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给歌女写词营生对于饱读圣贤书的读书人来说,是很没面子的事情。
但是真的很赚钱啊,因为我写的诗词在歌女之间传唱后,名动勾栏瓦肆,陆续又有很多人来找我写词。这让我着实赚了些钱。
但我深深明白做这一行就算赚再多钱,在其他读书人眼中,这也是不入流的。
读书人的贵重只体现在一件事上面,那就是金榜题名,高官显贵,才能光宗耀祖。
给歌女写艳词算什么?这些女子本就身在贱籍,赚她们的钱,沆瀣一气,那写词的人岂不也是堕落下流?
我摸着白花花的银子,住着客栈里的上房,吃着珍馐美味,喝着玉液琼浆。忽地,我的心头就恍惚了。
我知道自己读书是不怎么成器的,性子里怕也缺少几分官爷的威仪。像我这样的人,有为官做宰的命格么?满腹狐疑,对着《大学》《中庸》“明明德”的章句,愈发感到倦怠,这种时候除了酒,就只有美人能让我振奋起精神来。
比如说,绿牡丹。
这女子是真的漂亮。
我不得不承认,我不是彻彻底底的正人君子,因为我确实被她惊人的美貌所迷惑了。
她来见我,所有的要求,我都会尽力推开旁的劳形羁绊,尽力地去满足她。
无论是写新的诗词,还是为她引荐名流雅士,而今天,她来见我,竟然是要我参加一场诗会。
对于这样的场面,我素来是避忌的。流连烟花之地,本就是读书人的忌讳,名声若是传扬出去,科举就不要想高中了!
除非你确实才华出众,门第显赫,据说唐代大诗人杜牧就喜欢流连烟花之地,但也因此颇受非议,虽然官做的足够大,但是一辈子也没办法进入中枢当宰相,引为遗憾,因此写下千古名句:“十年一绝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杜牧的才华在当时可以说是第一流的,年轻时就写下千古名篇《阿房宫赋》,成为那时的儒林名流,而且出身显赫,他们家祖上据说出过好几任宰相,有这两项加持,科举高中是自然没有问题的,但还是很可惜因为“薄幸名”而影响了后来的仕途高升。
我的要求不高,能任一县令足矣。但我读书的才华有限,出身也是普通富户而已,要是在这京城再沾上一个“薄幸名”,那科举就根本不要想高中啦!
而且像这种诗会,难保不碰上一些权贵家的纨绔子弟,MD再被这些家伙四处传扬,那我的科举之路就全毁啦!
那我能去吗?我肯定不能去啊!
绿牡丹看着我的迟疑,她现出娇羞自责的表情,走到一旁,再看我时,竟眼中含泪。
她说:我本不该为此等事来求李兄的。
我:……
我觉得我坚固的城池,一下子动摇了。
她说:可是妈妈说,这次机会难得,诗会上有很多京中极有才命的名流雅士,说是想在繁华京城扎根,就非结交不可的。可是对方又怎肯让我一个轻贱的歌女去赴会,除非是李兄愿同去。
我看着她。
年纪轻轻就在脂粉味和酒肉气里闯荡的浮萍,她想要的并不多,只想凭借自己的歌喉赚够足够的钱,和在背后教养她的老鸨能有一方安稳的天地而已。
三餐果腹,有一个可以住得安心的地方,她要的其实就是这些最普通的东西。
这些东西可能在那些迷醉在她曼妙歌声、动人舞姿以及艳丽服饰、精致的妆容的看客眼里都是寻常玩意儿,但对她来说,却是足以平衡生活天平上另一端物质压力的唯一砝码。
我能说什么呢?
我只好说:那就去见识见识吧。
跟绿牡丹在一起的老鸨,我之前见过几面。
这女人衣着朴素,但颇有些贵气。脸上掩饰不住的阴狠,眼睛总是透出精明的算计。
虽然外界都喊绿牡丹是老板,但是我知道其实管事的是这个老女人。
知道我同意带绿牡丹去那个诗会,这个老女人似乎很开心,竟要请我吃饭。
我本是要推脱的,但是来邀约的是绿牡丹,我就还是同意了。
怎么说呢?跟美女吃饭这种事,可能是每个男子都向往的吧。据我的观察,这一点似乎无论高贵或低微的男子都是如此,除开世间少有的真正君子。
而我,我不得不承认,我并非是个彻头彻尾的君子,我只是个最普通的人哈。
绿牡丹说,为了感谢我愿意带她去那个诗会,愿意请我吃饭。
那我当然同意啊。
只是,我没想到,酒桌上那个老女人也在,而且真正请客的人其实是她。
我虽然有些错愕,但是事已至此,我还能怎么办呢?
只能学着社会上的虚情假意来对这个老虔婆寒暄。
老鸨在酒桌上居中,我跟绿牡丹各在一边。
老鸨热情地向我表示感谢,但仍有意无意地打听我的各个方面。
我称赞她把绿牡丹调教得出类拔萃。
老鸨闻言,脸色一变,说道:哎呀,相公不知,教这孩子真的不容易,从小管着三餐,又要教她唱,又要教她跳,还要教她待人接物,想让她成个角儿,可是花了不少心血啊!唉,也就是我年少时的梦想,没成,才这么费气力教这孩子,可想要在这北京城里多得些真金白银真心艰难,没个贵人提携,谁知道你啊?
我听了连连点头,随声附和。
老鸨说:没想到遇到李相公这样的贵人,总是提携我们牡丹,来来来,牡丹,我们一起敬李相公一杯!
我听着这话,觉得中听得很,就跟她们俩干了一杯。
接着老鸨说:诶,李相公,你对这次的诗会可有了解?
我说:孤陋寡闻,不是很清楚这京中贤达之事。
老鸨说:听说这诗会的主人乃是当朝宰相颜大人家的大公子,这位颜公子可是个妙人,四岁识字,七岁能作诗文,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年纪轻轻就能写一手好词,乃是咱们这行当里听得见,摸不着的神仙似的人物。
这位颜公子我当然听说过,说这人是神仙似的人物,我觉得也毫不为过,此人聪明绝顶,文采风流,是如今诗词界花间蝴蝶派的扛鼎人物。他的诗词集每次刊印,都迅速被清售一空,全城都在买他的诗词集,投机的书商甚至因此抬价,弄得他的诗词集一时洛阳纸贵。
即便如此,还是被抢购一空。弄得好些他的忠实读者买不到他的诗词,怅恨不已。
和这种犹如当空皓月般的大人物相比,我这两下子简直就是荧荧烛光。
老鸨接着说:李相公知道吗?据说,这位颜公子听过牡丹唱的曲儿里面,只对你李相公写的词赞不绝口,说你写的词,有情有景,有家国忧思还有儿女私情,情中有景,景中有情,寓情于景,情景交融,是当代诗词中不可多得的佳作。
我听了一怔,难以置信地问:什么?难道这位颜公子鉴赏了我写的词了吗?
老鸨说:是啊,李相公。然后,颜公子就向我们打听那首词是谁作的,我们说了李相公的名字,颜公子就说,此人在近日不少酒楼都风头无两,姐姐们都在唱他的诗词。若是能见到此人,平生无憾。
我说:什么?宰相颜大人家的大公子要,要见我?
在科举界,有这样的风气,就是想要高中的举子往往不但要靠才气,还要凭名气。有才也要有人赏识才行,如果在科考前,举子个人的诗文才名得到某些权贵人士的大力推荐,那么这些举子高中的机会往往会更高。
莫非……这样的机会就要降临到我头上了?宰相家的大公子那是什么身份?那就是比宰相小的官,都得给他面子!这样的人要是赏识我的才华,那我的才名不是芝麻开花——节节高了吗?
老鸨说:如果在这次的诗会上,李相公能够写出一些千古名篇来,必然会受到颜公子和一众显贵名流的推崇,到时若是李相公能再有心向这些名流介绍一下我这个女儿,那我们在京城这一方天地的名气肯定会百丈高干挂红灯——红上天啦!
我听了老鸨的话,心里也是非常的激动。
然后老鸨看着我的表情变化,说了一句:你想想到时候,那得是多少钱?
我想了想,看着老鸨说:你说的很对,看来这次我得早做准备了。一定要在诗会上得到颜公子的青睐才行啊。
老鸨说:我会给牡丹画淡雅朴素的妆容,衣着也尽量清丽脱俗,毕竟这诗会上的可都是些眼光极高的名流雅士。
经过跟老鸨的交谈,我才发现这次的诗会对我而言也是一次不小的就机遇。
但我对自己还不是很有信心,我这点水平真的能得到颜公子的赏识吗?
走的时候,老鸨带着绿牡丹送我。
老鸨说:牡丹,李相公就要走了,你还不再多谢李相公?
我看到绿牡丹对我盈盈一拜,但相比起我跟那个老鸨,她的神情似乎没有多少兴奋或激动,反而暗藏着一股淡淡的落寞。
我看在眼里,却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