大油水的上好活计。况且小姑子的媒就是苏媒婆做的。

这个苏媒婆早年是个青楼里的花魁,最会寻谋人心思的。只要她答应的事,可没有一件办不成的。就三太太这门姻缘,还隔着好几个村呢,她竟也说成了。

“嫁过去有一年许了?哎哟!这事儿你可是问着我了,你让她自个儿来,我当面儿调停,准成!这种事儿哪有过话儿教得来的”。

嫂子看苏媒婆满口答应,想来再没有问题。便把三太太领到了苏媒婆家。

“你且家去忙去吧,明儿个晌午来领人便罢了。”

苏媒婆打发了嫂子,便细细地传授起她如何勾引男人那些个本事。她从走道儿到撒娇儿直到那床上的功夫,一样一样仔仔细细地如此这般教给三太太。当年那些青楼里的女子哪个不是苏媒婆调教过的,大老爷们那点事儿她可是比自个儿的手指头还清楚呢。这三太太年纪轻轻,哪听过这些个旁门左道的,直把个三太太羞臊得面红耳赤,心迷神惊。虽说是嫁过去一年多了,自然也明白房里那些个事,却哪里听过这当中还有这些羞死人的道道的。

“你倒是机灵,点拨点拨倒比我先前也不差了呢,明儿回去定把老爷拴在你房里离不了身了。”

苏媒婆正为自个儿的本事沾沾自喜,却见三太太垂下媚眼儿吃吃地笑:

“婆婆教的和我求的不是一个事儿呢,自打我进门,老爷见天儿都在我房里,只是这肚子就是不争气。”

苏媒婆听了这话,倒吸了一口气儿,呆呆地瞪着三太太愣了好一会儿:

“哎哟——,你这蹄子!真真是个性儿奸贼的,巴巴儿把我这手儿全学了去,才说老爷见天儿都在你房里。白费我一天工夫”。

三太太可是不觉得白费的,这些事儿除了苏媒婆这里还能去哪里学呢。倘或这辈子真生不下个后人来,想必这些把戏却也能把老爷的心牢牢拴在自个儿身上,只要能保得老爷不嫌弃,往后必不能落得大太太似的里外不是人。

“既这么着,我明儿便请个一等一的郎中给你瞧瞧,吃几剂中药便有了”。

“难怪我嫂子说婆婆是万事儿都能的,今儿可见识了。多谢婆婆了”。

三太太双手翘着兰花指用手帕掩着口,媚眼儿含笑地用苏媒婆教的样子向苏媒婆道了万福,看苏媒婆胸有成竹的样子,三太太心下也宽展了下来。

第二日,郎中细细给三太太把了脉,又仔细问了老爷的情形:“太太身子倒无大碍,恐是要你家老爷来瞧瞧才好,几房太太都不生养,怕是老爷的问题大些”。

三太太一听急了,立刻软声细语地央求郎中:“这事儿可不敢让我家老爷知道了,还求老先生估摸着开个方子吧”。

“开倒是开得的,只是能亲自把把脉才更准些”。三太太称婆家远男人忙活儿没功夫来,郎中也便罢了。

郎中便给两人各开了个方子:“太太服两剂便可,当家的却得服多些时日呢,没见着人却也只有七八成把握”。

郎中凭着三太太的说法给老爷也开了个方子,“服两月仔细看可有效应,最好能来瞧瞧,若不能亲自来也得说症瘊于我判断,倘或重症者怕是至少也得两三月方愈。”

两人谢别了郎中,三太太却发愁老爷身健体壮的怎能让他喝了这药呢。

“你只管悄悄儿跟他说这药既补身子又能快活儿的,哄他服了再把你昨儿学的花样儿使上些,他必以为是这药的好处呢”。

三太太回去照苏媒婆的话使了,老爷果然信以为真,乖乖儿喝了药,当真被勾得神魂颠倒。自打那日,老爷一进了家门便直奔三太太房里亲热,好像离了她当真连魂儿也没了似的。二太太看在眼里恨在心里,却因为老夫人先前吩咐过,让她和大太太让着三太太些,为的是指望她抱孙子呢。心里恨得咬牙切齿却也不敢怎么着。老夫人看儿子和三太太的行径也着实看不过眼,青天白日地两个人眉来眼去没个规矩,可也只能黑了脸不给他们好脸色,只望他们能当着别人的面检点些,可哪里挡得住那两个正在兴头上的热火呢。老夫人索性只在上房里伺候着老太爷不出门,免得不干不净见了心里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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