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来到了接天峰。
他看看那天上故弄玄虚的虚无一片,一笑,拔剑,一斩,一气呵成。
虚无仍然,剑气掠过,突然一声巨响震天,那所谓的虚无之处,被斩出了一个黑暗的空间,不断收缩,令人好奇也令人畏惧。
天下的人,却感觉到了一阵莫名的震颤。
“怎么回事?”长安城上的行人停下了脚步,吆喝的商贩停止了叫卖,甚至青楼的女子们也推推攘攘地奔向阁楼,倚在了栏杆上,颇为好奇地望向天空。
修道漫漫时光,奇事几何,修道者们已经很少有人对此感到畏惧与恐慌了。只是,他们不知道,这天上的一战,将会如何决定他们的命运。
虚无中有人一步踏出,“此来为何,张参商!”天地道音,响彻天地,只是那些地上仰望的人们,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感受到,有大能尝试接近,却惊讶的发现,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飞起了。
他拔剑,“斗一场。”
身影完全从虚无中踏出,白玉冠,锦绣袍,腰白玉,面貌英武,自有仙人之姿。
“离当初已经过了太久太久了,你如今来干什么!”
他手挽了个剑花,看着傲立于身前的天道,潇洒地笑道,“我错了,我以为那样他们会活着,但我现在才发现,所有人都不愿意这么活着。”
“你想清楚了。”天道直视着他,“也许你们不满天道,也许你们认为天道不公,但你们赢不了。”
他一愣,气势为之一滞,摇头道,“你原知我不是为这些而来,怎么如今说些胡话。”
天道哈哈一笑,“我在你的故事里是大反派吧,那总该有点反派的样子。”
“天道,原来是这般样子吗?”他双眸微抬,脸上露出笑意,“接我一剑!”长剑在手,身形虚幻间交错,已是向天道攻来。
天道也是摇头,神色不变,一抬手,不知无数中玄奥规则交织之上,便是一掌轻轻推出。
不对!天道的神色突然一边,心中起了警兆,交织于手掌之上的规则之力爆开,缠绕在周身,逼退身后一道黑影。
天道转过身,“这,不是你的道。”
他收了剑,静静地站立在天道身前,“他们的道,总要有人记住吧!”
“你好像突然变的幼稚了,就像千万年前我注视的那个你。”天道看着他,生了几分恍惚的感觉。
他顿了下,很认真的对张参商说道,“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触怒天颜,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沉默,而这沉默,便是回答。
“也罢!”天道再一次摇摇头,似是无可奈何,“你抬头望望这天吧!这一招,让你离开,如何?”
听了天道的话,他抬头望向天空,他发现——天暗了。无数道流光在天空中游动,仿佛黑纸上的白芒,以天作画,勾勒出一个诡异的图案。
“镇!”
万里一线,混混沌沌的天空,黑色的如同墨纸,唯有那些一眼只能看到部分的流光勾勒出的线条发出诡异的光亮,如同缓缓镇下的印章,携带着无匹的威力,镇压而下。
“不过如此嘛!”他的眸子中倒映着落下的天,他举起了手中的剑,“天道,你看我这招如何?”
他举剑,缓缓地在虚空中一勾一划,先极为缓慢,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以至于出现了残影,也不知出现了多少层层叠叠的身影,做着不同的动作在虚空中勾勒的动作。
一点墨色渲染于虚空,像墨水溅到了宣纸上,然后飞速蔓延,却见眨眼,山河皆染墨,空处则茫茫,仿若幻境。
天道眸子一凝,“陈玉京!”
“还有!”他喊到,墨色的事物线条缓缓变动,仿佛从纸上抽离出来,凝聚于一处,变成了一架古筝,只是没有琴弦。
“然后,接下来是……”他伸手在虚空中一抓,天道突然感到了某种悸动,是从构成这世界规则的本源上传出的,天地,在变!
一根,两根,他从虚空中扯出无数的线来,那些丝线周身玄奥气息流转,天道瞳孔收缩,他认出来那些丝线,“你居然以法则为琴弦!”
“那又如何?我很早就像试一试了。”他却只是笑道,笑得格外天真,就像一个孩子。
“还没完呢!”他一身澎湃灵力涌出,宣泄了一片天地,倒注入古筝中,无数法则丝线飞舞,被他生生地融入古筝中,成为琴弦。
“最后……”他飘向古筝,盘膝而坐,周身气息改变,融于古筝和这片水墨这种,却又似乎涵纳着更多东西,天地间无处不传来一丝一缕莫名的气息,涌向他,归于一身。
天地中有喃喃之音,似乎是在念诵经文又似在讲道,所有生灵都心有所感,抬头望天,沉浸在其中。
“楚熙然,洛长安!”天道不由自主地出声道,“你把他们的道显化出来又如何,已经晚了,他们已经死了!”
“而且……”天道顿了一下,眸子中凝聚出一片星河,投影在虚空,压迫向他,“你还没有超脱吧,你做的这一步的确是惊才绝艳,可是,你还是赢不了!”
“总要试一试才好。”他淡然回应道。
“天,压下来了……”天道轻声道。
“我便将它压回去!”他傲然地发声,“天道,你便看看他们的道吧!”
他一弹琴弦,法则之弦颤鸣,突然急作两三声,十指纤动如飞,战鼓之音拖出,干脆利落,鼓声阵阵如雷,夹有风沙之音。越弹越急,鼓声如绷弦,风沙之音渐弱,变以兵戈交接,变以窃窃之音,变以列阵之声,甚至,演化出将士粗重的呼吸声。
他的气势又是一变,独立于水墨的世界里,又携沙场之曲。
君子六艺,礼乐射艺书数。此刻有琴,有画,未齐,但君子之义并不纠结于全数掌握六艺,而在于合乎道义,在于仁,在于礼。
一个模糊的身影从他身后升起他如此想到,又弹出一个音符,一股无形的磅礴力量冲天而起,顶住了要落下的天。
天道,一直静默地站在远处,看着他的动作。他知道张参商赢不了,但他也想看看,张参商会如何与他斗。
他,为天道!
“就这样吗……”他看着张参商,有些失望。
“就此为止吧!”天道抬手虚按,北疆至天河四百万万里,左抵祁连山脉,右穿荒原过古渊,横渡冥河共二百八十万万里。以此为界,天上的纹路脱离一层模糊的边界,然后缓缓地缓缓地,却跨越无数空间,飘向他。
他的脸色微微凝重起来,他的视线从天上移开,看向天道,“我,张参商,不能输!”
他双手一震,起身,古筝直飞向飘来的纹烙。
光芒耀眼,本来暗下的天空被照的一片白昼,黑暗尽退。
天道双眸微眯,定定看着那光芒的中心。
地上的人们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看到天上光芒刺眼,一扫之前阴霾。
有人喃喃道,“天上的是什么人,战斗会有这般可怕的异象。”
只是没有人回答他,所有人都呆了。
天下众生,尽皆震撼。
余威散去,张参商屹立原地,所谓山水,铮铮琴音,哪怕那似乎镇压天地的圣人虚影,都统统消散不见。
天道看着他傲然的背影,突然有些不忍,但他还是点下了手指,“一切都结束吧,张参商。”
所有的纹路,都活过来了。
地面上的人们只见得所有地方都笼罩上了那难以言巨的纹路,静静悬浮于半空。
所有人心中都想到了一个名字——天道!
纹路崩解,如同不断凝聚的墨汁,变作一团,似乎还在不规则地晃动着。
张参商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了一把剑,上山时拔出的剑,却只是伪装罢了。
“请剑,照离!”
一把很普通的剑,甚至没有太花哨的雕刻,只是挂着一个同样普通的剑穗。
天道静静地看着,这是对天下无敌的尊重,他要为曾经的传奇送行。
那团“墨汁”不知不觉已经摇摇晃晃到了张参商面前。
他提剑,剑身缓缓浮现出一条通天的巨剑虚影,散发着苍茫威严的气息。
即使这样,你还是赢不了。天道看的很清楚,道源,他挡不下。
他的气势突然沸腾起来,如同火焰冲天,一时之间煊赫起来,一身气势横压,隐隐有抵抗那“道源之势。
赢不了赢不了,还是赢不了啊。天道只是叹息。
“就这样吧。”他脸上露出干净的微笑,一剑,倾道之力,挡住那道源。
对于这种境界的战斗,很少有人能看懂了,也许只是恍惚一下,这次对抗便结束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威势,没有喧闹天地的碰撞之声,道源消失了,照离剑也消失了,只剩下一个不屈的身影屹立原地,却再也无法挥剑了。
终于落幕了,天道看着他的尸体,沉默了一下,转身就要离开。
忽然他神色一动,脸上流露出一些莫名的情绪,一阵轻柔的身影想起,“天下凡人,月华,见过天道。”
“你也要来送死?”天道转过身来,脸上的神色似是无奈。
女子仍是笑吟吟的,未见半分恼色,似乎对天道的话语毫不在意,只是一步踏出,似乎一轮小小圆月出现在她脚下。一步,两步,越来越多的圆月出现,浮现在天空,直到来到与天道相同的高度。
“无缺之道,讲究圆满无缺,你既抱憾,来此当作如何?”天道看着月华脚下的明月,却是说道。
月华却是笑道,“不,世上何求完美无缺。即是无缺,可小女子以为,还是少了有缺,可是有缺了又谈何无缺?那么,有缺又何尝不是无缺呢?”
随着她的话语,她的气势似乎升华了几分,更见明澈。
天道听了,也是笑了笑,“你们倒还真是有意思,也许真有几分道理。”
“所以,小女子献丑了!”月华又是躬身一礼,双手在虚空中一点拨,一轮巨大的明月凭空而现。
一开始只是月牙,散发着微凉,然后渐渐丰盈,最后一轮圆月挂空,好似青石玉盘。最后所有小圆月都噗嗤一声消散无形,却见圆月光芒更盛。
天道未动,他从来自信,天道无敌!
“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月华这般吟道,看着那轮巨大的圆月,一步踏入其中。
明月消散,天道的背后出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像是月华,不过更加出尘,仿佛清虚嫦娥仙。
一轮明月出现在天道所立之处,天道的身影仿佛被印入了这扁平的圆月中,一动不动。
“你和张参商一样傻,但是却没有他那么强。”
背后突然响起一道淡漠的声音,月华周遭虚空如镜面一般出现裂痕,然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崩坏掉,碎开一片。
月华后退,转身才看到脸上噙着笑容的天道。
“我不会让你离开这里。”月华只是冷然道一轮又一轮圆月升起,浮现在月华身旁,将天道团团包围住。
“无憾!”一声清冷的喝声,所有圆月自行破散开来,如洪流般溢散的能量涌向天道。光华又起,月弯钩,一股奇异的规则之力出现,天道抬起手,左右看了看,“似乎,被什么束缚住了。”
“我不杀你,你走吧,莫要耽搁。”月华愕然,天道的身影贴近她的身后,而刚刚开口的天道身影,只是笑着看了看她,然后了无踪迹。
“我不会走!”玉手伸出,对着天道,就要再次点下。
“够了!”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她讶然,天道也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来,看着从虚空中的道中走出,逐渐凝实的身影,“你没死?”
张参商放下月华的手,对着天道说道,“你还没死。”
月华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离他越来越远了,仿佛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力量,将她送的越来越远,而且完全无法挣脱。
她只听到一个声音,“好好活着!”
天道看着眼前气息完全变化的张参商,偏了偏头,“你要做什么?”
张参商没有回答他,而是拿出一块石头,自顾自地说道,“这块石头,是陈玉京交给我的,他走出了前人没有迈出的一步,也看到了一些东西。以道踏入无限,踏入超脱,道会成为人的束缚。”他讲到这里,脑海里又不由自主想起了当你那个意气风发锋芒毕露的少年。
随着脑海中回忆的展开,他笑了笑,对天道说道,“没错吧,第一位超脱者,天道。”
天道没有回答,良久,却是感慨道,“没想到,他居然能看到这一步。”
“我意识到一件事,如果我以剑道拓展开来,踏入超脱……”他沉默了一下,“我可能无法对你出手。”
天道保持沉默,只是安静地听着他的发言。
“他看到了第二条超脱的路,如果说无限是广,那么这条路是极。道臻至极点,仿佛规则这一张纸上的洞,同样超脱,却不受约束。”
天道的脸上波澜不惊,“他的推论都是对的。一旦以你说的广踏入无限,自身会被道制约。”
他又笑了笑,“我当初登临天道后才回首看到的路,没想到有人未登无限便能看到。如果,早点看到这一条路……”天道声音渐渐低下,似乎陷入了什么回忆。
张参商看着眼前的天道,“没想到,天道真的很不像一个天道呢。”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已经重新凝实的身躯。
张参商走近自己之前的身躯,一手抓去,却见光芒点点,身型消散,只留一把剑。他甩了个剑花,“现在,来战一场吧!”
天道早在张参商动身的时候便回过神来,看向张参商手里的剑,“连自己的尸体都要利用上吗?是知道我会留下你的身躯吗?”
天道自言自语着,一股磅礴气势缓缓展开,无数规则之力出现在天道身边,交织错落,缓缓流转,仿佛璀璨星河。
“我是天道,诸天的规则,即使是你,也妄想撼动这些规则!”一道道天光如柱,直直从天而落,将张参商围住。
“别挣扎了,认命吧。”天道脸上尽显冷色,光芒在一片漆黑的天空下分外显眼,那庞大粗壮的光柱不断膨胀着,留给张参商的空间越来越小。
“一剑,灿星河。”他缓缓开口,挥出一剑,只见漆黑的空间中,无数星芒爆闪,震碎了一道道光柱。
“周天途的星河之道吗?你太执迷了,若要战,就全力使出自己的道吧!”天道淡然看着这一件,分毫不见惧色。
“如果我不呢?”脸上灵力汇聚,一股沉重的压迫感自他所握之剑上传来。
“接我四剑!”他紧握剑,一剑,两剑,三剑,四剑,尽皆斩出。
从天地间立起了一位圣人虚影,他口中发出阵阵晦涩奥妙之音,似在教化众生。
霎那间,天上星河满斗,群星璀璨,如梦似幻。
一道剑招没入虚空不见,琴音空荡涟漪,青衫佳人现,嘴角含笑,似乎一曲无忧。
无数的黑暗攀上另一剑,剑未至,却已成了漆黑一片,比黑夜更黑,透露着令人心悸的气息,然后隐于虚空无踪。
一剑携墨流而去,数度变化,一幅水墨世界镇压向天道而去。
天道抬手,周身的规则逐渐汇聚到他的手心,然后缓缓搅动起来,越来越快,最后成了一个恐怖的规则漩涡。
他看漩涡的中心,他似乎看到了时间的倒影。
双方轰然相撞,没有张参商无聊中的碰撞,凡是接近天道的剑招都被扭曲,破碎,吸入漩涡中。
天道冷然地一甩手,“徒做无用功!拿出你真正的实力来吧!”
他淡然回应道,“我想让你看看他们的道,曾经那些向你挑战却泯灭的人的道,他们可以被其他人遗忘,但你不应该将他们遗忘。”
“时间不多了……”他仰头叹道。
“从道中逆证己道,从虚无中归来的代价吗?你本应该与世长存的。”
他只是摇了摇头,“那有什么意思。”他微微肃然,“准备好了吗,我最后的一剑。”
天道一愣,然后哈哈大笑,“我自世间无敌,你用不着提醒我。我为天道!”
他只是微笑,却不言语。
时间似乎定格下来,就连天道的动作也变得无比缓慢,唯一还在变化的是张参商背后的景象,似乎追溯回了无数年前,倒映出曾经的他。
天地寂静无声。
剑简单的抬起,对着天道。
山川上,河流上,繁华的闹市里,小巷的角落里,甚至是一颗树上,一块石头下,出现了无数的张参商,仰头望天。
不知何处提出一把剑来,一道身影飞上天空,无数道身影飞上天空,密密麻麻,似乎是遮掩了整个天空。
地上的无数生灵惊愕,他们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战斗,但他们却连惊呼也做不到,被定格在上一刻。
“这一剑是我的无限,是剑的无限,我未来的剑,我曾经的剑。”张参商如是说道,“你曾说我是天下无敌啊,这一剑,却可称无敌吗?”
天道无法回答他,他只看到——剑出,无数身影随剑而动,如同万流归海,一剑出,无数剑相随。
天道也在这一剑下感到了压迫,但是却完全无法动弹。于是在他的注视下,一剑,携无限力,倾下。
张参商的身子晃了晃,然后崩作一团,满天光点散落。
哐当一声,剑跌落在地。
“还是差了点啊……”一声叹息遗留在天道耳边。
天道默然。
当初的天下无敌,面对这天也无敌。
他手里握着一块破碎的木牌,这是方才的那一剑触碰到他留下的痕迹。
他静立良久,然后一笑,将木牌散向人间,洒然转身离去。
“天道,不当也罢。人间,如今又是什么样子呢?对了,还缺个名字,原来的名字早已经忘了。那么我就叫就叫……秦矩吧!”随着天道的自言自语,他的身影越来越模糊,最后完全失去了踪迹,那木牌却落下了人间。
……
少女日复一日地站在山巅守望,对她来说,她希望看见一个人的身影。
又是寒冬,天上又开始飘雪了,她却立于雪中一动不动。
还是等不到吗?她暗叹一声。铭生的师父,恐怕也……
尽管不愿意面对这样的事实,她却十分清醒的知道这种可能性。
我不想再等了。她抬头望天。
她看到了那惊天一战,但却终究没有看到结果。
她抬起一只手,凝视了一会儿,便决然转身。
天吗?也让我见识见识吧。
她刚迈出一步,就呆住了。
哪怕隔了些岁月,但这并不能抹去他在她脑海中的印象。
她走近那具微笑着拄剑半跪在地上的灵躯,泪水,又潸然而下。
她紧紧抱住这具没有温度的躯体,不断哭泣着重复道,“能再见到你,太好了,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