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首的鹦鹉站了起来。他脸上的怀疑,愤怒,诧异和不可置信扭曲成阴沉的冷然。
“亲爱的,你不该出来,”他说,“你这是在害你自己。”
知更鸟看都没看鹦鹉一眼。她空洞无神的双眼紧紧盯在已经起身的江白身上,不带感情地重复她的问题:“你忘了我说的话了。”
一个笃信的肯定句。
骨骼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长裙及地,她手捧着花朵从棺材里走出来,像昨天一样在江白面前,居高临下地俯下身子。
白色的百合和黑色的桔梗,希望和绝望交织成黑白的网。
谁在暗夜里歌唱着亦真亦假的神话。
江瞳笑起来。
“我没有忘。”她说着,在一片惊愕声里自己伸手挑了一朵康芙莱特手里捧着的一只桔梗。她将桔梗别在自己的衣襟上,笑说:“毕竟我还没有放弃任何一段记忆。”
“有人希望我来救你。心善的小姐,有很多人都在牵挂你——”
“闭嘴吧,自以为是的鸟儿。”骷髅空灵的声音听起来越发冷然,“你以为你是谁?不过————”
“好了,亲爱的。”
江瞳转头向上,大法官席的鹦鹉举起了手,用江白没听过的那种温软的,和善的,呵护的腔调说:“你很累了,快去睡吧。”
困倦带着瞌睡虫袭来。本来一片惊叫声的人群慢慢地安静下来,那些被束缚在自己名字的椅子上的人们维持着惊恐的表情,却开始一点一点地磕上眼皮,低下头颅,陷入沉睡。江瞳皱着眉透过面前的骷髅架子看向渐渐沉睡的人群,他们的脸上还保持着闭眼前的表情,惊恐配合沉睡使每个人的脸呈现扭曲的状样。
“您的爱人违反了司法程序。”她冷冷地道。
面前的骷髅没有反应,江瞳暗暗祈祷她只是陷入沉睡而不是也被放倒。
“善知鸟小姐,如果您真的认为这里是个法庭,那便大错特错了。”鹦鹉笑眯眯看着她,“我这里没有所谓规则。”
“的确。这里更像屠宰场。”江瞳正视面前的骷髅,没去看说话的鹦鹉。她无所谓地说。
他撕裂了那么多人的灵魂,半个空洞的躯壳坐在法庭之上,而另外半个冤死的魂魄则在暗无天日的地底,任筋骨腐烂,神志消磨,到最后变成毫无神志的工具。然后再回到法庭之上,继续拖拽更多的人进入无穷无尽的永世牢笼。
这是无解的轮回。
地底下漫山遍野的半身鬼怪,惨烈的哭号之外,是得不到,也解脱不了的泣血哀歌。
“你跟恶魔做了交易。它赐予你的力量让你能随意裁决这里你坐下任何一个人的性命。”
她冷冷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鲍勃·斯卡里奇先生,这是你对你爱人双向的报复。”
鹦鹉的脸色凝固了。
康芙莱特·斯卡里奇的骨骼依然安静地伫立在她面前,看着她别在衣服上的桔梗一言不发。
看骨头架子的表情太丫的难了!
江瞳忍住自己心里慌得一匹的心跳,努力使自己的声音看上去更加沉静。这不仅是说给鹦鹉听的,更重要的是,自己面前这位鬼魂小姐,心里究竟装着什么东西。
“众生有罪。”她接着说,“但你裁决的范围广阔到超过了你的能力,那些在你的世界里无罪不归的陌生人被你拉到这个荒诞无垠的小世界度日如年,你看不见那些在罪恶之外的爱——况且你也不信教。你究竟——”
鹦鹉开口打断了她的话,江瞳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我好像没有告诉过你我遵循的定律,小姐。说到底也是我的疏忽,那么我现在来教你。”
肚子突然在她耳边尖叫起来,她眼前属于鬼魂的蓝光大盛:
“哇啊啊啊啊!!他拎着斧头过来啦啊啊啊!!!”
我勒个去,上冷兵器了?
江瞳心道这下可闹大了,看他这反应我像是猜了个七七八八,可别事到如今交代在这里了!她俯下身打算钻过康芙莱特支在她身边的手,却没成想先前千呼万唤都没反应的骷髅,早不醒晚不醒,逃命档口却突然活络起来,而且活络的别有风味——
骨手扣住了她的手腕!一个猛拽,她逃命的脚步被打断,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拽得换了个面——
鹦鹉拎着一人高的斧子,他是从哪里一下子掏出来这家伙的!从高高的主席台上身轻如燕地跳下来,脸上挂着令人恐怖的笑容,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斧头的刀刃在空气中闪射出血腥的寒光,他轻声说:“无知者才能得到最大的幸福。这就是我的规则。”
真是狗啊,你们夫妻二人倒当真是其利断金。
江瞳叹了口气。在六司服役这么多年,被人拿着冷兵器追着砍的日子没有九九十十也得七七八八,也不知道是喜是忧。她左手暗暗在身后抽出一枚烟雾弹,那骨头手的力气太大了,她只好制造些混乱,也不知道这玩意在不属于她的小世界里能不能发挥作用。
“好姑娘,快来接受你的死亡————”
男人面部狰狞地挥起斧头,江白面无表情地打算扯开身后的烟雾弹——
巨变陡生。
冰凉的骨手飞快地捂上她的眼睛,与此同时她手腕上的腕表开始滴滴滴的报警。熟悉的失重感和触手黏糊糊的质感攀上她的小腿,面前的鲍勃和他的斧头一起被扭曲的黑暗吞没。
是康芙莱特。能调动这些黑暗的人是知更鸟。这里不是鲍勃的小世界,这里是知更鸟的!
“康芙莱特,你敢——”
最后在她眼前闪过的是鲍勃扭曲的愤怒。
————————
骨手不见了,疼痛没有了,一切跟梦一样在她的眼前破碎,她被扔回昨晚栖息的小屋。
“肚子?”她试探性地互换,没有听到应答。她手边的空间袋被拿走,食物,武器和烟雾弹都消失。外面开始下雨,哗啦啦的雨声似万鬼的哀鸣。
山雨欲来。
“轰隆隆!!!!!!”
闪电似利刃劈开天宇,她看不见了。混混沌沌的睡眠因子麻痹了屋子里一切“她”不想见的人。
也就是一个瞬间的事情,世界在这声锐利的雷声里迅速扭曲灰暗,光明被瞬间剥夺。
她看不见了。
“我警告过你。”女子的声音空灵悦耳,“所有人都有罪。”
她听见门“哐”的一声被风刮开,扫进来的雨丝打在她的脸上,一双尖利的巨大爪子携风而至。她视觉被剥夺,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那双爪子按着肩膀掼到地上,骨头和木质地板磕碰,她倒吸一口冷气。按住她的不知名物体巨大到遮挡住所有从门口飘进来的雨丝,她动不了了,看不见也动不了,只能闻到属于野兽的腥臭味道令人作恶地地飘荡在空中。
按住她的怪物短促地“嘎”了一声,鸟类的翎毛刺痛了她的下眼睑,一个坚硬的尖锐物体抵住了她的喉咙。
“关心你自己吧,可怜虫。”
按住她的是只大鸟!此时那只怪物的喙随时都可以叨穿人类温热的喉管。
江瞳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做不了。她感觉有冰凉的液体“滴答滴答”一滴一滴滴在她脸上,温热腥臭的气息灌满她的鼻腔,这种束缚的未知简直糟透了——不过不用直愣愣和趴在她身上那个怪物大眼瞪小眼也还蛮不错。她苦中作乐的想。
“你不想活下去吗,他会杀掉所有反抗他的人。”
那样空灵透彻的声音,带着极强的戏剧性反差的声音,她绝对不会听错。
“康芙莱特·斯卡里奇小姐。”女孩轻声道。
身上大鸟的呼吸沉重。
“我想您不希望看到再有更多人受到牵连。”
无边的黑暗陷入沉寂。“牵连?”鬼女轻声重复,“牵连·····”
“呵。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黑暗中什么尖锐冰凉的东西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小姑娘,你说这话可当真搞笑。”江白心头一紧,心道这不会是要上手了?却听得女鬼用那样温柔的声音和那样轻柔的语气伏在她耳边轻轻地,委屈地说:“若论无辜,我可是最无辜了。”
“你能救我吗?”
骨手划开皮肤,江瞳闻到血液的咸腥味道。
“亲爱的,你谁也救不了。”骨女轻轻第抚摸着少女的皮肤,“沙利叶当真以为放进一个你就能拯救这无休无止的轮回?也是·····”
“多少个一百年,我们都糊涂了。”
悲伤有如实质涌来。她从未见过一个苟延残喘的鬼魂有这样强烈的情感波动,她觉得手上的腕表都在发烫。
半晌过后,女鬼问:“你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对吗?”