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一次和你这样的陌生人谈话,而且竟然还如此投缘。《圣经》里说:不要评判别人,这样,上帝才不会审判你。你怎样评判别人,上帝也会用你评判别人的标准来评判你自己。我更关注的是自己。因为身边有许多人,包括老师、同学,但我在很多时候仍感觉到一种孤独。
我喜欢童话。安徒生在《丑小鸭》里这样写:(丑小鸭)想起他曾经怎样被人迫害和讥笑过,而现在他却听到大家说他是美丽的鸟儿中最美的一只。安徒生的丹麦人。1805年出生于奥登塞,父亲是个鞋匠。当时社会等级森严,文艺界被一些权贵所垄断。他们根本不能容忍一个穷小子进入文艺圈。《丑小鸭》便是安徒生自己身世的写照。我喜欢曾经生活过的长沙,但更喜欢乡间美丽景色。那—望无垠的麦浪,风中的绿色的跳动,更让人遐想无限。
由于频繁的转学,我总是与身边的人事有一些隔阂。我曾经总给乡间奶奶念一些自己喜欢的童话:新年的太阳升起来了,照着她小小的身子。她坐在那儿,手中还捏着一把差不多烧光的火柴梗。那时奶奶会和我一起流泪。在童话中我渐渐长大了。
我8岁那年,邻居一个15岁的大男孩常和我玩。一次,我想看他喂的鹦鹉。他就带我上了他家。
在他家,他给我泡泡糖。他能吹很大很大的泡泡。我跟他学吹泡泡玩。他家的鹦鹉会学人说话,“你好你好”地叫个不停。我站在小板凳上看半空中笼子里的鹦鹉。后来,我差点从板凳上滑下来。他把我抱下来,就亲我。我记得他亲我时口水都流了出来。
生活的确是一个复杂而矛盾的对立统一体。我被那个男孩抱在怀里时,小小的心灵里充满了一种浑懵无知的东西。我在飘浮的虚空中不停地挣扎着,离坚实的大地还很远。
有人说,最大的困惑和不幸,不是我们未必能鼓起勇气批评什么,而是,我们不得不听任“事实”沉默在时间里!从广义一点讲,整个人类的思维只能是人类中心。人的局限性只能注意到他自身有意义的东西。臂如环境污染只有对人自身造成威胁时,他才会关心它。否则一些工业国家有何必要谈论南极上空的臭氧洞,而在欧洲的会议桌上谈论限制氟里昂,并不惜为此舍弃可观的利润。哲学家高屋建瓴地指出:人的一切都是为了人类的自由解放。工业文明带来了人类社会的繁荣,但也衍生出新的困惑和死结来。无论柏拉图的理想国、托马斯·莫尔的乌托邦、托马斯·康帕的太阳城、孙中山的三民主义、赫鲁晓夫的土豆加牛肉,还是当代美国、日本等地形形色色的理想、原则组织起来的独立于世风之外的村社组织等等,似乎都概莫能例外。
妈妈从事幼教多年。我很小时学画,上初一时才学琴。音乐老师姓叶,长得瘦高瘦高,大约30岁左右,还未结婚。叶的年龄让人很羡慕,既年轻,而又很神秘的样子,浑身散发着成熟的魅力。
开始一段日子,妈妈陪我去叶那里。后来,我一个人去。所幸那里离家并不远,慢慢走也只用5分钟左右。天气渐渐变冷。
我看叶弹琴。他在弹琴时很专注,好像身边没有别人的样子。他沉醉在音乐里。
他不让我叫他Ⅱ十老师,而让叫他叶。我被那些流淌的音符所吸引。时间消失,我随着那些不断变化的旋律而浮想联翩。叶的指法熟练、自如,让人惊羡。
他说:叶,你弹得真好!怎么弹,能不能教教我?
他笑了,笑的恰到好处。他说:樱,你过来。你一定会弹好的,但不能心急。懂吗?我不懂。我说。
这可不能任性。你和妈妈生气,她也许会妥协。但你手中的琴不会。
叶又说:还是让音乐恢复它的本来面目吧。
外边在下雪,他让我侧耳去听,可我什么也没听到,你听到了雪花落地的声音吗?其实,人如这雪花,琴也如这雪花。他的许多话,让那时的我似懂非懂。
十分耕耘一分收获。名声追求躲避他的人。许多年后,他的话仍让我记忆犹新。
叶在弹琴的时候很少说话。我问他的问题都得不到回答。他只是不经意地看我一眼,或者只点一点头让我注意旋律之间的细微变化。
一次,叶带我去体育馆看演出。他骑车带我,半路让警察拦住了。其实,他完全可以避开警察的,但他眼近视看不清,竟然一往无前地投入了警察的怀抱。
警察敏捷地躲过车头,然后一下拽住了他的膀子。他没有反抗,乖乖掏出证件听警察上课,并交了罚款。
马路上不准骑车带人!马路上骑车带人太危险!
于是,叶就推了车走。我和他肩并肩走。我一脸无奈的样子。我发誓要尽快学会骑车。我不再拖累别人。
我不想再学琴了,但我办不到。我仍去叶那里学琴。叶让我放手弹,他在一边指导。
这让我有些窘,还害怕。我弹的不熟炼,指法杂乱无章。我在他不厌其烦的指导下,逐渐有了一点章法。
但我仍没有信心,叶便手把手教我,并对我任何微小的进步都给予了及时的鼓励。
我发现叶很像个大孩子。特别是他手把手教我时,竟然还有些羞涩的样子。
他总是很高兴地教我。这使我的心中渐渐鼓胀起希望的风帆。
我感觉他的手指十分灵巧,长长的头发向后一甩一甩,很像某个大指挥家的派头,我在他这里永远会欢欣鼓舞。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这是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从叶的指尖里迸射出洒满江树的余晖、碣石萧湘无限路的壮美。他的目光如炬。
叶没有女友。他那里很少有人,特别是周末更只有我和他了。
整个周末的楼里,只有叶和我在一起。琴声始终不断。那一切早已驻留在我的心里。琴声悠悠。叶弹时少,而我弹时多。他在一边看着我,很近很近。琴在人的怀抱里越来越生机勃勃。我和他之间的话越来越少。我们彼此用琴声来交流。我有毛病,他会用正确的方法来予以纠正。这种反复的温习,如同螺旋在不断的弯曲中上升一般。
妈妈有一次听我弹了一曲,也禁不住点头称好。她对叶充满感激。而他摇头,说我有感觉,悟性好。这就是天赋。他又说。
我的生活一向十分平静,甚至很乏味。但自从跟叶学琴以来,我那封闭的心扉启开了一条缝,透射进来的光是那么炫目明亮。琴与画,一个诉诸于听,一个诉诸于看,如果加上歌舞,便可以说是自有人类以来最早、最基本的审美活动的内容了。叶说我以后的人生一定会发生一些好的转折。人为一时的不幸而殉其一生的例子太多了。他让我引以为鉴。叶引用了奥古斯汀《上帝之城》里的话:在同样的鞭打下,秸杆被打得更细了。但谷粒却被打得干净了。
我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可以说是让父母引以为荣。我本想上职高什么的,谋个一技之长算了。父母一致要求我上高中,将来读大学。但我仍犹豫不定,是叶的话让我确立了最初的目标。
我在高中上了一个重点班。在强手如林的竞争中,我的学习成绩不断出现反复,甚至让我几乎丧失了信心。
过去的狂妄自大显得不堪一击,十分可笑,一个傍晚,我悄悄去找叶去了。在他门口,我犹豫了几分钟,但还是敲开了门。
叶看到我后稍稍有些吃惊,但他很快拉过身边的一个女人说:“这是小何老师!”
“樱樱!”,他说:“你坐!”
我没坐,而是站着。后来,他让我去外边楼道口练琴。
我的心被冷落了。琴弹得少气无力,发出的声音很走样。一次次尖锐的调子,很像是抗议。
小何老师走了。她那么漂亮,让我感到自卑。她从我身边走时,我一直低着头,以手中的琴来掩饰心头的慌乱和不安。叶送完人很快回来了。他说,刚才小何老师说你身段好,学舞蹈一定不错。
我显得很木然的样子。
樱樱,你怎么了?上了高中,不是不学琴了吗?
叶伸出手来拭拭我的额头。
我放下了琴,转身面对更为黑暗的窗外。我咬着唇,咬出了血。
叶让我转过身来,我仍不看他。他忙拿了手绢擦我的嘴。
你怎么了?
我在叶的注视下,眼里蓦地涌出两行热泪来。
叶走近我。我再也无法忍受了,一头扎在他怀里,放声地痛哭。
樱樱,别哭了,别哭了。我进了叶的屋里,外面的雨一直在下。他给我沏了一杯热茶,让我的心平静下来。我和小何老师就要订婚了。叶说。
我还想问一些什么,但如骨鲠在喉,始终没能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