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念安是五年级上学期转到青阳二小的，可杜斯安在那之前就见过她了。
那时的他十一岁，有些胖，像个橄榄球。那个年纪的男孩子，很贪玩，容易冲动，不计后果，不懂承担。
“传球啊——”
那年夏天，孩子们的汗水浸湿了衣裳，你追我赶，欢声笑语。
足球传到了杜斯安的脚下，肉嘟嘟的脸上扬起了得意的笑。“看我的厉害！”
他猛踢一脚，球“咻”的一声飞了出去，孩子们挡着刺眼的阳光，眯着眼看到足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
“咣——”
是玻璃破碎的声音。
遭了。
“闯祸了，快跑！”有人喊。
杜斯安看向对面小楼的窗户玻璃，傻了眼，手足无措。
“杜斯安，跑啊——”有人喊他，可他置若罔闻。
他该怎么做？一走了之吗？
是了，反正没人看见。
内心的恐慌迫使他想要逃离，他没有承担错误的勇气，而且大家都跑了。
他的脚开始转动方向，余光却瞟到那个小楼碎了玻璃的房间出现了一个人。
他抬眼对上了那人的目光。
是个同他年纪一般大的女孩，小巧可爱，一双眼睛通透明亮，神情却透着微不可察的冷淡。
女孩就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出声。
杜斯安的心虚感一下子涨了好多，怕在跟她对视，就不敢逃了，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面，她也找不到自己。
然后，他心一横，落荒而跳了。
女孩看着那个狼狈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她收回目光，捡起脚边的足球。
上面还有字，用马克笔写得大大的歪歪扭扭的字体：未来足球之星杜斯安专用。
……
杜斯安倒是忘了。
回到家的杜斯安没有跟父母提起这件事，小伙伴之间照样玩，好像那件坏事从未发生过。
忐忑不安的心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平静，国庆小长假结束了。
那件事完全可以抛之脑后了。
“我们班转来了一位新同学”，班主任郑重地说着，然后看向门口，“进来吧。”
学生们的眼睛齐刷刷地望向门口，杜斯安也不例外。
看到转学生的第一眼，他的心咯噔了一下，不安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以为他不再去那个小区踢球就不会再见到那个女孩，他做的坏事就不会有人知道了。可是，现在那个女孩就作为转校生，出现在他们的教室里，以后还会是同学。
“来，自我介绍一下吧！”
女孩个子不高，穿着红白相间的校服，因为偏瘦，衣服显得宽大。软嘟嘟的脸蛋，清澈明亮的眼眸，嘴唇轻抿，开口说：“我叫景念安。”
就五个字？没了？
台下同学没有声音，都看着她。
“岑愿旁边有个座位，你就和她做同桌吧！”
听到念自己的名字，岑愿立刻举起了手。
女孩点头，朝岑愿走去。
路过杜斯安的时候，她看了他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他被看得大气都不敢出，假装挠痒，遮挡自己的脸。
她不会认出我来了吧？她会不会告我？
整整一天，杜斯安都没听进去课，如坐针毡，时时警惕着，只要景念安一出教室，他就会悄悄跟上去。
“你干嘛呢？偷偷摸摸的？”岑愿背后拍了他一掌。接着指给他看，“这是女厕所。”
……
景念安正好洗手出来，看到他们两个。
“同桌，他跟着你过来的。”岑愿指了指身边的男孩。
景念安微微一笑，“谢谢。”
“不客气，”岑愿一蹦一跳离开了。
四周突然静悄悄的，杜斯安有了做亏心事被抓个正着的羞耻感，不敢看她。
“你有什么事吗？”她问。
他不说话，也不与她对视。
见他没反应，景念安便抬脚走了。他又跟着她，想问她是不是认出自己了，会不会告状之类的，就是不好意思开口。
“……”她停下脚步，扭过身看他，他比她高出了半个头，却在她看过来的下一刻低下了头，正好与她平视。
男孩虽然有点胖，但五官很好看，有着长长的眼睫毛和藏着小机灵的眼睛。
女孩转过身，朝他走近一步，男孩退一步，她又走近一步，男孩又退一步。
……
她这是做什么？
女孩一笑，露出了可爱的虎牙。她说：“杜斯安。”
这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带着浅浅的笑声，又别有深意的语气。
杜斯安愣了一下，感觉脸上的肉都僵住了，不知道该说话还是该回她一个笑。
她知道自己的名字了，那她会不会……
“未来足球之星杜斯安。”
“什么？”
他迟钝了一秒，脑子飞速运转，细思极恐，他居然忘了，拿到足球的第一时间就是在上面写上自己的名字。他忘了他的足球是踢飞进了那个小楼的房间里。
怎么办？她认出自己了。
他现在可后悔了，自己当时应该主动承认错误的。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求你别告诉老师和我父母。”他把头埋得更低，非常没有底气地说：“玻璃我会攒钱赔给你的。”
他不敢告诉妈妈，他怕挨打。
“你的道歉我收到了，我不会告诉老师的，你也不用赔我玻璃，已经修好了，我的妈妈也没有生气。”景念安说着，从衣口袋掏出纸巾递给他，“你可别哭鼻子。”
“我才没有哭鼻子。”他扬起头反驳道，对上了她璨如星辰的眼。
他的脸涨得通红。
“那也没关系，以备不时之需。”她的笑容收敛了一些，还是浅浅的笑意，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后来他知道了。
明明你才是最爱哭鼻子的那一个，却要安慰一个从不轻易落泪的男孩。
同学都很喜欢景念安，她人很好说话，却有着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
杜斯安没遇到过这样的女孩，这个女孩她喜欢音乐，会拉大提琴，她可以很安静，也可以活泼。喜欢独自听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声音，喜欢在热闹的教室里，撑着下巴看别人嬉闹却不打成一片。看似融入了大家，却总留有自己的空间。
对这样的她，有总莫名的心动。
与她相反的是她的同桌岑愿，妥妥的混世小魔王一个，每次的打架名单里少了谁都不会少了她，最可气的是她的成绩总是在前三名，据说她是有个成绩很好的哥哥。总惹事还成绩好，这算是同学讨厌远离她的原因之一了。另一个原因就是她说话特别直肠子，不委婉，不拐弯抹脚，不给面子。
班里也就这两个人，杜斯安是很少说话的。一个不容易亲近，一个不敢亲近。
学校的庆典，班级决定跳舞，曲目是《歌声与微笑》。男孩女孩组队，杜斯安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邀请景念安做他的舞伴。
“对不起，我有想一起跳舞的人了。”她的回答依旧委婉，带着浅浅的笑意，正如当初退后的那一步，让人觉得疏远。
最后，她邀请了岑愿做她的舞伴，与他之间的关系也越来越远。尽管如此，他还是会关心她的一举一动，她在哭还是在笑。后来他发现，她真的很容易哭。
喜欢一个人，就总想引起她的注意，不论是以什么样的方式。
那一次，输了足球比赛，让他和喜欢的女孩表白。那一次也是他第一次攒够了勇气对她说“我喜欢你”。
我长大想和你结婚。
感觉很可笑的想法。
来自一个十二岁胖胖男孩的话语，他也在想自己的想法是不是太成熟了，可他还是说出口了。在队友的眼中那就是一个赌约，杜斯安却赌上了所有的勇气，不计场合，不计年龄，不计后果。
只在乎她的反应，她的回答。
可——
她没有回答，也没有了从前的笑容，只感觉到了他第一次见她时，那微不可察的冷漠。
杜斯安紧紧握着拳头，心情下落到了暗黑的低谷。
那天，他被岑愿打了，为自己辩解的勇气都没有，还弄哭了景念安。
她有了她的世界，而她的世界里不会有他。
他们之间算彻底完了吧。
青阳二小是小学初中合并，只不过校区是分开的。因为父母工作的原因，杜斯安去了隔壁县读初中，偶尔会回来找老同学玩。
其中有一次，他遇见了景念安。两年没见，她个子长高了点，穿着淡紫色的外套，纯白色的长裙，白色的袜子，白色的运动鞋。长发随意散落在挺得笔直的后背，光是一张侧脸就让他看得心动。
果然，他还是喜欢她的。
她坐在公交车站的长椅上，膝盖上放着一本书，时而看一眼手表，举手投足都给人很恬静的感觉。
不知看了她多久才回过神。他骑着山地车到了她的面前。
“景念安。”
闻言，她抬头。
四目相对，空气变得安静。
……
不会吧，这就把他忘了？
他自嘲地一笑，感觉尴尬到了极点。
“我是杜斯安。”
好一会儿，她才开口：“我知道。”
那你不说话。
“不好意思，我刚才在想乐谱。”
他知道她对大提琴的痴迷。
“去琴房，我可以送你过去。”他拍拍自己的山地车，才买没多久，还是新的。
景念安上下打量了一下他，有一米六五的个子了，也比以前瘦了，五官轮廓分明，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长变了许多。
收回视线，笑着摇头说道：“谢谢，不用了，我坐公交车去。”
她看了一眼手表，“快来了。”
有点不甘心，明明才见面，明明他有很多话想问，却一句也说不出口，他明明不是这么懦弱的人。
真不甘心。
公交车带着特有的声音驶近，景念安站起身，将乐谱书拿在手里，准备拿公交卡。
杜斯安突然抓住她的手臂，吓得手中的卡掉到了地上。
她抬眼看他，不明所以。
“景念安，你讨厌我吗？”
不要讨厌我。
她拨开他的手，捡起地上的公交卡，看着驶近的公交车。
温软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被人喜欢是一种幸福，所以杜斯安，我不讨厌你，只是我没办法给你同样幸福。”
说完，她走近公交车。
杜斯安转过身，看着她纤细的背影。
她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笑靥如花。
“好久不见，杜斯安。还有。再见。”
真的好久不见。
再见。
她上了车，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我们之间没有偶遇，只有刻意的相遇。他从老同学那里打听到，她会在那天去琴房，等了足足四个小时换来了不到半个小时的相遇。
他有在改变自己，同学嘲笑他胖得像猪，他有在锻炼，减肥。老师说他成绩不好，他有在报补习班，成绩一科一科的提升。
他变帅了，成了女生们喜欢的样子，他成绩变好了，考上了比青阳高中还好的尚阳中学。
他转到了青阳中学，只因为这里有她。
好在，还有一些小学同学，才让他觉得没那么不自在。
和她有靠近了，却还要装着早就不在意她，只做普通同学。看着她和别的男生亲近，心里就非常不舒服。
好在，有一个岑愿，隔阂了别人，却也隔阂了他。
他也怕，他的靠近，会让她为难，让她更加远离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