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
“哒哒哒”木履踏在地上,激起一地落叶与尘土。
穿过树林,被肆意剪裁的阳光终于不在枝叶间碎碎涌动,尽头的阳光没有遮掩,直直地打在脸上。
眼前豁然一清,唯有一点稍显突兀。
早候着一个少年,着白袍负长剑,挺立如松,清秀的面庞上透露出几分难以遮掩的锋芒,目光与他相交。
少年双手抱拳,恭敬一礼,“晚辈陈玉京,见过前辈。”话虽恭谦,锋芒仍盛。
“天纵之才!”他打量少年两下,赞叹道。
少年抬头,目光落在他背后的长剑,“前辈不愿拔剑?”
他只是摇头,笑道,“你先出手吧。”
“得罪了!”少年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不及一瞬,身形却出现在他面前,飘飘然若谪仙姿,提长剑而直入。
但少年的剑却被挡住了,只是两指并做的剑指,却如真正的剑一般,挡下来少年的剑。
少年看的清楚,长剑分明地映出一张平静的面容。
少年并没有慌张,他一开始就知道,天下第一,并非易于之辈。
长剑翻转,少年用力一震,便与他剑指分开,欺身而进。
恍惚间,他身边又多了数道身影,皆是白衣少年状,各式剑招见于其手,虚空隐隐颤动。
剑未至,势先发。
无形中,十方一震,可裂虚空修为,却难近他身。
不过,足够了。
少年持剑而立,意气风发,指向这黑白一界,“这便是晚辈之道,还请前辈指教。”
他看向四周,分分明明是水墨画,世界只有黑白二色,事物都由水墨勾画,简洁分明,却又自有一股悠远意境。
他突然想起来少年用分身攻击他时的剑招,难怪看起来玄奇怪异,现在看来,更像是作画而非剑招。
他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这水墨画卷般的世界,又看向稳稳而立的少年,感叹道,“走剑道而不固守,剑里有河山,剑招展开便成了这方水墨画的一界。”
他的目光迎上少年,言语间豪不吝惜赞扬之情,“非天纵之才,而是天纵之姿啊。”
“不过……”他突然俯身,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你赢不了我,这东西,就作为前辈送给晚辈的礼物吧。”他的脸上绽放出真诚灿烂的笑容。
说着,石子从他手中飞出,直直抛向少年。
他仿佛只是随意地扔出一块石子,石子也以一种普通的速度被抛出,少年却面色凝重。
这石子,有色彩,而非黑白。
一挥剑,水墨山河,线条便重新勾勒,汇向少年。
于是寂寂一白,唯有少年剑上缭绕的水墨,倾尽全力,斩向那石子。
石子没有被斩落,少年也毫发无伤,只是这水墨画般的世界,突然如镜片一样寸寸崩裂。
他洒脱地挥挥手,已经离得少年很远了,“这石子就当送你的礼物了,下次相见,希望你依然如今日。”
少年掂量着手里的石子,他能感受到一股力量,似乎很微弱,但他能感受到不属于这个境界的力量,他从未想过存在的境界。
他收了石子,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他突然展颜一笑,“前辈,我想下次见面之时,你我间胜负难料。”
他已经消失在了少年视野中,但他仍然听到了这句话,他脸上浮现微微的笑意,脚步却未停,渐行渐远。
与陈玉京分离后,他不知道又走了多久。其实对于他来说,想要抵达任何地方,不过转眼。
但他并没有这样做,他不想这样做。
到了。他终于停下了脚步,眼前的野草齐人腰,草原上这样的景象随处可见,但他知道自己到了。
他俯身拨开一些杂草,露出一个矮矮的石碑,碑身已经风化残缺,上面依稀还能见到一些字迹,却如何也不能分辨出来了。
他微微叹气,与上次来时,又少了些当初的痕迹。
他轻抚了下碑身,很认真地将上面的灰尘擦干净,尽管字迹已经模糊不清,碑身在除去灰尘后,也散发开来古朴的韵味。
他的手停在了石碑上,目光沉凝了很久很久,终于将手收回。
席地而坐,双手浮空,一架古筝,凭空而现。
“铮!”轻弹琴弦,便有轻鸣之声。
只是片刻,古筝之声练成一片,如山间清泉流出,沁人心脾。
只是,草原荒凉,只有一人独坐,四野响琴声,风压草低头。
曾经,多好。他弹着古筝,如此想到。音如流水,更含空灵清脆之声,仿佛雨打磐石,又仿佛珠落玉盘,又仿佛古镜乍碎,崩洒满地。
一曲忘流年。
他不知道又在这里停留了多久,日复一日地弹着重复的曲调,曲虽美,可听的多了,也索然无味了。
音调,突然一转,由舒缓迈入急促,隐隐有战鼓惊雷之音作响,杀伐乐曲。
“铮”突然起了一声高昂尖锐的琴音,琴断了。
他沉默,古筝却已缓缓消散,他终究,谈不了这曲。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自己的两颊,没有眼泪,他以为,自己仍然会为过去流泪,就像从前那样。
终究没有,时间过得太久太久了,以至于消磨了他的记忆,连她的脸都开始模糊不清,再来到这里,也不会如从前那般失声痛哭了。
他终于起身,仿佛不再有留恋,离开了此处,空余一个残缺的石碑,又布满了灰尘。
远处的山似乎还和记忆中一样,时间也并没有过去太久。
他走在林间的小道,将这片山脉与记忆中依依对接。
他还会本能地寻找熟悉的事物,哪怕转瞬即逝,又或者,消散已久。
他突然心中一动,看向某个地方,很不起眼的,那座山上,坐落着一件茅屋。
他爬上了山,走到那座茅屋前,外面有一个看起来才三四岁的男童,手里拿着棍棒兴致勃勃地挥舞着,见到一个陌生人来,也不意,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玩闹。
他看了看男童,也没有做什么,走近了茅屋,推开那潦草的门,他静立在了门外。
他有些难受,他对屋内的人有种熟悉的感觉,这世间能让他有这种感觉的事物越来越少了,敌人都泯灭于他的剑锋下,至于故人,不提也罢。
只是,屋内的人……
他还是推开房门走了进去,茅屋里一切都很简陋,只有些必要的东西,只是突兀地立着一把椅子,椅子上瘫坐着一个少年。
陈玉京。
他还是很快想起来了,不知道这些少年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但时间对他来说已经模糊,了,他记得陈玉京,仿佛凡人记得昨日。
气氛有些沉闷,两人都没有开口,他在陈玉京脸上看到了他很不想看到的东西,经历了一些事情后才会有的沧桑,没有小人物的世故圆滑,却也没了少年的锋芒锐气。
他嘴唇微动,似乎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止住了,他看着陈玉京,他在等少年的回答。
少年的目光迎上他,笑了笑,“让前辈失望了,晚辈,现在倒成了这般模样。”
“你究竟做了什么?”他对着少年的双眼,沉声问道。
少年的眸子里泛起莫名光彩,轻抬了手,“我想完成前辈没有成功的事。”
“你不应该这么做的,我本想,看到你超过我。”
“前辈在这件事上,似乎没有指摘我的权力吧。”少年淡然回应道。
“因为你是后辈,我希望,你能够走出和我不一样的路。”他紧盯少年的眸子,十分认真地说道。
少年一愣,随后他那张刻板严肃的脸上露出些微的笑容,他摇了摇头,“前辈,迟了。我也,并不后悔。”
“前辈,我有两个不情之请。”少年仰头,少年突然抬头,用令他感到沉闷的语调说道。
“外面的小孩,前辈也看到了吧,是晚辈犬子,资质尚可”说到这里,陈玉京停顿了一下,向他请求道,“万望您能答应。”
他看着陈玉京,没有第一时间作声,时光磨平他的棱角,当初的意气风发少年形象渐渐陌生,不过他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陈玉京的嘴角再次勾起笑容,他彻底放松了,身子完全靠在了椅子上,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开始消散。
“第二件事是什么?”陈玉京的身体越来越虚幻,他终于忍不住问道,他想尽量地让他不留遗憾。
“我化道后,请前辈将我的灵躯送往一个地方,我想和另一个人葬在一起。我给前辈留了个礼物,它会告诉前辈将我送往何处,另外,我千年前与前辈的约定,便用它来决胜负吧。”陈玉京微笑着,彻底消散,虚空中跌落下某物,他伸手接住。
他很快就接收完了这个事物所蕴含的内容,他摇着头,不知道是惋惜还是悲伤。
虚空中有异动发生,陈玉京消失的地方,突然有什么东西崩裂破碎开来,一部分消散,一部分四散开来,还有很小的一部分,在远处渐渐汇聚凝实,构造出了陈玉京半虚半实的身影,仿佛,这就是陈玉京,他还没有死去。
他沉默着,在虚空中一点,逐渐扩散成一个漆黑的大洞,陈玉京的灵躯飘浮,被他送进里面去,然后挥手,大洞渐渐闭合。
灵躯是修道者死亡后崩塌的道的一部分,会记录修道者的形象,是修道者的“尸体”。
他刚刚触碰到陈玉京的灵躯,也触碰到了他的道,令他惊讶的是,陈玉京的道仍然如第一次遇见时一样。
他抛了抛手上的事物,“是因为这个吗?”
他走出茅屋,发现那小孩不再玩树枝,而是很安静地站在门外,看向屋内。
“怎么了?”他走近小孩,伸手要摸摸他的头,小孩却有些局促和害怕地退后两步。
“你是谁?”小孩戒备地看着他。
“我是你父亲的朋友,你父亲把你交给我了,以后我就是你的师父了。”
“真的吗?”小孩还是有些怀疑,他那毫无掩饰的脸蛋出卖了他。
“那我要进去先看看父亲。”小孩定定地对着他说道。
他摇了摇头,“以后再说吧,你父亲,现在不想见你。”他不想让这个小孩这么早就知道自己又失去了父亲,修道界无情,但至少现在,他希望这个小孩能活的快乐点。
“不行,我要去看父亲,你让开。”没想到小孩突然起了这么大的反应,突然撞向他,想要冲进屋内。
他纹丝不动,看着男童拼命地在推攘自己,一拍他的肩膀,他们两人的身形便缓缓向上飘去。
怎么回事。当男童终于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推不动他时,一把推开他,四周景物的变幻,他向下一看,他和那父亲的朋友站在一朵云上,离地面已经很远了。
小孩脸上立刻变得煞白,安静下来。
他毫不在意,转动法决,他们已经离小孩的茅屋离得越来越远了。
小孩安静下来,脸上的血色仍然没有恢复过来,但他异常平静地看向自己家的方向,不发一言。
他们已经飞得远了,越来越远,不仅是那座茅屋,甚至那一片山脉都被甩在后面。
“师父。”小孩突然出声。
他才转过头来,看着小孩用力地在脸上抹着,眼角处有明显的泪光。
“父亲,死了吗?”他尽量平静地问道,只是声音带着些许颤音。
小孩很聪明,也许有他父亲那般的天资,但他并不希望小孩这般聪明。
他只是沉默,没有回答小孩的问题。
小孩转过身来,面容平静得可怕,也沉稳地令人心疼,对着他略有些不熟练地行了个礼,“弟子陈铭生,拜见师父。”
……
他带回陈铭生已经七年了,刚开始陈铭生还有些拘谨,不过现在陈铭生已经开始熟悉这里了。
他放下手里的经书,看向院子里面专心致志练剑的陈铭生。
陈铭生很努力,也很有天赋,短短七年,若是拿到外界,已经是可以称霸一方了。
现在想来,总觉得当初带他回来他的眼泪像是幻觉一样,陈铭生自从被他带上山,从来不见他哭闹过,反而时不时地来烦扰他来。
比如,
……
“师父,怎么总不见你笑啊,我做的好还是不好,你都是板着个脸,也不见夸下我。”深夜,陈铭生收剑,看向他,打趣道。
……
“师父,救我。”陈铭生灰头土脸地出现在山门,脚步踉跄,身上还有很多血痕,看到在山门发呆的他,惊喜地呼喊道。
最令人气恼的是事后他的认错态度,“我错了,日后还敢!”
……
陈铭生手上拿着个果子,左右把玩了下,然后就将其甩在桌上,瘫在座位上哀嚎道,“顿顿都是果子,我胃都要吐酸水了。”
……
陈玉京的儿子,当真跟他一点也不像,他每次看到陈铭生,心里都会不自觉地浮现这样的想法。
“铭生!”
“怎么了?师父。”听到他的声音,陈铭生收了剑,满头大汗地走向他。
“你学的很不错。”待的陈铭生走近,他似乎没头没脑地说了句。
“怎么了?师父你想说啥?”陈铭生被他搞的一头雾水。
“死守在山上修炼终究不能走上决巅,所以,下山去吧。”
“哦,原来是这样?那我现在就去准备。”陈铭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迹,就准备转身去收拾行李。
“不用准备。”他轻声道,“现在就走吧。”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陈铭生发现自己的身体渐渐虚幻起来,似乎就要消散一般。
“嗯?师父你对我干了什么,我这根本不是下山的样子啊。”陈铭生看着自己虚幻的双手,有些慌乱地叫嚷道。
“放宽心,不会出事的。”他安慰陈铭生道,“为师答应了你父亲做你的师父,自然不可能害你。”
陈铭生的身子已经消散到只剩上半身了,听了他的话,虽然还是有些不适,但还是平静下来。
“哎,算了,还有些东西没有拿呢。”他看着自己的手掌,几乎只余下几根手指了。
“再见了,师父。”陈铭生用仅剩的手指对着他挥了挥手,微笑道,很快,他的身影彻底消散在他眼前。
现在,我该去做该做的事了。他看着空旷的山巅,向山下迈去。
山,空了。
……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迈步踏向山巅,突然感到不远处有人斗法的波动,身形一瞬,咋眼消失在原地。
“师父,救我啊!”一个少年站在山脚,对着山巅大喊到。
他的身上没有一处完整的,血流入注,他的左腿已经受伤了,似乎都已经很难支撑得起站立,只是紧握着一把剑,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师父?这样也好,我便来见识一下你这狂徒的师父究竟是谁,我便斩草除根,将你们师徒二人斩杀于此。”远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接近,转瞬来到了少年身前。
是一个老者,脚踏虚空,追杀少年到此。不过他并不急着出手,玩味地看着少年呼救,他要将这少年及师父都斩杀于此,以绝后患。
他突然感觉一直手搭在了自己肩膀上,他全身立刻紧绷起来,似乎随时就要走向死亡。
老者转过头来,与他四目相对,看到了一张年轻的脸,看起来顶多二十几岁的样子,而且相貌平平无奇,似乎就是一个普通人,不过老者的瞳孔骤缩,颤抖着说道,“天下第一,前辈您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他稍微偏转了目光,瞟向少年,“那少年是您的弟子。”他的额头上已经沁出冷汗。
“嗯,他确实是我的弟子。”他淡然回应道。
听到他这句话,老者脸色肉眼可见地灰暗下来。
一边的陈铭生看到他也惊喜地大呼起来,“师父!”,然后便一瘸一拐地迈向他来。
“就是回山也要带上麻烦吗?”他直视向陈铭生,语气略有些冷硬。
陈铭生却没有几分不好意思,直率地答道,“这不是惹上自己解决不了的事了嘛,师父你看我这腿,可是完全走不动路了。”脸上不见半分悔过,却嬉笑着道。
“你还真是……”他似乎叹了口气,不过他很欣慰地是再见到陈铭生,陈铭生依然如下山前般跳脱,并且周身气息鼓荡,显然下山以来他的境界提升不少。
陈铭生知道他的脾性,开始转移话题,看向老者,“师父,他怎么办。”
听到陈铭生的问话,老者脸上死灰更甚,他知道自己今天在劫难逃了,并且如他所想的,陈铭生话音落下后,天下第一看向自己,然后自己的身体慢慢变得虚幻起来,一点点消散,很快,便消散不见。
陈铭生却看的目瞪口呆,忍不住道:“师父,你怎么把他放了。”
“自己的麻烦自己解决。”他只是扔下这一句话,便没有再管陈铭生,一步步重新走向山巅。
“师父,等等,我腿还没好呢,嘶,走慢点。”
陈铭生又很快离开了,他还惦念着山下,只在山上休息一晚,便匆匆离开了。
“师父,我走了!我会经常回来看你的。”陈铭生挥手向他告别,他的腿已经被自己的师父治好了,笑容在朝阳映照下分外显眼,那是一张几分像陈玉京,十分俊秀的一张脸,不过比起刻板的陈玉京,陈铭生看起来似乎更阳光。
他没有在意他徒弟的话,将注意力集中到了陈铭生的腰间,那里挂着一个香囊,看样式完全不像陈铭生戴的,看起来做的很用心,但是做香囊的人明显是个初学者,很多地方都做的不太好。
“有在意的人了吗?”联想到陈铭生急匆匆下山的举动,他喃喃自语道,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
远处挥手做别的陈铭生愣了一下,他似乎看到,师父笑了?
天还是那片天,山还是那座山,似乎一切都不曾变过。
他惬意地躺在椅子上,喝着特制的灵茶,难得的放松。
“有人在吗?陈铭生的师父,你在这里吗?”山下传来一阵叫喊,是少女的声音。
不是陈铭生吗?他突然有些烦躁,他突然有种预感,陈铭生,恐怕,出事了。
他一步踏出,却不在了山巅,叫喊的女子一愣,他已经来到了他面前。
他面色沉寂,沉寂的可怕,“陈铭生,他出事了吗?”
他看向女子,看起来似乎和陈铭生差不多年纪,那么,她是陈铭生在意的那个人吗?
不过他无暇顾及这些了,他只想知道,陈铭生身上发生了什么。
“你是,铭生他的师父吗?”少女终于反应过来,再也无法压抑自己心中的悲伤,眼里猛然溢出泪光,“铭生,他陨落了……”
他沉默,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陈铭生,也,死了吗?
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故去的人太多,只留下他。
“他……为什么会死?”
少女擦了擦泪水,几乎泣不成声,“铭生说,他要超脱,于是他去了接天峰。可是,他再也没有回来……”
“我想要阻止他,可是……”少女又一阵哽咽,她又想起了陈铭生。
剑入了鞘,陈铭生已经准备好了一切。
“你为什么要去,你不知道,你会死吗?”她对着陈铭生大吼着,可是根本无能为力,他不是陈铭生的对手,浑身都被他下了禁制,半点动弹不得。
陈铭生没心没肺地一笑,“不就是死吗?有什么好怕的?如果能够超脱,那就能弥补一切遗憾,不是吗?”
他的神色突然黯然下来,“你难道不想楚青辞吗?”
提到楚青辞的名字,她一时之间也忘记了反驳,神色黯然下来。
“可是,你应该知道,姐姐不会愿意你这么做的。”她还想做最后的挣扎,阻止陈铭生,哪怕她也想念自己记忆中那个善解人意的姐姐,可她也不能看着陈铭生去送死。
“她已经死了,她没有机会来阻止我。不管她愿不愿意,我只要她活着。”陈铭生的语气突然温柔下来,低声说道。
“我走了,你身上的禁制三天后会消散的,希望你还能看到我。”陈铭生最后洒然一笑,背剑闯禁山。
但是她没有等到陈铭生,她在接天峰顶远远地看到了他的灵躯,她想把陈铭生的灵躯带回来,可是,就连这样她也做不到,甚至半分接近不得山顶半分。
接天峰,凡人勿近。非是没有修炼过的凡人,而是不接触到超脱以下的,皆为凡人!
她想起陈铭生总爱提起他的师父。如果是他的师父,陈铭生的师父,一定可以,把他的尸体带出来吧。
于是她找到了这里,见到了他。
他静默地听着,活了太久,他已经不会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了。
他活了太久太久,见证了无数人的离去,作为人的感情,仿佛也被时间剥夺了。
“没事。”他低声宽慰着少女,“我会把他带出来的,他可是我徒弟啊。”
少女怔怔地看着他,终于忍不住,眼泪喷涌而出,如孩童一般大哭起来。
而他离开了,他得去将陈铭生的尸体带回来。
空间对他来说毫无意义,再遥远的距离对他来说也不过转瞬之间,他到了接天峰。
他遥望着这高耸的山峰,不止耸如云端,还向着更高更神秘的地方延伸而去,接天之处。
他又低下了头,他来过这个地方,他活着离开了,也死在了接天峰上,他不想来这里。
可是,那是他的徒弟,他熟悉的,最后一个人。
他开始缓缓上山,走得很慢,仿佛凡人一般,看起来很辛苦地攀向山巅。
接天之处,凡人止步。
虽然他不一样,他是天下第一,无人能敌的天下第一,他能够破禁直冲山巅,但他没有,他也不能,过往的包袱太重了,重到现在还无法卸下。
他更宁愿一步步走上去,直面这天!
一步又一步,接天之峰,若像凡人般攀爬,需要多久。
霜落了,雪融,花开,萧萧叶落无声,一年复一年,而他不断地走着,攀着这仿佛没有尽头的山巅。
带得终于登上山巅,已是数年春秋。
他远远地看到了陈铭生,他背上的长剑是他送的,叫长生,这是他对徒弟的祝愿。
他不想再看到身边的人死去了,他不希望看到陈铭生离去,可是,世事终不如人意。
他缓步走向山巅,即使仙人难近,他却仿若无事,随着最后一步的迈出,一阵玻璃破碎声穿出。
他到了,接天之处。
离得近了,他看的更清楚。那确实是陈铭生,盘膝而坐,神态平和,仿佛他活着。陈铭生的灵躯。
他走近陈铭生的灵躯,伸手就要触摸,可是突然间,惊雷声响彻山巅。
他收回了了手,看向一片混沌的边界,这是触碰到天的边界,这里没有云彩,更不会有惊雷。
“所以,是你吗?天。”他的眸子看向边界,看向更深更远处,看向,这世间的天。
“连他的灵躯都不可以带走吗?天便这般绝情吗”他只是凝视着混沌的边界,伸手就要拔下一直背负的剑。
而那里,一片平静。
“代价。”尽管没有声音,没有文字,但天以一种奇妙的方式回答了他,“逆天的代价吗?”
就要拔出剑的手松下了,他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