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能在全班发起募捐?”
“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可是能来得及吗?他妈急着要动手术的。”
余杉随林老师又去了他家。师母这次给她斟了一杯家用过滤机过滤后又加热的那种纯净水。
“我看明天吧,明天一早让人在黑板上写好开会的通知。第一节语文课就说说王强的事情。这事不能拖,只要有一中高一(2)班在,就不能让他退学。在这种时候最能激发大家的团队意识,也最能体现集体的力量!”
余杉从林老师家出来,正好碰上李湘。
“李湘,你也找林老师吗?”
李湘摇摇头。她在忙出国的事,刚才就是随爸爸去找人,办什么签证。
“你真的要走,不再回来了?”
她点点头。
“走是要走,但以后一定会回来的。回来看你们。”
“现在去干什么?”
“事还没办完。”
说着,李湘和她爸就一起走了。
余杉心里有点怅然,突然想起一个人来。他想现在马上能听到他的声音。
“你好!”
“你好!”
“杨晨,你怎么样啊?”
那边,杨晨真没想到远方的一个从未见面的笔友会给他突然来电话。
“真是你吗,余杉?你的声音和我想像的一样。”
“那还会是谁,大概没人会冒充我吧?”
“太有意思了。你听过卓别林的故事吗?一次模仿卓别林的比赛,他本人冒名去参加,竟然瞒天过海。糊弄了所有评委。但他本人比赛成绩仅仅落了个第三名,真是‘真作假时假亦真、假作真时真亦假’,《红楼梦》你一定比我熟。”
余杉那疲惫的心里又重新注入了一种活力。她把王强的故事讲给他听。他仔细听、听得很认真,好久没有说话。但他后来说他们以及所有人都应该和王强一起来感受这种坚强。
“你不是想写点什么吗?你可以把这一切写下来。”
“我有一种冲动,但不知道该怎么写。我想让更多的人了解和理解身边的这一切。”
“你说得对。应该这样。你可以找找朋友,比如说报社杂志社里的朋友,有没有?”
余杉一下想起谁来了。她想起从未见过面的晚报记者姜天。他也许能帮她想出一个好主意。
“杨晨,谢谢你,谢谢你在这时候提醒了我。”
“没关系,能为你做点什么,我十分高兴。”
余杉就和他道别,然后放下了电话。守电话的大妈向她收了十多块钱的长途话费。她这才知道和朋友的通话也是按时计价收费的。
出了公话亭,余杉在报摊上买了份新到的晚报,一份四毛钱。她在上面查到了一个号码,是一个24小时的热线电话。“社会新闻”是一个很火的栏目。她拨通了一条热线,对方又告诉他另一个号。又拨,嘟嘟嘟,通了。
“喂,是社会新闻版吗?”
“对,是。”一个小姐软软的声调。
“我提供一条新闻线索,可以吗?”
“欢迎,请你等一下。”
一会儿,换了一个温和而又充满感染力的声音:“你说吧!”
“可以问一下您的贵姓吗?”
“姜!”
“哪个姜?”
“不是老蒋的蒋,而是生姜的姜。你大概对生姜不陌生吧!”
“对,我听说过姜还是老的辣。”
余杉看过《还珠格格》,没全看。但她知道里面那个赵薇扮演的小燕子,经常把“新疆”念成“生姜”,怪有意思的。
“我可不敢叫你生姜。总不能叫您生姜老师吧?”
和姜天见面出乎她的想像之外,意料之外。她心目中的人物形象应该高不可攀,应该在一个到处是绿树鲜花的地方,她和他相遇了。那一切应该是脱俗的,一点也不掺假的。在那里没有别人,也没有烦恼,只有阳光或温馨的风儿、多情的雨水什么的。天空蓝蓝的,那么宽广无垠,没有一点杂质。她真没想到会在医院的门口见到他。
“琼瑶的小说你一定读了不少。中毒不浅吧?”
余杉否认中毒。一是读琼瑶的书并不多,再说琼瑶的书也不能算是毒品吧?
“那会是什么?”
“是——,就像动手术怕疼,先让你麻醉。琼瑶的小说顶多是麻药罢了。”
“麻药也不能多用,用多了有副作用。”
“用是要用,但不可能多用。我就不会多用。”
“都像你这样就好了,只是许多女孩怕不这样。迷得如痴如醉。”
姜天不是余杉喜欢的那种样子,他一点也不像高仓健,倒有点接近于大岛茂,或者大江健三郎。她看过他们的照片。他和她想像的完全不一样,脱俗和入世是那么矛盾地交织在一起。
“就像王朔眼里的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一半是魔鬼,一半是天使。戴上面具在那里调侃,实际上心里充满了伤口和泪水。你看过塞林格的《麦田里的守望者》吗?译林出版社出的一本新书”。
他们看来一见如故,只是在采访王强时有点麻烦。王强不想弄得什么人都知道,他不愿意所有人来同情他、怜悯他,甚至施舍他。那样的话,他的内心会更为难受。最初是余杉介绍,姜天没说什么,始终充满了平和,但他的目光里充满了焦灼和关切之情。他没有打开采访本,也没有怎么录音。那样的话,和病房里的气氛不协调。他不想给人留下高高在上的印象,十分功利的印象。“狗咬人不算新闻,人咬狗才是新闻。”他在大学里曾发疯地找人咬狗的新闻,寄希望于实习里写出几篇有份量的稿子,但他失望了。他认为自己写得不错的东西,老师说不行,甚至觉得他有点不可理喻。这是真的。他们开始谈一些别的。他们彼此的距离正在拉近。王强的爸妈在病床上听着他们的交谈,觉得这是一个好人。
姜天握了握两人的手,看看伤势,感到十分难过。医院负责管宣传的一位领导,听说来了晚报的记者,也专门跑到病房里来。“我们的工作做得不够。”这位领导说。“医院一些设施、设备以及各方面条件,都不是很完善。我们的工作需要今后更加努力。当然了,你们新闻界的支持和监督的作用是不可低估的。”
“能不能先动手术呢,钱总会想办法给你们的。”姜天说。
“这个要求我们会考虑的。这完全是合情合理的要求。”领导一走,就再也没有露过面,更没有任何下文了。
余杉把她的一些记录递给姜天,说:“看能不能尽快处理出来。”
“只要不太暴露,再做一些技术处理,一般都可以发的。不过,不能太长。版面挤了上稿率就低。当然,还有一些别的因素。怎么样,还有别的问题没有?”
病房里的人都看着他笑了。
“发出来,真的能对王强他们一家有什么帮助就好了。”余杉走出了病房后说。
“那当然,谁都愿意这样。”姜天一边走一边说。
“你们老师对这事怎么看?”
“班主任林老师也很急,他表示只要高一(2)班在,就不能让王强失学。”
王强也在场。余杉又对他说:“林老师说了,明天大家一起为你搞一次募捐活动,主题是‘大家都来献爱心’。你现在不要太急,有大家在,你爸妈一定会度过难关的。”
王强十分感动,但他什么也没说,只低着头。后来他去病房帮助护士换输液瓶。这些天来,病房里的人都挺好,互相照顾。这里也是—个小社会,—个特殊的群体。后来,姜天因工作忙,先走了。余杉送姜天到医院门口,然后又回到病房,帮王强一起又忙活了半天。
“你开始不应该瞒着大家,起码你应该和林老师说一声。这样子下去,谁都会产生一些误解,以为你有什么情绪。”
“我也知道,可我觉得拖一拖,我妈的手术过去就好了。没想钱一直没凑齐,手术费共需一万多元。”
“好了,让你妈先躺一会儿,咱们出去走一走。”
他们出了门,在住院部院子里的凉亭里坐下来谈。
“现在不是顾面子的时候了。”余杉说。
“我还有什么面子可言,只要爸妈没事,我什么都不在乎。如果再凑不上钱,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承包的柜台也到期了,追着收租金。什么事都在这时候来了。”王强说。
6
“大家说说,看怎么办。”林老师说,“在尽可能不缺课的情况下,搞一个募捐活动。如何搞,大家可以商量,可以讨论,但不能影响功课。”
胡鹏先站进来说话了。他说:“我代表男生第一个去!还有谁去,请现在举手!”
“你去,还不如让你爸赞助一些钱。”一个男生说。
班里这一下热闹起来了。另一半女生也不示弱。余杉、李湘、苏维维上台带头制作募捐箱。一时间响应者众。
“班旗呢?把咱班的旗打出来!”郑波、郭禹也喊。
大家都来向林老师请战。
“同学们冷静一点,王强同学今天没来上课,在医院陪侍着父母。因此,事情急,但大家需要有序的活动,男生组负责人高宇,女生组负责人苏维维,余杉总体负责。人不太多,有声势也要有效果。没有点到名的同学可以留到教室里自习。”林老师说。
没点到名的人都喊不同意,都不想在教室里呆了。这次,赵梅代表没点名的后进女生揭杆而起。林老师也没有一点办法了。他生怕这个活动出什么乱子,出现什么负面效应。你瞧,这一鼓动,沉默的大多数终于不在沉默了。一向不喜欢课外活动的杨博、陆小明等人也冲了上来,直唬得林老师连退好几步。大家强烈要求今天就搞募捐,课都得挪到明后天。他沉默了,这样虽和当年“停课闹革命”的性质不一样,但停课搞募捐,还需和各任课老师商量,看他们同不同意。更重要的是看校长有什么意见,支持不支持?这都是一个未知数。
募捐发起人是余杉。他把她叫过来,把这里的利害关系简单说了一下,希望活动还是以自发为主,以全班同学为主。不要走形式,不要扩展到社会……
“不到社会上宣传,只靠全班同学来捐,也就一千多块钱,形同于杯水车薪。”余杉说。
林老师觉得这话不无道理,但他做为班主任,更要考虑全班大局,恐怕不请示校长,说不定有人会说高一(2)班唯恐天下不乱,破坏全校的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同学们还小,没经历过文革,现在想起来仍让人心有余悸啊!人常说,多一个心眼总比少一个心眼’好。现在这些孩子都很单纯,有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
林老师就这样处于一种进退两难的境地,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额头上已是虚汗直冒,擦了擦,然后看看大家,终于说:“大家先各自回到座位上,现在就这样匆匆忙忙地出去,和一群乌合之众有什么区别?几个人去,又形同于散兵游勇。我看等周末再说吧,等和学校打一声招呼,我和大家一起去。这样,既不耽误功课,社会效果也会不错。你们看呢?”
台下这可热闹了,有喊同意,也有喊不同意的。很明显能看出,大家脸上那种热烈的祈盼消失了,而换上失望的神色。
“我理解大家的心情,我和每个同学一样,希望王强的事有个圆满的解决。交通队答应尽快找到肇事司机。大家请放心,只要有我林岩松在,就会尽快让医院动手术……”
余杉有些难受,因为不能按她想好的计划进行。她得理解老师的苦衷,老师可能想的更周全一些。也确实有一些客观因素的限制。她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现在只有看姜天那边了,看稿子能不能快一点见报。
林老师又在台上说:“咱们班的余杉同学表现很突出,晚报记者姜天同志认为是一个很好的写作苗子。另外,余杉同学采写王强的稿子也已发排,估计今天下午就能见到报纸。这两天,我会去医院看望王强一家的。我代表全班同学,也代表我这个班主任和所有老师,把前天大家捐的款交到他们手中,共是一千二百三十六元五角整。”接着他当即安排余杉、高宇、苏维维出期板报,把捐款同学的名字全抄上。他又让余杉写一个校园通迅稿在上面,着重写王强同学的事迹。稿可送校广播室一份,也可向报社投稿。
上了一天的课,余杉想利用下午一个小时的活动时间出好板报。高宇自告奋勇,爬上桌去设计报头。苏维维在一边扶桌椅,一边和余杉讨论配图大小的问题。余杉稍站远点,看高宇如何运笔才能达到一种整体的美学效果。这期的名人名言录里引用了海伦·凯勒的《我生命的事情》里的一句话:“……如果大脑完全被边听边记这个机械过程所占据,一个人就难以注意到正在讲解的问题或者它是通过何种方式表现出来的。”这个不到两岁时就又聋又瞎的女孩,通过艰苦的努力,学会了其他正常孩子应学的所有东西。海伦·凯勒的生命就是这样通过一个乏味而冗长的过程,最后终于觉醒了,并且不断进行了超越,后来还上了拉德克利夫女子学院,成长为一名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