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建兴的这番言论和口气把宝贵和杨爷爷说的面面相觑,杨爷爷把烟袋锅敲的当当响:“我说老二你这次回来是怎么了?你要不就不吱声,吱了声就说这让人听不懂的话。你是不让什么东西给魇着了?”
“是,我是让鬼给魇着了。”杨建兴说的是咬牙切齿。
“啊,真让鬼给魇着了。”杨爷爷紧张起来,“宝贵,你赶紧上屯东头去请贾半仙,让他过了给你二叔破破。”
宝贵闻言就要动身,杨建兴拦住他:“算了,魇我的鬼他破不了。”
“你自己知道是什么鬼?”杨爷爷感到奇怪和恐惧。
“知道。”杨建兴回答的短促有力。
“是什么鬼?”
“是******日本鬼。”
“二叔,你怎么也会骂人了”宝贵不认识般的看着外表文质彬彬的杨建兴。
“我这不是骂人,我是在骂鬼。”
“老二,到底怎么回事你好好说。”
“五天前不是‘九一八’一周年吗?”
“九一八?什么九一八?”杨爷爷迷惑的问儿子。
“你们怎么连这都不知道?”
“我们在这山里头上哪知道那么多外面的事。”
“就是去年九月十八号,日本人找了个碴用他们的军队对咱们东北三省进行了全面占领。”杨建兴痛心疾首的给父亲解释。
“我说他妈巴子这一半年咱这跟前的日本人咋变的横起来了呢?”老头的脸色严俊起来,“咱们不也有军队吗,你大哥他们的队伍为什么不管。”
“他们,他们都让少帅给带到关里去了,如果他们在小日本子他敢。可惜呀,咱们留守的队伍太少,没打过小日本子。咱们现在都是亡国奴了。”
“不能吧,我听说咱们现在是满洲国,皇上就是前清的皇上。”
“那是个摆设,啥事都听日本人的。”
“那少帅把老家丢了他不得带兵打回来?”
“当时我们也这么认为,可这都一年了也没听见他们的动静。这一年来,我们学校什么事都按日本的章程办,连校长都换成了日本人。课本也换成日本的,全学校都在其哇其哇的说日本话。‘九一八’一周年那天全省城的学校举行了****罢教的抗议活动。日本人生气了他们派了军队进学校抓捕领头的老师和学生。”
“咱中国人那么多,他有多少军队能抓过来吗?”杨爷爷嗤之以鼻。
“可恨就在这,他日本兵不够用就让中国警察帮忙。可恨的是咱中国警察还真帮。”
“那你们就挺着让他抓?”杨爷爷翘起了胡子瞪起了眼睛。
“我们哪能那么窝囊。他们一到校门口我们就同他们打起来了。可惜,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师和学生赤着手空着拳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更何况那些日本兵还拿着带着刺刀的大枪。警察也都拿着棒子。我为了不让他们抓走我们班的学生两次被他们打倒。我当时要有宝贵这身体一定能把打我的那俩警察摔扁。”
“后来怎么样?”杨爷爷焦急的问。
“还能怎么样。我第二次被打倒时就晕过去了。”杨建兴搂开头发让父亲看了看头上的两个青包,“我醒来时是在学校的医务室。日本兵和警察也都走了。该抓的人也都抓了。我觉得省城是没法呆了,就领着老婆孩子回来了。”
“回来好,回来好。”杨爷爷极力赞成着儿子,“回来有什么打算。”
“咱家不还有几亩地吗?我决定帮你伺候伺候地,可能的话再开个私塾教教咱跟前的孩子一些文化。另外你老再教教我和你两个孙子打枪。等找到机会我们就参加救国军和日本人真刀真枪的干一场。”
“怎么着,你想当胡子?还带着俩孩子?”杨爷爷不认识似的看着儿子。
“不是胡子,是救国军。”
“我看差不多,不都是钻山空子打家劫舍吗?”
“不一样爷爷。”一直没说话的宝贵开口了,“我今天在山里碰到两个救国军的人。他们从来不干打家劫舍的事。就是打也专打日本人和给日本人办事的有钱人。”
“关里出来个共产党。”杨建兴用权威的口吻接过宝贵的话,“我在报纸上看过他们的消息。他们在南方闹的很凶,后来国民政府把他们撵到西北去了。我听说他们主张抗日救国。”
“跟政府作对,那不还是胡子吗?”杨爷爷证实着自己的观点。
“不是胡子。”杨建兴极力给父亲往清楚上讲,“他们有组织有纲领,人家还有国号叫‘苏维埃’。你听说过有国号的胡子吗。我还听说在他们的地盘里人人都平等。没有贫穷贵贱之分。他们每占领一个地方都把有钱人的东西没收再分给穷人。”
“那他们不就是梁山好汉一样人吗?”杨爷爷判断道。
“应该算吧。我对他们也就了解这些。”杨建兴也有些含糊。“不过他们现在的口号我赞成,就是抗日,把日本人撵回他的老家去。”
“那小日本说撵走就能撵走?”
“所以呀,我认为有血性的中国人都应该参加抗日的队伍。”杨建兴说的慷慨激昂。
杨爷爷含着烟袋沉默了良久。最后老爷子无奈的叹了口气:“老二呀,你快四十的人了,又识文断字。爹就不管你太多。你想抗日救国那是大事爹不懂,但有一样爹想管。你不要带着老婆孩子。爹都这个年龄了,你大哥自从当兵走就没回来过,爹怕将来没人送终。”
老爷子伤感的语言让屋内的空气变的很沉,杨建兴给爹装了一袋烟劝慰着:“我这也只是个想法,还不知人家要不要我这连鸡都抓不着的书生。”
二婶端着菜盘子走进屋打破了爷俩的伤感:“爹,咱们现在吃饭吗?”
“吃。”老爷子收起炕桌上的烟笸箩,“把酒也拿来。咱们今天解解闷,把不高兴的事冲一冲。”
宝贵由杨爷爷处回到家时已是很晚了。媳妇桂芹铺好了被窝正在油灯前缝制着一件婴儿的衣服。看见宝贵她放下手里的活边接他脱下的外衣边关心的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杨家二叔回来了,我陪他喝点酒唠会磕。”
桂芹笑了:“二叔是教书先生你跟人家能唠上来。”
“那就听呗。”带着酒意的宝贵憨憨一笑坐到灯前,他拿起小衣服端详一下,“这是给儿子做的?这么小能装下他吗,过来让我比比看。”他拉过肚子微隆的桂芹用衣服在她腹前调皮的比量。桂芹拦阻他,“别闹,抻着我。说说二叔讲什么新鲜事了。”
“讲了一晚上跟日本人干仗的事。”
“跟日本人干什么仗?”
“我也听不太懂,说什么日本人让咱们当亡国奴,二叔不干,他要找共产党抗日。”
宝贵说的是笼统概括,桂芹听的是云山雾罩:“这日本人也真够呛,好好的让咱们当什么亡国奴呢?亡国奴是干什么的?”
“谁知道是干什么的,好像不是什么好差事,要不二叔不能发那么大的火。”
“他们让二叔当了?”
“好像没有吧。”宝贵打了个哈欠,“他们爱让谁当谁当,只要别让我当就行,要是让我不舒服了我可不惯着他们。”
“说说你就冒虎气。你可不能跟日本人干仗去,他们有枪有炮的,咱们家可全指望你呢。”桂芹说着用手抚摸了下肚子,“宝贝跟你爹说,让他老实儿地。”
“奥,我儿子会说话,来,让我听听。”宝贵调皮的把耳朵往媳妇的肚子上贴。当他把耳朵贴到桂芹的腹部时一种不适干扰了他,他仔细看了看贴过的地方,那里有一块血污。宝贵见到血污不免有些紧张,“这是哪来的血?”
桂芹看了看:“没事,刚才收拾野猪肉蹭的。”
提到野猪肉,宝贵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姚叔家的那份送过去没有?”
宝贵的提问让桂芹也想起了另一件事,她推开宝贵:“你不问我差点忘了,我刚把姚叔家的肉备好,村长就来了。”
“他来干什么?”
“这不要过八月节了吗?他让你给他弄点山货,等你半天见你不回来就扔下俩大洋走了。”
“俩大洋的货,最少也得给他整只狍子。”宝贵抻了个懒腰,“睡觉吧,明天我得先进趟城,把皮子给山田送去再进山。姚叔家的肉我明天起早再送去吧。”
“哎,当家的,村长家的事你应了?”看见宝贵懒懒的要进被窝,桂芹忙问。
“啊,他给钱买货我凭啥不应。”
“哪我可把钱收起来了。”桂芹说着打开炕梢上的柜子,她在里面宝贝似的拿出一个沉甸甸的红荷包仔细的 将两块银元塞了进去。宝贵温馨的看着媳妇的动作问道,“家里的,存多少了?”
“我没数,估计能有五十了。”
“你怎么不数数?”
“我想留到过年的晚上再数。”
“也好,那时候咱们的孩子也该出生了,咱们一家人吃着饺子数着钱,简直太舒服了”
“当家的,如果咱的钱够了,我想来年开春的时候把这老房翻盖一下。”
宝贵看了看自己这简陋而陈旧的房间赞同的点着头:“是该彻底改变一下咱们的日子。”他盯住墙上的大枪信心十足的对媳妇说,“放心吧,如今有了它,这一冬天我准保攒足你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