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纸弹剥开,一张作业本纸的背面写有这样的话:“在这两个人的教室里,我可以坐你旁边吗?”她先对着脊背给他,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后来,她转过身,莞尔一笑:“你坐过来吧!”
“我知道你会答应我的。我不想早早回家。我的心里特没劲。你刚才没看到我吧?本来已下了楼,我见你一个人还在用功就又上来了。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如果你忙,我就这样坐着也行。”
“同学之间,这没什么。”
“你相信那句话吗?”
李湘一边把草稿纸上的演算誊写到作业本上,一边说:“什么话?”
“男女之间授受不亲。”
“我不懂,我也不懂你刚才纸条上的话。”
“那你说说这授受不亲是什么意思?”
胡鹏也语塞了。
“平时见你大大咧咧的没想到你活得还挺压抑的。”
“你看到我压抑吗?”
“你那些天跑到哪儿去了?”
胡鹏仍缄默着。
“咋不说话?”
“我怕干扰你做作业。”
“没事。我写我的,你说你的。”
窗外的雨下大了。一会儿,李湘做好作业,开始收拾书包。好长时间,她差不多忘了他的存在。
“李湘,你没雨伞吧?”
“你先坐着,我去住校的姚彬那里拿雨伞去。”
“用不着。一会儿,雨会小下来的。”李湘本来要站起走的样子,但这时又坐了下来,很平静地面对着他。教室里的气氛十分沉闷。
“今天谁值日?”
“是我们组。一会儿,我来关教室门。”李湘说。
“林老师又表扬余杉所在的组了。说她们不仅教室打扫干净,而且还负责打扫了很长一段楼道,把(1)班地段也扫了一大截。难怪有人说这不是多管闲事吗?”
“对余杉,应该我从她的角度去理解。”
胡鹏显得十分难过,说:“上次真对不起,给你添了麻烦,林老师没找你吧?”
“我一直不知道,后来你跑出去那几天,林老师才宽慰我几句。真没想到事情这样,原本简单,却弄得复杂化了。我以为你不定因为什么呢,根本没想到会与我有关。”
胡鹏说他不服气,原本能堂堂正正考进一中来,没想到只因为八分之差,最后成了现在的这高价生。当时,老爸也楞了楞神,但很快说没什么,他可以找关系,保证让他上一中。这中考分数线实际上成了一道分水岭,在这之上的人宛若鲤鱼跳过龙门一脸得意洋洋,而在这以下就只能灰头土脸,甚至于被老师打入了另册。他恨透了这世上的所有势利小人。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感受到了一种压抑。他总觉得与一些人事格格不入。他喜欢以另一种面目来引起别人的注意。他和身边的人说说笑笑竭力表现自己。
胡鹏充满了自卑,但却以一种傲慢的形态浮在脸上。他的成绩飞速下滑,上课老走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的座位越来越离前排远了,老师从讲台上发出的提问时,他要么答非所问,牛头不对马嘴,要么装聋作哑,说是没有听清。开家长会,他也没让爹妈来。他不想让爹妈来受这份窝囊罪,他觉得这一切简直是一种伤害和折磨。古人倘能不以成败论英雄,为什么家长会上反倒以分数来定乾坤。他总觉得并不比班里那些顶尖的“学术权威”差,但分数就是落在了后面。他在一种望尘莫及的感觉中,内心里更加难受和悲伤。胡鹏在叙述中已情不自禁地热泪盈眶。
4
这天,王强又抽时间去帮老爸守摊。他周末总要来一次。他“听说,你要去当什么学生会主席,这会不会耽误功课?”老妈“昕你爸说的,前两天你班上有一个叫郭禹的说。”
“没有。”
“妈,你放心,我会分清主次的。我决不会让你和我爸失望。”王强说。“有人找我,就说我在摊上呢。”
王强刚到摊点上,就昕到有人在叫他。他抬头一看,是余杉。
“去你家,你妈说在这里,我就跑来了。”
“今天能有时间来?”
“我也就是想看看。你家包柜台后,我这也是第一次来呢。挺不错!”
王强的爸刚走去。他让余杉坐到柜台里的一个凳上,然后说:“寻找寻找当老板的感觉吧!”
余杉一脸兴奋,东看看,西瞅瞅。对什么都新奇。“站在里面和站在外面,是两种感觉。不管干什么,其实都有学问。来人和你买点什么,而你尽量猜测他(她)的心理,不能说投其所好,也是讲求一种行销策略。王强,你是怎么给顾客推销的?”
“我和你一样,有时很茫然,只是穷于应付,或者守株待兔,很少和我爸一样主动迎送什么的,因而买出去的衣服少而又少。”
“那你爸不让你守摊?”
“爸无非是让我在这里熟悉一段,也可以说是一个接触社会的一个窗口。”
“你对学生会主席选举有什么想法?愿意搏一搏吗?”
“我心里充满矛盾,说真的,能选上对人也是一个锻炼,选不上也不气馁。”
就在王强的柜台上,余杉认识了一个叫洪铁山的人。那时,她刚刚转身给一位顾客拿一条水洗布的牛仔裤,只听身后又一个有些魁武有力的男孩在叫她。
“大姐,大姐!”
余杉看到这个叫洪铁山的男孩有些不一般,他身边随行几个小兄弟。其中一个凑到她跟前,说:“这姐们,好靓啊!哇噻——!”
洪铁山拉开了这个讨厌的家伙,然后又对余杉说:“小姐,这条牛仔裤我要了!”
“换一条吧?”
“不用,就这一条!”洪铁山把裤子接过来看也不看就甩给后边一个小青年的怀里。那样子很酷,不知从哪里学来的,看上去眼熟。那刚才凑到余杉跟前调笑的家伙,这时又凑得更近一些了。“我们洪哥可是一个十分爽快的人,很讲义气。姐们和我们洪哥交个朋友吧!和我们洪哥交朋友可不是谁想交就能交上的。”
洪铁山一把就把这家伙推开了。他朝余杉笑笑,说:“请问姐们叫什么名字?只要我洪铁山在,没人会来这里找麻烦。”他拍拍胸脯,显得十分夸张。
王强想为余杉解围,没想到这洪铁山根本不理他的茬。他只盯了余杉看。
洪铁出身后又窜上一个凶狠的家伙来,说:“喂,老大跟你说话呢?你摆什么臭架子?”
洪铁山喝住了他手下的小兄弟,然后又紧紧盯看了余杉一会,终于说:“好,后会有期,以后不定在什么地方碰上,那时候咱们就是朋友了。”说完,扬长而去。
先头那个和余杉要看裤子的顾客早已被洪大哥吓跑了。余杉和王强也被搞得面面相觑,出了一身冷汗。
5
郭禹不听妈妈的唠叨。在这种时候,他总会把耳机塞到耳朵里。他已经置入罔闻了。
那次,妈妈发现他又来取这种方法来消极抵抗,便一怒之下把耳机从他耳朵上给拽下来了。“跟你说多少次了,你这样下去准定考不上大学!”
“考不上就考不上。”
“考不上你休想找到工作,没工作你哪来的钱,没钱你喝西北风去?”
“您说得不对,成才的路有许多条,不一定非上大学不可,华罗庚、陈景润不也一样成材了吗?”
“简直是谬误。大家都这样,那大学还不关门了不成?”妈妈下了最后通牒,如果继续屡教不改,就在家里来一次虎门销烟,把他的录音机、磁带和耳机统统销毁。
“您这是因噎废食,那您把我的英语带子也一块销毁吧!反正我是不学了。到时,我要饭去!”
“你是为谁学?为你,还是为你妈、你爸?你好好想想,难道这成了老虎屁服摸不得了?”妈妈一脸恼怒。
“就您这脾气,难怪在单位里还是个普通科员呢!不如您的人都成主任了,可您干了20多年还在原地踏步。我学不好,只能怨您,这是遗传!”
“你——你——?”
“我怎么了?当年你每次下乡都是几个月,把我甩给我奶奶,让奶奶给我喂羊奶,我的脑子才会受到损害,才会学得这么差!”
妈妈开始发呆,后来背转身哭了。看到这种凄惨的样子,郭禹有些后悔,低下头久久不说话了。
那天晚上,郭禹听到妈妈屋里咳嗽个不停。他怎么也睡不着,老是想起这些天来妈妈疲乏的样子,下班后拖着如灌了铅的双腿,在厨房里忙碌着给他做饭。自从他爸出国之后,家里冷清下来。听爸说,一年后才能回来。在国外干一年,相当于国内干十年的收入。妈也说,爸回了家,日子就会好过多了。一次,他看到妈一个人从楼下往楼上厨房搬煤气罐。男人都干起来很吃力的活,妈总是一个人来干,怕影响人的学习。妈在隔壁的咳嗽让他不安,让他心头积了一些厚厚的阴云,种种不祥的猜测在头脑里过电影般不断交替着出现。他感到了深深的内疚。
早晨,郭禹起了床。以往都是妈叫他起床的。妈总是给他预先准备好了早点。他习惯听到妈在厨房里做饭时弄出的响声。而今天竟然出奇的安静,厨房的门紧紧闭着,妈呢?他蹑手蹑脚在妈的屋门上听了一会,没什么动静。后来,他推了推,便一下子惊呆了。
妈仍然在床上躺着,一动不动。他悄悄走进去,看到妈的脸上十分憔悴,兀张的嘴,不停地喘。
“妈,妈,您怎么了?”
妈看了看他,说:“禹儿,妈没事,妈没事,我怕你又快走的了吧?你快上学去吧!妈躺躺就好。”
郭禹忽然感到一阵酸涩,眼里的泪大滴大滴地掉在了胸前。
“别难过,妈会好的,妈会和你在一起的。”
“妈,妈……我送您去医院吧……妈,去医院……”
妈握握他的手,说:“妈没事,兜里有零钱,早饭在街上随便吃的,中午早点回来,好吗?妈给你改善生活!”
“妈,我错了,不该惹您生气,我对不起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