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房事罢了,李淑蕴紧紧搂着他的腰,将脸颊贴在他微微有些汗意的胸膛上,轻声问道:“哥哥,你……喜欢我吗?”
石恒山困意朦胧,手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抚摸着她瘦削光洁的肩背,迷迷糊糊地应声:“你说什么?”
“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
糊里糊涂间,石恒山思绪渐渐有些清晰。他都这个“年岁”了,和小姑娘谈什么喜欢不喜欢的问题,还不如谈一谈人生理想来的靠谱。可他努力睁开眼睛看了看李淑蕴认真又紧张的表情,又很快眯起来,吐字有些黏连,开口哄道:“唔喜欢的。你很乖,多讨人喜欢啊!”
答非所问,不过是敷衍罢了。
李淑蕴心中已经知道了答案,她喉咙里哽咽一声,努力闭上眼睛不让眼泪落下。她将脸埋进被子里,手上却更用力的搂着他的腰。
他待她好,难道还不够吗?
李淑蕴自己安慰自己。
情绪在寂寂的深夜里发酵蔓延,等她再抬起头时,石恒山已经睡着了。她扭过身子,任凭泪水从脸颊上滑落,又落在头发间、枕头上消失不见。
第二日李淑蕴去给郡主娘娘请安时,她早已经起来,正坐在窗前抄录诗集,见李淑蕴进来了,笑着问道:“吃过早饭了么?”
“吃了,今日夫君上朝,吃的早。”
郡主招招手,示意她过来:“既然他走了,淑蕴你来坐下替我理一理诗稿。”
李淑蕴眨眨有些发涩的眼睛,笑着过去坐在小板凳上:“母亲,我整理哪些?”
“那边小几上,我抄了二三十首了。你根据标注的年代先后整理一下。”
“是。”李淑蕴顺从的拿过诗集,放在膝盖上整理年代。郡主娘娘一边抄写,一边说道:“我们淑蕴小时候啊,一让坐下来写字儿就跑,如今长大了,倒是乖巧文静了。”
提起旧事,李淑蕴破有几分不好意思:“母亲,我那会子不懂事。”
“是啊。”郡主换了一张纸,提笔沾墨,却没有下笔写,只笑着对她说:“原先我也觉得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后来是恒山跟我说,是你那继母故意捧杀你呢。哎,这事儿我到现在还没琢磨明白,你说他也是头一次见你,怎么这么清楚你们家的事儿?”她说着往前一凑,言笑晏晏:“好孩子,你与母亲说句真心话,你和恒山是不是从前就见过了呀?”
“我……?”李淑蕴一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心里头也奇怪:对啊,太子宴上是她头一次见石恒山,他又是怎么知道继母和田玉河的事儿呢?
“没有……”李淑蕴如实回答:“太子宴上,是我头一次见您和小公爷……”她说着说着,突然想到什么:“您以前说过,我三四岁的时候,母亲带我来过您府上。”
“三四岁……”郡主摇摇头,李淑蕴那会儿三四岁,石恒山才十三四岁,算年纪正是他与林蒹葭青梅竹马相处的时段。可既然从前没见过李淑蕴,他又怎么知道李家那么多事儿呢?他又为何多操心要把李淑蕴送去苏州范家呢?郡主百思不得其解,无奈笑道:“以前见没见过倒无所谓,你们往后好好过日子就是了。”说罢也不再追问,又低头专心致志的抄起诗来。
听到郡主问自己和石恒山以前的事情,她也想反问一下郡主知不知道他和林蒹葭的事儿。可这话她只敢想想,不敢问出口。他们两个从前彼此心悦,必然是瞒了家长的,知情者恐怕只有林蒹葭和石恒山了。
只是这件事如鲠在喉,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一连几日都让她魂不守舍,心烦意乱。
正在她发呆时,目光下一双修长的手屈指敲了敲桌面,石恒山语气平缓,疑问道:“嗯?愣着做什么?说了还不快写?”
“啊?”李淑蕴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提笔写字,此时她正在请教石恒山该如何记账,每一栏都是什么明细。只是她方才走神走的厉害,手腕上虚浮,写下的字也都飘飘然的,七上八下。
石恒山眉头一皱,知道她在发呆走神,心里颇有几分不快。这几日他忙着调查杨守明的事情,眼下正处于关键时刻,马上就能得知上一世的全部真相,他本就紧张忙碌烦躁不安,还要抽出时间来教她做这些简单的账本。这倒也无妨,只是李淑蕴明显心不在焉,同样的话总要重复两三次才听得进去,现如今连字也写不好了。
他心中轻叹一声,耐着性子重翻了一页纸,起身站在李淑蕴身后,抬手握着她的手,提笔一笔一划的引导她写字:“手上没有力度,写下来的字不会好看。做事情要一心一意,像你这样心不在焉的,我讲了你又能记住多少?还不如回去抱着枕头发呆。”说罢他才松手,又坐回椅子上道:“行了,今天就到这里吧。你先回去,我还有点事情。”
李淑蕴愣愣地盯着他握着自己的手写下的“一心一意”四个大字,知道他是在叮嘱自己专心做事。只是这个“一心一意”却写在她心坎上:她是一心一意待他的,他呢?是不是还一心一意待林蒹葭?
“一心一意…没有那么容易。”李淑蕴低头喃喃说道。
此时石恒山已经打开了公务包,找出一沓纸来翻看,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小字,他眉头紧锁,目光落在上面,头也没抬:“先出去吧,我今日忙顾不上。晚上也不必喊我吃饭。”
李淑蕴只得低头应下,自个儿出了书房。
晚上,郡主娘娘进宫陪皇后娘娘说话,娘娘大悦留她一起用晚膳。荣国公也没有回来,所以晚饭是李淑蕴自己一个人吃的。她没什么胃口,胡乱对付了几口,但还是让厨房备好食盒子送去石恒山的书房,以防万一。
眼看天光渐暗,晚霞散去,黑暗将笼罩下来,只有一个小小的落日,倔强的、红红的挂在天边。李淑蕴自个儿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屋檐下看日落,清凉的晚风四起,吹得她满怀感伤。
诺大一个荣国公府,寂静无声,冷冷清清。他们都有自己的事情,只有她一个是满腹心事困在儿女情长中的闲人。她心里想:我也该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了,总不能因为他不爱我,就一直自怜自怨。毕竟相比别人,她已经幸运很多了。
夜里石恒山回去时,李淑蕴已经睡下。他枕边的小桌子上已经备好了明日上朝用的衣物,圆形的小几上用小木盆扣着一碗坐在温水里的牛奶。
石恒山失笑,轻轻摇了摇头。
待他忙完这阵子,查明了杨守明回京原是三殿下的杰作,为的是拉拢人心,毕竟当初流放杨家时,是太子殿下的提议;他又分析利弊,综合考虑此举对石家影响的大小,并且做好了相应的部署安排,和父亲共同探讨了接下来如何应对朝堂上的流派纷争等等……杨守明的事情一清楚后,上一世许多尘封的往事也都有了头绪,石恒山逐渐抽丝剥茧,慢慢还原了上一世石家获罪入狱的真相,以及自己和林蒹葭多年的种种恩怨。待诸多事情都处理好暂时告一段落后,已经是九月初了。
秋意渐起。
石恒山坐在书房里看了一整日的书也不见有人过来,直到傍晚时分小厮过来请他去吃饭时,他这才后知后觉发现,李淑蕴已经很久没来过书房了。毕竟以往都是她亲自过来,笑眯眯的告诉他要一起去母亲那边吃晚饭,然后一个人坐在廊下逗逗鹦鹉画眉等他出来。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换成小厮来了?
石恒山茫然了片刻,起身去母亲那边用膳。只是中途路过厅堂时,瞧见李淑蕴正坐在前面翻账本给管家看,神情认真又谦和:“这儿可不能马虎,母亲既然让我管了这些事,我就要负起责来。”
“是,少夫人您说的是,我这就去庄子里让他们重新算账。”
“嗯。”李淑蕴点点头:“您辛苦了。”
管家连忙行礼:“不敢当不敢当,这是奴才份内的事儿。”他一闪身从大门外出去,打眼瞧见石恒山,刚要行礼,却见石恒山连忙摆摆手示意他退下,于是悄没声的弓着背退下了。
石恒山在屏风后负手而立,瞧见屋内的李淑蕴揉了揉额头,笑着对旁边的小丫鬟翠儿道:“阿靳果然没说错,城西石榴庄子里的管事就是欺我年纪小呢!”
“就是,这个窦管事,也太过分了些,假账都敢交来糊弄我们!”小翠得意洋洋的说好话:“他也不看看我们少夫人是谁!”
“行了!净瞎捧我!”李淑蕴起身揉了揉小腰道:“这事儿多亏了阿靳帮我,否则我连账簿都看不懂呢!到时候真要让母亲失望了。”
“阿靳一出生抓周都是算盘,教咱们不是绰绰有余?”翠儿嘟嘟嘴,不满道:“这个阿靳也够讨厌,只教姑娘你,一个问题问他多少次也不恼。叫他教我?只有两个字,一个是笨,一个是想!”
翠儿模仿着阿靳说话,逗的李淑蕴一面收拾账簿一面笑道:“人家与你说话你就顶撞他,他一个男子,怎么受的了你这个小丫头?好了不说了,我该去母亲那里用膳了。”
闻言石恒山挑了挑眉头,心生不悦,她会看账簿,不是自己教的吗?又是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叫阿靳的?眼瞅着主仆两人风风火火的出门,直往后院走去,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他心里更加堵得慌,从前不是说暂时让李淑蕴管着自己院子里的事儿吗?母亲什么时候把掌家大权也给了她了?他记得,前阵子她连账簿都看不明白啊,怎么这么快就掌家了?
石恒山心生疑虑,夫妻两个一前一后到了郡主那里。他还没来得及问一句话,便见李淑蕴已经凑在郡主旁边汇报了:“母亲,我这几日按照您的意思,查了查咱们家几个庄子上的账簿,大体上账都对的上,只有城西石榴庄子里有问题。”
“嗯。”郡主缓缓洗手,满意的点点头,接过李淑蕴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问道:“你不晓得,这庄子是石家祖辈上留下来的老庄子了,窦管事祖上与石家有恩,相当于我们用庄子养着恩人后代呢。你预备怎么办呢?”
李淑蕴双手接过帕子放在一边,挑了一点护手膏抹在郡主手上,一面揉搓,一面思索,语气自然道:“既然是石家的恩人,我们不能忘恩负义了。可毕竟这么多代下来了,天大的恩情也该到头。不如让他们重做一次账,若是这次对的上,不论是亏欠了还是贪污了,都念着彼此诚心作罢了,若是对不上,那不如彻查一次,该补的补,该罚的罚。及时警醒着,免得养出来恃宠而骄的小人。”
石恒山错愕,不由对李淑蕴刮目相看,怎么感觉她一时间又长大了许多?
“唔。”郡主浅笑,表示赞同:“不错,那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办了。”
“是。”李淑蕴看着郡主已经落座,十分识眼色的将筷子布在她右手边。郡主怜爱的拍拍她的手道:“去,快坐下吧。等你忙完这阵子,再过来陪我做诗集。”她们两个说罢话,郡主才看着石恒山,笑道:“不必等你父亲了,他今日又有事情。”
“是。”石恒山应下。
看着丫鬟上菜,打开蒸笼端出一小盘梭子蟹来,郡主道:“我都忘了,今晚吃蟹。”她看着李淑蕴笑着说:“你不晓得,恒山最喜欢吃蟹了,可又不耐烦剥,以往吃蟹,都要好些个丫鬟在旁,那也赶不上他吃。”
“陈年旧事,母亲提那些做甚?”石恒山略微有些尴尬。
“吃吧,不说了。”郡主说罢典故,就开始用膳,不再言语。李淑蕴余光看了看故意绕开螃蟹吃的石恒山,抬手挑了一个肥美饱满的蟹,低头耐心剥了起来。
晚膳过半时,一碗蟹肉悄悄的放在石恒山手边。
吃罢晚饭,自我检讨这阵子疏忽了小妻子许多的石恒山也没去书房,早早就回房歇下。他兀自靠着床上的软枕仔细复盘这些日子的事宜,这才迟缓的注意到了李淑蕴点点滴滴的改变。
只是他躺在床上左等右等,也不见她回来。直到深夜,他困意上来几乎要睡着时,听见门轻轻被推开,有人踮着脚慢慢走了进来,似乎是找了什么东西,马上又走了出去。
门关了。
石恒山瞬间睡意全无,猛地翻身坐起来,心生怒意:到底是有什么要紧事儿?怎么大半夜的还不回来,连个消息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