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还没亮,易生就起来收好折叠椅,看看安然还睡得安稳,就出了病房,去抽了支烟,很快便回来了。看见安然醒着,就拿来毛巾给她擦洗,说等会吃了早饭就回家去给炖点黑鱼汤,对伤口恢复有好处。今天麻药已经散尽了,安然觉得头不像昨天那么晕乎乎的了。
七点多护士开始查房。先是几个护士帮着一一整理床铺,紧接着主管护士逐一询问情况。安然是大手术术后,受到重点关注。护士叮嘱她,由于左侧**行改良根治术且腋窝淋巴结清扫,暂时会影响左胳膊的功能,但是经过逐步术后康复运动会慢慢恢复正常,目前只能保持屈肘抱胸的姿势。说完又安慰她,这个病预后很好,自己一定要保持好心情。安然感激的点点头。
护士俯身向床底,站起来时手里拿着一个瓶子,瓶底有红红的液体,像血液。她把瓶子放在床头柜上,蹲下身子目光与瓶子保持水平位置,然后用笔在瓶子上做了个记号,并在记录本上写着什么。
瓶口系了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头绑在安然床边的扶栏上,瓶内有一根管子,红色的液体就是从那里流出。安然的视线顺着管子移动,最终目光停留在自己的被子里。耳边瞬间回响起二床阿姨的那句话,“你看走廊里那些手里提着个瓶子,有一根管子往里流血的就是全切的……”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安然原本平静的内心乱作一团,胸口似乎有石头堵着,呼吸困难。护士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易生准备喂她喝水,她扭过头,由心底发出绝望的声音,“我是不是全切了?!”易生拿着杯子的手抖了一下,“没有啊!给你说了就把那块切了啊!”
“你不用骗我了!如果不是全切,怎么可能有那个瓶子?”瓶子,她是多么的厌恶它。眼泪又一次决堤,她想用它冲洗掉瓶子里的红色,那是多么的刺眼。
易生紧握住她的手,一边用毛巾擦拭眼泪,一边伏在床前低声说道,“没事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你一直到老!”声音很低,却响彻安然的心底。她想用力抱住他,可是两只胳膊都不能动弹。眼泪浸湿了他的衣袖。“哭出来吧,发泄一下也好的!”旁边不知是谁的声音。她好像领了圣旨似的,纵声痛哭。病房里异常的安静,只有她的哭声在房间里回荡。
亲爱的爱人,你愿意陪我到老,可是我还能陪你走多久?为什么会这样?世界末日真的来了吗?老天为何如此不公,要降这样的磨难与我?我还能带着这样残缺的身体存活多久?世界要抛弃我,可是我那年幼的儿子、爱我的老公将如何继续以后的日子?还有家人父母,我们是否将要阴阳相隔?安然痛彻心扉的嘶吼,无尽的悲伤汹涌而来。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累了哭声渐渐的变弱,最后只有抽泣声。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我当时刚知道的时候三天没吃饭呢。”五床的女人靠在床上对着她说。
“是的。哭过就算了。老公对你多好,一定要坚强!”二床阿姨附和着。
三床的女人是小手术,她已经下床活动。这时也靠过来,关切的说,“不要伤心了!一定会好的!”
手机响了起来,是安然的姐姐。
“情况我都知道了,你自己要放宽心。这个病完全可以治好的。花多少钱我们大家都会支持。你只要好好养病就好!”姐姐的声音里透着坚定。
“我知道的,可我不能接受的是给我全切了!为什么呀?为什么没说一声就给我切了?”她哭诉着。
“谁说是全切的,易生说是保乳的啊。”
“你们就不要骗我了!我都知道的!有一个引流瓶的就是全切的!”
电话那头有几秒钟的停顿,接着又传来姐姐的声音,“既然你都知道了也好,你要接受这个事实,全切有全切的好处,这样彻底。现在最关键的是调理好身体。我订好机票马上过来陪你!”
她哽咽着无法继续,挂断了电话。
这时,有一个人站在了她的床边,是那位加五床的义乌大姐。身旁一个络腮胡子一脸憨厚的中年男人,应该是她的老公,正扶着她,手里提着一个瓶子。又是瓶子!可怜的人儿,和她同样的命运。可是,她却站在她的眼前!“小安,不要难过了!已经这样了就想开点!要多下床锻炼,这样恢复的快!”说着走到床前拍拍她的手,“你好好休息,我就过来看看你,我要出去继续锻炼了。”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安然无力的闭上眼:我该怎么办?是勇敢的站起来还是继续绝望的躺着?
易生喂她喝了水,又用尿盆接了尿,用热毛巾擦了擦她哭肿的眼睛。然后握着她的手继续默默的坐在床边望着,两人相对无言,唯有安然泪千行。
可是我这样,折磨的究竟是自己还是他?发泄过后,或许是该理智的思考一下了。是的,像所有周遭的亲人陌生人告诉我的,自己要坚强,接受事实站起来吧!有他们陪伴,我一定会好的!安然心里坚定了信念。
中午易生回家炖了黑鱼汤。安然想坐起来吃,却浑身僵硬,动弹不得。易生将床摇起来一些,让她半靠在那里,喝完了所有的汤,还吃了几口挂面。整个人浑身顿时感觉有了力气,于是对易生说,“扶我下床走走吧!”
他有些意外,更多的是惊喜,“好啊好啊!”说着便试着扶她起来,“啊!”安然感觉到胸部胀痛,易生吓得赶紧又放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五床老公走了过来,“来,我帮你!一开始是这样的,会有点痛,没关系的!”说着,他和易生一人一边扶着她坐了起来,“好,先让她坐一会儿!躺久了,会有些头晕的!坐坐缓缓再下床。”
安然感觉好些了,便示意易生扶她下床。他小心翼翼的将她的双腿挪到床边,套上拖鞋,然后一边解开引流瓶的带子提在手里,一边搀扶她下地。
双脚着地时,安然忽然有一种重生的感觉。就像婴儿在蹒跚学步,缓慢的试探性的迈出了术后第一步。终于又行走在地上,一种踏实的感觉,或许一切真的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糟。
从病房到走廊,只有四五米的距离,却走了很久。双腿无力,上肢也不能随意摆动,胸口厚厚的纱布也成了无比沉重的负担,只能靠着易生的搀扶缓慢前行。
走廊里又碰到义乌大姐,她有些激动,“下床了就好!一定要多锻炼!”安然点点头,看到易生嘴角也露出一丝笑意。义乌大姐步伐矫健的走了一圈又一圈,她也挣脱易生的双手,试图独自行走。结果却一阵眩晕,跌跌撞撞。
易生连忙上前扶住,“不要心急,慢慢来!躺的太久了有个恢复过程,明天会更好的。”说着扶她回了病房。
晚上,易生依然睡在那张松垮的折叠椅里,睡前叮嘱她晚上有事就叫他。今晚他睡的很踏实,安然听见他熟悉的呼噜声。以前听见就烦躁的声音今天听来却如此的亲切和踏实。她知道,他累了。他承受的压力远比她大,她可以哭可以闹,他却只能将一切埋在心底。
半夜里,要解小便,想喊他扶她起来,但看他睡得如此踏实便不忍打搅。自己扶着床栏慢慢的坐了起来,下了地,解开绑在床边的引流瓶,走进了卫生间。一种成就感让她欣喜不已,终于又可以独立行走了!
从卫生间出来,走到老公的床边,帮他拉了拉身上的毯子,他还在熟睡。看来是真的累了,两天以来面对她,面对儿子,面对家人,他承受了怎样的压力?她知道他的内心也在流泪甚至流血,但为了给她力量,他呈现出的始终是那么乐观,淡定。感谢你,我的爱人!明天我会站在你的面前,不让你为我担心!安然对着熟睡的爱人在心底说道。
这一天是2012年12月7日,在家人,朋友,陌生人努力为她撑起的一片蓝天下,她又看见一缕阳光照进心里,终于从术后的绝望中走出,重新站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