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春天里的玉儿低了头和嗽叭花对话。她抬起头来的时候,心中的苦恼没有了,风儿带走了一切。
还是那瓣紫色的嗽叭花,还是那么一朵一朵,还是一样的阳光,但人已不在。玉儿永远地走了。
李湘也要走了。她知道一年四季周而复始中轮回更迭,人的生命有限,不能总生活在阴影里。没有嗽叭花,面对嗽叭花的玉儿已不在了。但春天还会来,阳光仍很温暖。她让余杉和自己一起反复唱一首关于友爱的歌。
如果你觉得我很累
请你给我倒一杯水
如果你已经爱上我
那你就吻吻我的嘴
这个下午充满了无聊。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使正在唱歌的李湘格外动人。
教室里的尖叫、起哄的及趁火打劫的声音,仿佛已经不存在。而余杉正在呆望了那封不知被好多人看过的信,漂亮的眉毛攒到了一块。心事重重的样子让人一看便知她仍未从玉儿的阴影中摆脱了来。人总要有点精神的,哪怕追求一种虚无,叫嚣着“上帝死了”的疯子尼采便是如此,即他所谓的超人的哲学。高考对大家是实实在在的,决不会是“虚无”,这一切关系到每一个人的前途和命运。在这种时候胡鹏也向她哀叹:“小姐的身子,丫环的命!”他说这事关二十年后参加校庆什么的同学聚会时,挤公汽还是打车坐自己的私车或公家的专车。她要他不要悲观,因为她不管去哪里。她都相信英特耐雄尔一定会在全世界实现,她让他别为她难过。她虽很快就去日本,但一定还会回来的。
余杉也觉得李湘这一走还不定什么时回来。因为她已听说李湘过几天就走的消息。“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我想早告诉你,但害怕影响你的心情。”余杉真的有些难过。特别是李湘现在的表情很凝重的样子。她给余杉唱那首被号称为中国摇滚之父老崔的歌。在歌声里,两人抱在一起、脸贴了脸。“你要常写信?”“会的。”余杉说,“给日本邮寄,就怕付不起邮费。”
李湘去了日本。那是一个平静的日子。天空很广阔,她仿佛变成了一只鸟,从教室那开启的窗户上刚刚飞出去。她的座位还空着,林老师还没有安排人去坐。那时,余杉便感觉到一种空荡荡的感觉。她的思维被这一离别的气氛所感染,心随了李湘去了遥远的地方。她一下子无法给自己一个恒定的位置,就如同对生活的迷宫充满了朦胧、模糊和迷茫的感觉。
李湘走时,对班里另一个人的心灵触动很大。那就是胡鹏。他在她家楼下徘徊了很久。他没有进去找她。他的眼中充满了无奈与叹息。
“明天就走了吗?”
“先去北京,然后从那里登机。”
“什么时去北京?”
“明天早上八点的火车。”
李湘望着胡鹏那双难受的眼睛,不知如何说好。她让他不用送她,明天还有课。他什么也没说,低着头走出了教室。
第二天一早,李湘登上了火车。她爸妈在北京等她。她没有让奶奶来送站,她是一个人走的。开车铃声响了她一直望了窗外,望了这个生长十多年的城市。在这即将分手的时刻,她的心里充满了无限的眷恋。她忽然看到一个人从进站口向火车狂奔而来。她站起身来,向外招手。她认出那人是胡鹏。“胡鹏!”这时,火车却在慢慢启动。
胡鹏向她的窗口跑了过来。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看到他徒然地挥出手来,但什么也没有抓住。火车越开越快,那个人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那时,李湘在车上早已泪眼模糊。她仿佛仍能看到他的身影,听到他的呼喊:“李湘!李湘!!李湘!!!”她埋下了头。而那声音仍在响着,“你一定要回来!我等你!”
2
高一的日子多半这样,若有若无的风在你心头缠绕,按部就班的程序中也有一些情感的浪花风起云涌。
余杉仍在这夜以继日的功课中处心积虑。校园里正在风行卡通画片制作的小书签。苏维维制作的这类小玩意,赢得了众多女生的口碑。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余杉与王强的距离开始拉大了。他们在记者团的去留问题上有分歧。王强很多时候承担学生会的工作。记者团的事很少过问。他说他不想去林老师眼前做一些无用功。也许,他的高瞻远瞩、总揽全局不无道理。但她不想听。
苏维维似乎与王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他经常穿一件黑颜色的文化衫,那上面有苏维维的杰作。她用红色颜料涂抹的一种暖昧不明的图案。而余杉也有些一反常态,只要郑波到她跟前求教总会获得满意的答案。以前她不这样,做不到不厌其烦,有求必应。现在,除了郑波,还有郭禹、胡鹏,都能和她相处的十分融洽。特别是胡鹏在“情书”事件后与她有些疏远,但李湘在临走时让他顿释前嫌,他又恢复了和余杉之间的外交关系。这些情况,王强都知道,但他太忙,经常和苏维维出双入对,筹划一个全校范围的“爱我中华、爱我校园”的演讲比赛。
恰恰在这时候,余杉收到一份北京的来信。她有些奇怪,是谁呢?在那个陌生的城市里,她并没有认识什么人。对北京的了解,仅仅局限于间接的经验,她发现那是一封通知,是关于她的一首诗歌《没有散步的街》获奖的消息,还有让她参加北戴河夏令营的公函。她获了一等奖,待遇是减免夏令营活动中的一切费用。
没有散步的街
就在心中走走
这首诗让她又一次想起了玉儿。波夫娃在《我与萨特》中写道:“……望着窗子对面的教堂、做完弥撒的修女和沦为气丐的宗教信徒,我顿然领悟:‘不存在幸运与倒霉!’任何存在都因其自身的理由而变得价值相等。”余杉感到了一种释然,她的头脑清醒了许多。
北京来信牵引出了余杉太多的过去。她怔怔地望着球场上那些绿茵健儿。郭禹在跳起来拦截。还有高宇、胡鹏在缓缓跑着。他们在球场上打拼,坚定地,一起迎了命运的哂笑。哪个队员不明白,赛场有笑有泪,要付出代价。
那时,郑波悄悄地出现在余杉的身后。
“我找你好半天……传达室里有你一封信,我给你拿来了……”
“谢谢你!”
“你有什么事,我能帮你做吗?”
余杉摇摇头,她不愿这样。郑波的心事她知道,这让她轻叹:“唉,你走吧!我一个人呆会儿。”
她突然觉得不想再和他多联系,因为这样才是一种最好的方式。他给她拿来的信是杨晨的。她的心情由此好了许多。她决定去北京参加夏令营。
3
这是姜天和余杉一起采访时碰到的一次意外的火灾。当时,那里面已是火光冲天。姜天可以完全不进去。因为那门把手的温度相当高。他也不知怎么打开门的。他差点被这种逼人的烈焰所窒息。他—进去就倒在了地板上,地板如同蒸笼里的夹备,他的手磁溜打起一串血泡。他快要被融化了。在这之前,他光听到一个老奶奶哭喊声,说她的小孙子还在楼上睡觉,而他的爸妈上班还没回来。老奶奶在院子里的哭喊声是被他和余杉一起听到的。“孩子在哪个房间?”老奶奶指给了他。而他把挎包甩给余杉,一个人就那样义无返颐地冲进了火场。火场是很恐怖的,火就像钢炉里流动的沸水,似火山口的熔浆。火苗越窜越高,门被打开之后,它更加在风中耀武扬威。他把姿势放低,先弯腰走,后匍匐前进。燃烧到地板和毛毯等用品的烟有剧毒。透明的塑料套在脸上也几近于融化,湿手帕捂了嘴鼻也不起什么作用。他觉得耳朵里嗡嗡轰响,身边的一切有随时和他同归于尽的可能。火苗窜到了他身上,他被灼烧着,后来眼前一阵发黑,人便什么也不知道了。大家都在等着姜天救人出来,但五分钟、十分钟过去了,人还未出来。直到消防车来救火,周围的居民聚集在楼下,等待救人的英雄和被救小孩的出现。火终于扑灭了,但消防队员最后发现人已被烧成黑炭,都死在了房间里。
“你去了北京可以找我的一个同学,她在大学教书,名叫周琴。”余杉记得姜天给她留下周琴地址时的样子。周琴不同于贝贝,她活得比较理性,做起事来很认真,一丝不苟。那大概是他在大学时的初恋。当年,周琴鼓动他考研,而他笑了笑。这一笑,就错失了一段美丽的情缘。他与她从此失之交臂。
这火灾事故发生的时候没有一点预兆。姜天很平静地上班,那天他还参加了一次由电视台“青春校园”栏目组和全市部分中学生组织的采访活动。余杉和他一起去的。而且还肩负了报社的采访任务。他向学生提问,她做记录。他惊讶年仅十几岁的中学生人竟然有如此成熟的思维和如此奇特而又鲜明的个性。他们是不一样的,至少在姜天的眼里,他们把学习和生活紧紧地联系在一起,能够毫无避讳地对人表露心迹和情感秘密。当你敞开心扉时,他们也是不设防的。那种生命的追思以及花季年龄纯真的天性,给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天的采访过程,余杉记得很清楚。她一直在他身边记录着。不时也插几句话。他甚至和被采访的几个学生展开了激烈讨论。学生们最为关心的几个问题,如学习成绩、情感、面临的选择、身边的环境、爱好所在、知己、自信与自尊、与人相处、如何成长等。学生对应试教育充满了怀疑和批评,认为当务之急是学会如何对知识的领会和掌握而不是一味地死记硬背。在“早恋”问题上,老师和家长许多时候是草木皆兵,成为一味地回避和忌讳的话题。这一切有点像《皇帝的新衣》。老师给学生上《生理卫生》,多半时间用来自习。一个学期下来,课本基本上没有打开,原因是有些内容似乎属于“不宜公开”宣讲的范围。
余杉也从中学到了不少东西,即如何更好地处人待物,赢得自信与自尊。看来真正的成熟,便是人的创造性和独立性,而所谓的独立性便是能离开父母之后的生存和经济独立的能力。身高与体重是一个标记,但更主要的是人的思想,更多地体现在人的内涵上。她和发言的学生产生了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