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姜天眼里,余杉只是一个小孩子。他比她大10岁。
“永远长不大吗?”
“你在我眼里,也许永远也长不大。”
她之所以吸引姜天,是因为在不经意间让他感觉到她有灵气。她不同于一般中学里的小女生。他只是想帮助她。
姜天不仅能写一手好文章,而且还业余作词、谱曲并演唱。他在大学里抱着吉它唱过一首《白围巾》,就在毕业班的晚会上,把那些小女生唱得眼泪汪汪。他是一个很能吸引女孩子的人,他很有魅力。
善天记得存大学校园单的悬铃门下,他听到东操场那边传来经济系害虫乐队在震耳欲聋的演唱。那是他们为师大91届毕业班奉献的压轴节目《敲开天堂的门》。图书馆门口空地的阅报栏前,他心不在焉地徘徊着。台湾李登辉6月7日访美引起了中国的强烈抗议。学生有很多喜欢看参考,足见想听真话的人占了很大比例。校东门外有一些小书摊,那天他买了一本巴塞尔姆的《白雪公主》。后来,他就回到了毕业班的晚会现场。他就那样平静地上了台,开始演唱。
白围巾呀白围巾
你飞在那黑暗里
白围巾呀白围巾
你飞向那远方去
歌声凄婉、悱恻。许多毕业班的学生为之倾倒。这首歌后来还荣获了1995年北京高校校园歌手大赛二等奖。
后来,姜天和余杉提起了这首歌。他在大学里写这首歌时,把自己关在一间黑屋子里,一边喝啤酒,一边酝酿情绪,最后一气呵成。这首歌写给他大学里热恋他4年的女友的。那是一场没有结局的青春变调。女友临分手的时候,送给了他一条白围巾。至今想来,都让人觉得有一些苦涩的滋味在心头缠绕着。这一切让余杉听来如天方夜谭,他很少告诉她其中的一些细节。她觉得他的故事里还有一些谜,让她猜不透。
后来,姜天在这个城市的晚报社当了记者。晚报社当时借住的是市广播电视大楼的第一层。市电视台在四层。那个新闻节目女主持人是一个叫贝贝的女孩,长得很漂亮。他常常为贝贝的节目做幕后创意,但往往因种种原因得不到实施。后来,贝贝又主持了一个大众化的节目“大视角”,他的创意才有了用武之地。贝贝成了深受观众喜爱的主持人。节目收视率高了,她的知名度也越来越大。据说,一个开焦化厂的老板,总开了宝马来台里献花。还有比姜天条件更好的人物也加入了这场追逐战里。但贝贝的伴儿只有他。人们总是背后指指戳戳,可是毫无办法。
贝贝和姜天常常手牵手走在西吊桥的夕阳里。不少人羡慕他俩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笑了笑,把她搂得更紧了。正当两人筹备婚事时,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改变了这个本是圆满的爱情结局。
窗外断断续续的雨,像姜天对贝贝那绵绵延延的心事。现实中找不到能够代替她的对象。这无疑是一件十分悲哀的事情。
往昔的贝贝像眼前的雨和他过去送他白围巾的大学女友一样,只能在他的生命里作为一种象征、一种记忆和遗忘之间的参照物。雨,天上的雨,落在地下便成了一潭一潭的积水,如同三大战役中被解放军分割包围的国民党军队。一切都在这兵败如山倒的现实面前不可逆转。也许到了雨过放晴的日子,积水在渗透和蒸发中渐渐消失,并且将不留任何痕迹。
贝贝上街买菜,突然看到远远走来的姜天,便感到一阵兴奋。
这里,离贝贝家不远。她以为姜天找她呢,其实不然。这纯属偶然。他不想多解释,便随她来到她家。她家是新搬的单元楼。
“你爸妈呢?”
“上班还没回来。”
贝贝昨晚赶制一个节目,熬了一夜,因此现在白天休息。她想自己去菜市场转转,找一点亲自采买和下厨的感觉。
“想做个乖女儿吗?”
“嗯。”
“想做个乖新娘吗?”
“嗯——,什么?”她在他背上捶打了两下。
姜天先在前走,后来贝贝上来开门。他拎着沉甸甸的篮子。
门开了,又关上了。
“姜天,你午饭在哪里吃?”
姜天其实常上市委大灶吃,有时自己做饭,有时去街头小摊对付一顿。他喜欢吃那种油辣辣的凉面皮,放很多面筋。而她也一样。
“我今天不能和你吃面皮。”
“没关系。”
贝贝小猫一样从背后抱住他。
“你能在家和我爸妈一起吃饭吗?”
“没问题。”他说,“可今天不行。”
“这话等于没说。”
他俩就这样在客厅里抱在一起,不停亲吻。
“现在别这样,爸妈下班快回来了。”
贝贝去厨房洗菜,而他和她招招手,就走了。
那次,姜天刚走。贝贝突然感觉脑袋昏昏沉沉,洗菜时眼冒金星。她爸妈回来之后,她已昏倒了,后来,老两口七手八脚找人送医院,确诊她是遗传性脑血栓。几个月之后她的下半身偏瘫。
贝贝才21岁。姜天赶来的时候,她的眼泪始终没断过。他整夜守在医院里,但也无力回天。
“没事的,很快会好的。我相信!”他牢牢拉了她的手。他给她读张海迪、保尔以及海伦·凯勒的故事,让她坚强起来。但她的情况一天天坏下去,让身边所有的人感到心灰意冷。
姜天不相信命运会对贝贝永远这样,他不信!
“姜天,你走吧,快点走吧,我们两人有缘无份,只能和牛郎织女一样在天河两边对望。”
贝贝扑在姜天怀里哇哇大哭。
后来,贝贝给姜天写了一封信,认为爱不仅是彼此之间的相守、拥有,更是一种牺牲和放弃。贝贝走了,她从他的世界里突然消失了。他不甘心,他感觉到这是一场梦。他很长时间存有一种侥幸,天天去贝贝家。但她爸妈见了他也是一脸无奈的神色。不管他怎么追问,都没能得知贝贝的去向。
“贝贝,你去了哪里?”
2
那天,王强和余杉去市里的师专找人。这其实也是姜天给他们介绍的。他说那里中文系野草文学社的几个学生不错。其中一个叫庄原的男生是负责人。
余杉第一次来到这所大学,感觉十分新鲜,庄原刚刚从茶炉打水回来,要带他们上寝室。她却被茶炉房墙上的一则海报吸引住了。那是复旦大学的学生在狮城舌战群儒的录像。
“想看看吗?”王强问。
庄原说他看过,以前就放过。野草社组织的。
“咱们学校也能组织这样的课外活动就好了。”余杉有点羡慕的样子,充满了对大学校园梦幻般的神往。
庄原后来带他们去看录像。“我们记者团以后的一些活动,还得你们野草社的老大哥积极支持。”她说。
录像是在政史系的一间阶梯教室里放的。前面已坐满了黑压压的人,录像已经开始。
“太远看不清,我往前面找找。”余杉说。她的眼睛近视,但又不爱戴眼镜。
王强和庄原去了教室后面。
“有人吗?”靠前排边侧有一空位,余杉问一女生有没有,对方回答有人。
“这里有人吗?”黑暗中,她又问一个男生。
“你先坐吧!”这个男生发了善心。
余杉想起以前看过的一幅漫画,说的是大学校园里的事情。空空的教室里只有一个女生上自习,她身旁有一个刚到的男生问:“同学,这里有人吗?”
现在,余杉觉得自己是不是也在扮演这样的角色呢?她笑了。
“同学,声音能调高一点吗?”
身边的男生听了余杉的话,马上站起身来调音量。
“你是哪个系的?”
余杉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她说,“你猜猜看。”
“肯定是新生。”
她有些不服气,便问:“你呢?”
他说他叫李下,政史系的。他盯了她看。
“李下?”
“对,瓜田李下的李下。桃李满天下。听说过吗?”
“没有。”
“对了,我也没有见过你。”李下手中拿一本书,好像是目前正在火的《中国可以说不》。
“原来你是一位热血沸腾的五四爱国青年。”
“对对对,你说对了,《青春之歌》里的江华之类的人物。”
“我还真没看出来。”
“那么,谁是林道静呢?”
余杉说:“这里没有林道静。”林道静属于她的那个很遥远的年代。那本书和她妈妈年龄一样大。
“你说什么?”
录像在继续。复旦大学舌战群儒,过五关斩六将,赢得了大赛的第一名。开始是初赛,主要论题是温饱和道德之间的关系;其次是半决赛,就“爱滋病是医疗问题,还是道德问题”展开辩论;然后是决赛,对“人本善、人本恶”的论题展开激烈辩论,只听唇枪舌战,各执一词,莫衷一是,不一而足。李下给她介绍赛事,她听得津津有味。
“林道静和余永泽是怎么分手的,你知道吗?”后来,他又问她。
“不知道。”
“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录像结束了。她站了起来,在门外等王强、庄原。
“你还不走吗?”
余杉对李下说:“谢谢,你先走吧!”
“我送送你!”
还没等她再说什么,王强、庄原从门里出来了。
3
王强感觉到林老师一直在注意自己,心里不由得格登了一下:“莫不是因为记者团的事吧?”果然,林老师叫他到办公室里去一下。
“林老师,有什么事吗?”
林老师的脸色十分和气,不像是兴师问罪的样子。王强见办公室里没有余杉,便说:“我去叫余杉,好吗?”
“叫余杉?不,不用!没她的事。你坐下。”
王强发现林老师说话有点吞吞吐吐的。
“王强,家里现在怎么样啊?”
“挺好的,挺好的。”
王强有点纳闷:老师叫他到办公室来,大概不只是为了聊聊家常吧?
“是这么回事,我想让你考一个试,你愿不愿意?”
王强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是我考,是一个朋友,也算是当年中学的一个老同学的关系吧,现在当了副局长,他孩子要参加一个技工文化考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